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一段情》念羊

1、亲情

　　1.即使在城市打拼多年，向伊仍然每天晚上下班后都会落座出租屋玻璃窗一角，目睹这座繁华的文明。
　　今夜亦如往常般平静，生活也总是无波无澜，人生无趣有何意义，她想。
　　笔记本电脑跳出一段又一段的文字，键盘声不断发出声响，终于，以为写了一个世纪的辞职报告书完成，然后鼠标点击“发送”，工作暂时消失不见。
　　决定辞职回老家这个想法是在上星期确定的，那时只因一通电话——
　　上周三中午，向伊准备午休却恰巧一个电话截断了她的休息时间。
　　来电显示是二姨。
　　不用猜也是因为外婆的事儿，向伊自小跟着二姨一家生活，父母的离世导致外婆伤心良久，以至于后来思念成疾，成天嘴里念叨着“女儿女婿出门了，就快回来了”，再往后外婆生病高烧不退，去医院输液一两周病情才好转。
　　可她又变得不说话了，日日坐门口望天，天黑便回屋睡觉。
　　向伊觉得外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想念他们，不必宣之于口，就默默坐着，陪伴着。
　　……
　　接通电话，二姨忧虑的声音从中传来，“伊伊，你外婆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饭吃不下觉睡不了的，半夜我去那屋瞧她，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地，眼泪止不住流，估计…”
　　话未说完整，向伊也懂了，外婆的身体撑不住了。
　　“我手头上还有一些工作没完成，下周，下周我回去照顾奶奶。”
　　“你也别太担心，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二姨安慰她。
　　漫长的夜把向伊从回忆拉出，于是她放弃欣赏夜景打算收拾东西，明天回家去。
　　其实辞职是她早前便有过的念头，这座孤寂的城市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亦无亲无故，很寂寞却又不得不努力，她需要生活；现在外婆身体欠佳可谓是引导她辞职的导火索，一个借口，去逃避。
　　逃避她厌烦的工作，不用人际交往，维持表面关系，领导不会随时随地夺命连环call，自己还得笑脸相迎，双手递交改了无数遍的方案。
　　这不是她想要的。
　　如今有这个机会，向伊能够好好陪伴家人，享受自然风光，放松心情，自然甚是满意。
　　抻一抻腰，睡觉。
　　2.高铁票原定的早上，向伊不敢耽搁，闹钟一响直直坐起身，简单洗漱，打个出租车去高铁站。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恍如流水，心中埋下的期待生根发芽，但离村子还存在一段距离。
　　抵达家门口，这颗发芽的种子开出朵鲜艳的花儿，连附近狂躁无序的风都渐渐柔和下来。
　　行李箱滑轮“哗哗”地跟随主任前行，阳光把院子照得锃亮，两间睡房分布于小院左右方，前边是厨房。
　　厨房一口土灶，旁还有堆积如山是柴火，一股子香味钻进向伊的鼻腔，她松开把在行李杆上的手，一步一步朝前走。
　　二姨正奋力炒菜，二姨夫手拿火钳夹住一根木头放进灶门内，火烧内壁绚烂夺目，没有人往外看。
　　“二姨，二姨夫，我回来啦!”向伊眼角带笑，淡红的唇微裂开漏出几颗洁白的上牙，风悄悄吹动她的发丝。
　　俩夫妻一见她可激动呢，二姨连忙招呼向伊找地方先坐，说：“巧了，我这刚做好饭，伊伊你就回家了。”
