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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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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你被困在了MC中,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游戏规则。
你有时会想,可能自己是这个像素世界的NPC,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生活在丛林草地、沙漠沼泽、雪山海洋中,等待着玩家的出现就好了。
但很快你就发现不对,因为你太孤独了,你无法与游戏里的任何生物沟通,他们所使用的语言,与你的程序设置全然不同。
村民把你当做异类,僵尸也不愿与你为伍,但他们从不伤害你,也从不理会你,仿佛你这个人不存在。
你想弄明白原因,所以翻山越岭,寻找同类。
你一直找不到,就一直走。
走到天荒地老,走到这个像素世界从毁灭坍缩,再重构塑造成一个真正的世界。
你终于等到了——第一个愿意与你说话的人。
你难以形容那一刻。
从山丘远远看去,少年站在一颗大树下,站在一块墓碑前,天空是再普通不过的蔚蓝色,草地上是星星点点紫白的小花。
你安静地,屏气敛声地靠近。
剥离层层清晨迷雾,你看清了他的面容,炯炯有神的灰眼睛,挺立又圆润的鼻尖,一片宛如糜烂的石榴果实颜色的唇瓣,肤色是一种难以说明的、紫罗兰和嫣粉揉搓成的、浅淡的颜色。
那一刻是那么的不真实。
你甚至以为他是假人,但显然他不是。
你说出了斟酌已久,已经刻进记忆里的一句话:“我叫戴安娜,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汤姆,在等我的朋友。”
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便不再说话,显然他对你这个陌生人有些提防。
“朋友?”
你对这个词格外陌生,认真从脑海里搜寻了一遍,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慢半拍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说了一句无厘头的话:“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吗?我想成为你的朋友。”
汤姆被你逗笑了,他盯着你说:“当然可以,不过今天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玩,他们都不认识你,可能会很尴尬。”
意识到你可能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你立刻摆手说道:“我可以跟在你们周围,远远的跟着就好,我对这里很熟悉,可以给你提供帮助……”
他打断你的絮叨:“哪天我有空了单独陪你玩,怎么样?”
你一口应下:“好,一言为定。”
就这样,你不再孤身一人,你有了朋友,又或者准确来说,是有了观察的对象。
大部分时间,你坐在高树上,远远地看着汤姆与他的所谓的朋友一起玩乐。
他们熟练每一个游戏技巧,天生比你更熟悉这个世界,这种念头往往使你恼怒,但很快,恼怒就被别的东西替代——那是一种不想再度孤独的渴望。
为此,你越来越倾向于把注意力投入别人,你的眼睛再难从他们身上移开,尤其是汤姆身上。
如果要说清你与他们的距离,就拿海洋中的鱼类来比喻吧,并没有什么两样,真要说区别,只不过环境不同罢了。
在茫茫大海里,一个废弃的塑料瓶中,活着你这么一条被遗忘的小鱼,一个被透明屏障禁锢的灵魂,而他们则是环绕在你周围嬉戏、对你的存在没有丝毫察觉的同类。
有时他们跑的很快,一眨眼就没了影,你不得不去追;有时他们深入矿洞,顺着一道瀑布滑入深渊,你也得紧随其后,毕竟你太害怕眼前来之不易的活物就此消失。
而在矿洞里没有很好躲藏的方位,你很快被汤姆以及他的朋友们发现,他们惊奇地望着你,你慌不择路地还想躲藏,这时汤姆泰然自若地站了出来,主动介绍道:
“这是我的新朋友,戴安娜。”
“真奇怪,这个服务器我没透露给其他任何人呀!汤姆你真该和我说清楚。”
汤姆:“谁知道呢,她就像个精灵一样,突然出现,第一次见面时也把我吓了一跳,就好像这个世界是她创造的。”
他以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却不知确实如此。
在昏暗的、只有火把岩浆照明的洞穴里,人影绰绰,笑声荡漾,这笑表明他们愿意接纳你,因此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笑了。
但只过了一会儿,笑声戛然而止,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瞅你,原因是你的笑声太过粗野,简直像个野人,而且一时半会止不住,余音撞击石壁传入每个人耳底,配上MC自带的恐怖配乐,阴森瘆人。
话说,你怎么不算个野人呢?在游戏世界困了那么久,你早已忘记笑是什么样,哭又是怎么样。
最终为了缓解尴尬,有人问你:
“诶,你是新手还是老玩家?”
