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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昏君也会想上吊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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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玄五年。
宫外人影绰绰,往日威严的宫殿却幽静无人。
楚戚玉抬头望着挂得散乱的白绫,不由得揉眉叹息。反叛军攻破京城,而恶名昭著的那位昏君,他的皇兄楚期带着爱妃跑了。跑就跑了,离宫前还下了退位诏书,传位给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爷,留着自己收拾烂摊子。
宫里的宫人见皇帝跑了,自然也跟着逃出去,他想找人挂一下白绫,一看留下的老弱病残,徒留自己一个青壮年。
白绫挂好,他幽幽望向紧闭的大门,傍晚光线已然黯淡,殿内不曾点灯,昏蒙中散发渗人的冷意,大抵是因为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楚戚玉细想自己这平淡无聊的二十年人生,由是宫女所生,幼年躲着皇子宫妃,万分小心活着,避开凶残的夺嫡之争,本愿当个闲散王爷安稳度日,偏偏命运捉弄人,上天就是要他死。
也许回忆太过痛彻心扉,楚戚玉闭眼,准备结束自己这一生。
“砰----”
光线争先涌入这昏暗的大殿内。在黑暗里待久了,忽然见光让楚戚玉不由得眨眨眼,停下上吊的动作,转头看向撞开大门的那位。
来人一身玄衣窄袖,神仪眉秀朗月疏眉,腰配白玉莲花坠,提着长剑径直走向殿内。
他轻呵一声:“昏君楚期?”
楚戚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对方见他不慌不忙地看着自己,回想起传闻中那位昏君贪财好美色,整个人目光浑浑噩噩,看人恨不得死死盯着对方,哪像面前这位冷静自持。
身边的侍卫疑惑地缓了步伐,只听对方出声道:“我不是。”
几个侍卫回头看看彼此,剑已出鞘三寸,此时不知道是拿下还是等着。
宁尘道笑了笑,他背着光,此时一笑渗人几分。
“昏君也会想上吊?”
“还愣着做什么?”宁尘道细细打量着对方,“是不是审一审就知道了。是要杖刑,扎针还是凌迟?”
他最后几句话是对着楚戚玉说的,但楚戚玉本就一心赴死,闻言也只是内心叹息。早知道早点吊死,省得受这些折磨。他凄凉目光看向绑好的白绫,可惜了绑了好久......
身边侍从应声上去压着楚戚玉,他被迫跪在地上,抬眼看向反叛军的主子,冷笑一声:“谋反逆贼罢了,你拿了这江山天下也不认你。”
宁尘道勾勾嘴角,倒也不气恼,依旧轻笑几声:“什么谋反,我这可是护驾。”
楚戚玉看着自身被压着无法动弹,心下惊觉这人可真是颠倒是非,压着新帝去上邢也叫作护驾?护驾到狗肚子里了吧。
“你既不承认自己是楚期,那本爷合理怀疑你是暗害陛下的刺客。”
楚戚玉哼声道:“颠倒是非,我不是楚期但......”
宁尘道摆摆手:“押下去。”
楚戚玉神色一动,正要自证身份忽然被人捂上了嘴:“唔唔唔!”他转头愤恨地盯着宁尘道,眼神透露出杀意,被这些人审问一番命不丢也悬,向来眦睚必报的他狠狠记住宁尘道的脸,看着对方无所谓地跨进殿内,自己则被无情地越拖越远。
好,很好。楚戚玉紧紧咬着口中布条,像是撕碎对方一般牙关紧咬。最好不要让自己有机会报上这个仇。
看着一身白衣被拖远,宁尘道继续拖着长剑往里面走着,殿内空旷无人,案桌上还摆放着一卷圣旨。宁尘道好奇地往前一看,朱笔写的退位诏书一字一字地进入眼帘:
宣静王楚戚玉为新帝。
“......”
宁尘道眼角一跳。
他急忙转身,随即遇上匆匆而来的亲卫赵衍,对方风尘仆仆,衣摆处带着泥点子:“大人,属下在京城西郊处发现一群形迹可疑之人,一箭射过,倒地之人为梁帝楚期。”
宁尘道脚步停顿,脸色沉着:“人呢。”
赵衍低声道:“按照大人先前的吩咐,一经发现立马处置。”
他嗯了声,立马加快脚步上前大步走着。赵衍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自家大人欲要离去,问道:“大人,那新帝人选呢?”宁尘道心下烦躁,那新帝正被自己拖着去上邢呢!
他是看出来对方不是楚期那个纨绔之人,可见对方对生死淡然,以为是楚期留下的棋子或是什么牵制住他的。谁知道楚期昏庸了一辈子,临走前还记着要传位!
宁尘道加快速度出了殿门,心道这叫什么事。
宁家本不在京城而在西北,掌管银川一带。去年饥荒严重,各地死伤无数,恰值今年八月南方又闹水患,百姓纷纷叫苦不迭。有着开国君主赐封的“清君矫正”名号,相当于个免死金牌,宁家世代忠君,一直入朝当官,虽清君官权利不大但可以规劝君王行事端正。见昏君乱世当道,宁尘道咬牙起兵逼宫,倒不是谋反,而是打算扶持另一明君上位。而京城在传宁府谋反之事,也不知道怎么兴起的,他入了京才知道。
但无论如何,新帝被自己下令羁押这事是事实。
他一出殿门,看着远处白衣被拖行一地,他自觉自己的脑袋岌岌可危。
宁尘道大喊一声:“慢着!”