　　二姨夫笑眼盈盈，黝黑的皮肤上皱纹跟着打架，“伊伊好久没见了，我们特别想你，你看你回来不说，我都没买啥菜。”
　　“一家人吃什么不一样？。”向伊嘴巴甜甜地夸赞二姨，“二姨的手艺最最好了，什么菜到她手里绝对是一等一美味。”
　　“就你贫！”二姨将刚炒好的菜盛进保温盒，底下一层又舀了鸡汤，弄完后拿盖拧好。
　　向伊一进门扫视周围没见外婆身影，出口询问：“外婆不在家吗？”
　　“她昨晚着凉发烧了在医院，这不我早点煮好饭菜给她端去。
　　”
　　活跃氛围瞬间因二姨的话变得沉默，外婆身体糟糕，大家心里既不好受，又着急。
　　三人一同送饭，眉头紧锁地注视外婆慢吞吞嚼咽饭菜，意料之中地吃口就说：“吃不下。”
　　二姨叹气，放下碗筷，紧接着让外婆躺下，掖掖被角。
　　向伊眼里盛满心疼，声音哽咽：“外婆，我回来了。”
　　“阿倩。”外婆嗓音携带疑惑。
　　向伊与母亲模样极为相似，加之外婆不太认人，她轻声细语解释：“我是她的女儿，您的孙女伊伊。”
　　“伊伊——”外婆念她的名字，像是想起她了，“我的宝贝孙女。”
　　外婆住院期间，大家轮流守夜，好在几天便出院了。
　　向伊拉起外婆粗粝的手掌，边走边道：“二姨他们在家等我们吃饭。”
　　下午六点晚霞温柔，太阳渐渐隐匿，光芒斜射出他们紧密相挨的影子。
　　一道挺拔，一道佝偻。
　　3.只要是喜欢、感受到幸福的时光会发觉日子稍纵即逝。
　　接下来的一周向伊和外婆一起散步以此缓解外婆的情绪，累了回家，走走停停，话语连绵不断。
　　平平淡淡，可是非常幸福，身边是亲人，所处之地是家乡，熟悉的人、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每当向伊获得幸福感会油然而生一种危机感，她想要幸福更害怕得到又失去，父母早早逝去，那份不安留到至今，纵使二姨一家待她视如己出，独属于父母的爱也不会就此消失，可惜往后只能储藏不能够获得了。
　　兴许是心里的担忧太过强烈，安宁的岁月再度被席卷。
　　这天中午一家人吃完饭，向伊主动收拾碗筷洗碗，二姨抬手拦住她，叮嘱：“不能总是你洗，咱们换着来，你去照顾外婆午休吧。”
　　二姨夫点头应和，“对啊，我先去上班了，晚上我来洗，这样大家都不累。”
　　二姨夫是村里边的调解员。
　　向伊没拒绝，附在外婆耳边叫：“外婆，去休息会儿。”
　　哄完外婆睡觉，向伊轻轻关门出来，二姨手里做着针线活，看鞋垫大小就晓得是给二姨夫做的。
　　“二姨我先去午休啦!”经过二姨时不忘补充一句：“二姨真是个人美心善的漂亮女人。”
　　“哈哈哈，你倒是会夸人。”二姨不好意思地赶她去休息。
　　二姨放下绣了一半的鞋垫和针线，甚觉疲倦，眼皮撑不住，撑膝起身往屋子走。
　　说是休息，向伊一直滑动手机屏幕，深思：我一个可怜的打工人，几千块的工资背负了各式各样的花销，特别是房租，想存钱真是不容易。
　　她瞧见微信的余额，接二连三地哀叹。
　　反正睡不着，先去看看外婆，向伊返回手机界面，下床穿鞋大步迈向对面的房屋。
　　旧木门缓缓被推开，借助白光瞧里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首先她瞥见床，空空如也，刹那间向伊呼吸一紧，着急忙慌地大喊：“外婆，外婆…”
　　换察看厨房，毫无踪迹，二姨听见动静，打开门问：“怎么回事？”
　　向伊说外婆不见了，她们分头去找，二姨离远，而她往反方向前行，没走远，迎面撞上要回家的二姨夫。
　　“二姨夫你脸上哪来的伤？”向伊快速拖出后半句，“外婆不见了，我和二姨分头找，您先回去擦些药。”
　　没等二姨夫开口说话，向伊跑得没了人影，冲着前方呐喊：“注意安全!”