“新手……嗯没错,新手。”
“那你可得跟紧我们啦,不要被骷髅和僵尸攻击到。”
“好。”
再平凡不过的话却好似一道光,铺洒在你身上,传递得是暖洋洋一片。
即使知道玩家的敌对生物并不会主动攻击你,你还是将关心应下,悄无声息隐藏这些区别。
汤姆这时提议:“来,我们合个影!”
众人聚在一起,你也凑了上去。
“耶,茄子。”
其他人都做了一些搞笑的动作,唯独你干站着,露出诡异而满足的笑意。
旁边的女孩撞了一下你的肩膀,并无恶意地说道:“你看起来真奇怪!”
你笑了笑:“我不太习惯,可能需要点时间。”
对方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并把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投向了挖矿。
你也有样学样地拿出铁镐,挖掘裸露岩壁上的钻石原矿,挖到第三块时,身后传来声音:“快看,我来表演绝活——落地水!”
你转过身去,正巧看见汤姆平稳落地,右手放在胸前,摆出舞台谢幕的姿势,手上还拿着没收起来的水桶。
“哦哟,厉害啊。”同伴对他的夸耀接踵而至,你则默默记下他的动作,心想等到没人的时候学会。
突然,耳畔传来低低的嘶吼声与弓箭拉伸射出的声音,一只苦力怕的自爆成为战争的号角。
你刚想大喊危险,他们却早有反应,举着盾,握着剑硬刚上去,不多时,所有危险消失殆尽,他们用充足的火把点亮黑暗,动作之迅速,反应之机敏,仿佛发生在一瞬间。
你忍不住咋舌,心想:多厉害呀,他们似乎是天生了解游戏规则,操作熟练,勇敢无畏,且从不害怕危险。
换作是你,初来乍到之时,却会畏惧僵尸和骷髅,即使他们并不攻击你。
而在你目睹村庄被屠,沦为废墟而伤心不已的时候,他们却能视若无睹、面不改色,毕竟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用于消遣的游戏,不论如何,都只是一串可篡改的代码。
真正残酷的是,代码构成的世界对别人是虚幻,对你却是真实,一想到这里,你停下手里的动作,手悄悄握成一团,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悄然地、落寞地隐入黑暗中。
不久后洞穴里响起人声。
“戴安娜呢?一眨眼就不见了。”
“不知道,可能去吃饭了吧,我看见上线框没有她的信息。”
*
或许是后知后觉的命中注定,朋友一词于你而言,陌生且遥远。
你选择离开,选择回到一个狭小的山洞里,那是你的庇护所,你的安乐窝,除你之外没人知道这里。
合上门,安静地就地坐下,下巴抵在膝上,你开始认真琢磨这样的改变是否正确,短暂的热血之后是无尽的孤独。
你意识到,旷日持久的孤独,似乎比就此打破平静、最终归于孤寂要来的好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人,远远看上一眼足矣,不必追随。
在经历了数日的思想斗争,你已经疲倦不堪,急需呼吸崭新空气的你,索性推开门,即使此刻没人和你说话,你还是大喊一声:“我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说什么?”一道富有磁性的男声从头顶上方响起,你仰头,瞳孔就像是注入了涣瞳液一样猛地阔开。
“汤姆?”
你又是诧异又是慌张,举起手招呼,但动作却显得那么不伦不类。
他并不看你,而是看向远方,那片苍白的唇瓣开启又闭上,似乎在无声地说。
他找你找的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