手下拖行的速度减慢,回头望着自家大人心底疑惑不止。
楚戚玉心底冷哼一声,抬头望见远处的人几步下了阶梯,几乎奔着朝向自己跑来。对方踟蹰了一下,亲自给自己松绑,楚戚玉冷冷地盯着他,宁尘道的神色略有些尴尬,跪下低声道:“臣无能,看不出是陛下,还望陛下责罚。”抬手递上那份退位诏书,楚戚玉身边的侍卫见状冷汗直出,这这这......
这位是新封的陛下,那他们刚才拖着帝王一路......
几人不自觉地吞咽一声,颤抖着跪地求责罚。
楚戚玉活动着自己被绑酸的手腕,站起身低头静静看着面前请罪的几位。尤其是最前面那位,胆大妄为大逆不道!想起自己刚刚受的苦,低笑几声,声声透着凉意。
“请罪?是要杖刑,扎针还是凌迟?”
一模一样的话语,说时是挑逗对方玩,如今自己听着,背上涌起寒颤。
“臣皆愿受之。”
楚戚玉不吱声,绕着他们几人踱步走着,宁尘道几人不敢抬头,低头静静低着地面。前头清明的声音传来:“抬头来。”
宁尘道慢慢抬着头,刚刚破开了城门让他沾着一股肃杀之意,眉眼锋利,虽然此刻他的命脉掌握于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一句下令他欺君罔上,自己脑袋就可以哐当落地,但他依然冷静自持,显然备着什么后招。
楚戚玉神色一冷。
“叫什么。”
“臣,银川宁氏宁尘道。”
宁尘道?
楚戚玉细细回想,那位文武双全,三年前科举中了魁首的状元郎,被叫做天骄之子的宁家二公子?他心下想着管你是不是宁家,正要一解自己心头恨,忽然想起来宁家清君矫正的权利。嚯,那个免死金牌......楚戚玉眯了眯眼,这人既然能从西北至京城逼宫,想必手中兵权不少。
如今政权不稳,是个可以拉拢的臣子。
想到这里,他神色已然平稳。多年夹缝求生的经验让他即使身有幽怨愤恨,依然可以面不改色。他随即换上一副帝王的沉稳语气。
“爱卿既然是救驾,朕是出了什么事?”
宁尘道微愣,想起他被绑起来狠戾的目光,他还以为新帝立马要发落自己。不过这幅平稳的模样,倒是比他那昏庸无道的兄长要好得多。
思及他语气里的不追究意味,他眼神一转,立马配合道:“陛下被先帝幽禁于宫中,臣救驾来迟,望责罚。”
目光冷冷落置于宁尘道身上。楚戚玉皱眉,先帝?楚期死了?死了也好,自己本身也不会让他活着。
楚戚玉淡声道:“宁爱卿如此忠心,朕深感宽慰。”
他瞥了眼身后的护卫:“只不过城中说宁家起兵谋反之事......”他缓了缓,语气依然不善。
“爱卿总得给个说法。”
还是要找自己算账。
宁尘道心思活络,几下瞬息就给自己找好措辞:“谋反谣言必是反对陛下登基的官员散播出来,陛下若担忧谣言属实,臣愿送上宁家兵权自证清白。”
楚戚玉随意地扫视着这位表忠心的臣子,心下嘲弄道,乱臣贼子那位此刻正贼喊捉贼呢。
他并没有被这兵权迷着眼,宁家众所周知的可不是兵权,要说兵权多么大,那时没有的,比不了萧家将军府第。最大的权利,也是每位大梁皇帝最馋眼的,就是想收回宁家的清君矫正权,可这偏偏是开国君主立下的,只能间接削弱,拿回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深知掌控不了宁家,这送上来的兵权不要白不要。
楚戚玉微微笑了笑,温润的声音传来:“爱卿有心了,护驾有功,朕会好好赏赐。”
“臣谢隆恩。”
楚戚玉转身离去,那一眼狠戾刮得宁尘道心下抖了抖。宽大衣袍离去,宁尘道仍然站至原地。他轻笑一声:“有意思。”
赵衍道:“大人,这......”
宁尘道收回目光,沉思几下低声道:“待几日看看,若是不行......”
他眼神透着冷。
不行的君主,就需要换掉了。
世道需要的是明君,架空那皇权让相权制衡,才能遏制些昏庸。
只要是楚家人,这江山依旧是大梁的。
宁尘道笑了笑。
“处理好变故,跟京城里的官相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明日早朝继续。”
想着明早鸡飞狗跳的朝廷,宁尘道忽然期待起来。他倒是想看看这位新君如何执政。
“另外,”他顿了顿,“宫里人太少,送些让陛下挑选。”
赵衍领命离去。
宁尘道幽幽望着彻底天黑的天空,周围已然被宁家带来的亲卫整理打扫,火把宫灯一个个点上。京城内禁军把守,安置百姓整顿街道。官府里的各位恐怕消息已经知道不少了。
京城这座不夜城再次出现。
注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