　　他毫不停歇地走另一条小道寻人。
　　向伊最终发现外婆身处一片生机盎然的田地当中，她想继续向前，耳边不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终止她的计划。
　　“外婆你在那等我，我马上就过去，不要走，外婆你在…”向伊重复说这话，由于她一直奔跑，整个人说话都带喘音。
　　直至来到外婆的身边，向伊才有机会喘息，“外婆如果你要出门，记得给我讲，我们一起知道吗？”
　　外婆像个孩子似的，听话地“嗯”了声，静静站立，抬头望天，探索蓝空秘语。
　　向伊一手拉外婆，一手摸裤兜里的手机打电话分别告知二姨、二姨夫，外婆找到了。
　　等电话挂掉，她认真倾听外婆的自言自语：“女儿女婿你们回来啦，跟我一起回家吧，你们很久没来看我了，我想你们。”
　　“外婆你看见我爸妈了？”向伊心一惊，试探她。
　　以前外婆清醒的时候，跟她聊到过“死亡”一题，“一个人会看到自己已去的亲人，那么预示着自己即将离开。”
　　“对的，他们在天上跟我打招呼。”外婆僵硬点头，黑眼珠一动不动仰望天空。
　　向伊牵外婆的手，随即别过头，生怕眼泪夺眶而出，“走，外婆。”
　　“不行，我女儿女婿在这。”
　　“爸妈跟我们一起回家。”
　　“好。”
　　4.折腾半晌，向伊先把外婆哄睡着，然后去厨房帮忙，顺便问问二姨夫怎么样。
　　二姨夫讲：“村子有人因土地问题产生纠纷，两人脾气冲，协调途中他们打架，我去劝架，结果两面夹击。”说完还用双手握拳对碰来凸显自己当时的境况。
　　“那您可得小心点，保护好自己，我们会担心的。”向伊揽活，“我来择菜。”
　　二姨递给她，欣慰一笑：“咱们伊伊听话又懂事。”
　　向伊回：“多亏二姨，二姨夫教得好。”
　　言传身教莫过于二姨他们了，二姨一家恩爱无比，至少她从未见过他们吵架，有事沟通、讲理；正因他们很相爱，二姨夫不想二姨吃苦受罪，同二姨商量不要孩子，然而她成为意外，但他们没有抱怨，细心教导她礼仪规矩，伴她成长。
　　向伊很感激他们，她从来被爱包围着。
　　她的父母和他们一样，只是世事无常，有些事注定遗憾终生。
　　——
　　“饭好喽，快去叫外婆吃饭。”二姨夫提醒向伊。
　　“好嘞!”
　　一顿晚饭很快结束，向伊陪外婆回房间立马转头找二姨商量一个事。
　　她先是描述今天整体外婆的状态，随后直接明了提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想着找一对夫妻扮演我的父母，好让外婆安心，不然外婆后面还会趁我们不在就独自出门，太危险了。”
　　“可是你外婆不会傻到认不出自己的儿女。”二姨不太赞同。
　　“外婆她神志不清，说话不着边际，万一呢，试一试吧。”
　　“行吧。”
　　得到同意向伊马不停蹄地上网找演员。
　　外婆跟她“父母”见面是三天后，向伊介绍两者：“外婆，我爸妈回来了!”
　　一下，外婆眼眶湿润，颤颤巍巍开口：“你们晓得回来就好。”
　　“父亲”宽慰外婆，“妈，别哭。”
　　“母亲”附和，“妈，这是高兴的事。”
　　“诶，妈在，妈不哭。”外婆顺手抹掉眼泪。
　　这样持续半个月，外婆再也不单独出门，每天吃饭多，慢慢地有笑容，很少有一坐门口一天的情况。
　　意外也随之而来。
　　5.向伊认为外婆现在情绪稳定，吃饭积极，应该没有大问题，半个月后揭晓了答案——外婆屈膝坐在床边，一直对着垃圾桶吐，不只是食物，还有鲜血。
　　“父亲”背上外婆跑，一家子跟着跑，捧上几颗焦灼的心。
　　谁知二姨夫开车接外婆，门还没开，人却没了。
　　呼吸终止，泪流不止，今晚的月亮缺一半，终是不圆，不愿。
　　外婆的葬礼来人不多，关系不错，院子白茫茫一片，难掩悲怆。
　　傍晚，向伊去外婆的屋里整理东西，柜子几件衣服，空床唯有床单被罩，周围翻翻找找没几样，最后目光停留于朽烂的桌子的抽屉上，抽开，有封信，封面有话：给阿聂、承恩和伊伊的信。
　　自女儿女婿走后，我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我太难过，太想念他们。
　　阿聂、承恩这些年一直牵挂我，每天细心照顾我，伊伊经常探问我的消息，真的很感谢你们。后来伊伊回来我特别高兴，以至于喊她“阿倩”，但我知道她不是。
　　站在田地上我说我看见他们了，其实没有，我只是知道我要去找他们了。
　　……
　　我永远在你们身边，以各种形式，请不要为我的离开感到惋惜，人各有命数，你们也要勇敢地活下去，未来的路我依然在。
　　可以偶尔想念我，请记得向前看。
　　再见，我的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