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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六博生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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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在外的肤色白皙,容光生辉,脸上却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圆融的黑眸。
廋掌柜正欲定睛窥探,没想到幂篱下还有面纱。他轻咳两声,讪讪地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江定安及时拢好幂篱,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起身准备告辞:“天下好香无数,掌柜既然不愿让我试香,那我另寻别家便是。”
她径直往厢房外走去,身后廋掌柜沉默无声,直到她即将走出门口,陡然被叫住:“娘子且慢,试试也无妨。”
江定安步子一顿,随即折返回来,从善如流地在原位坐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抬眸便看见廋掌柜的脸抽了抽,似乎有些懊悔。
廋掌柜取来白釉瓷熏炉,置于红木酸枝几案上,旋即用火折子点燃炉中红罗炭,静坐等待炭火燃尽。
江定安仔细观察他的动作,目光一转,发现炉中除了炭火,透气的孔洞隔层中还藏着点点黄花。
花瓣被炭火的热气灼得微微蜷缩,散发出淡淡的木樨香。
再细看,便会发现此花花蕊淡黄,正中的花萼则是浅绿,是莞香花无疑。
莞香花与莞香只有一字之差,差别可大了。前者是莞香树结的花,后者是树木受伤流出的香脂。
要论价值,莞香花不过寻常入药的药材,莞香则千金难求。
聚兰斋的掌柜莫非认为以热气催出莞香花的香气,便能以次充好?
江定安掩去眼底的冷嘲,闻着慢慢溢散的木樨香,等待红罗炭逐渐烧成透着红光的黑灰。
随后便看见廋掌柜将圆柱形炭墼埋入,用香夹夹起一片大弯银叶放在炉上隔火,又用香斗探入黄玉筪中,略略刮出一层粉末。
他手臂一曲,顺势将粉末抖落在银叶上。
不多时,江定安陡然闻到一阵令人目眩神迷的异香,她只觉得原本清醒的脑海突然昏沉起来,全身上下飘飘然。
隔着幂篱,她极快地捂住口鼻,顾不上与廋掌柜虚与委蛇,起身走到最近的槅窗前,猛然推开窗子。
“嘎吱——”
清新的空气涌入,吹散胸膛间那股郁气,又听见身后廋掌柜幽幽地问:“这位娘子,你不喜欢这味道么?”
江定安语气自然,柔声嗔道:“此香猛烈,祖母年事已高,怕是受不住。”她边说边走出庑门,紫色裙摆随风蹁跹,“掌柜,我再看看别家去。”
在廊下等候的女使和护卫一拥而上,围在她身侧,江定安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走出庭院。
当着聚兰斋诸多侍香娘子的面搬走那箱金银,回到舟上,江定安尚且心有余悸,缓了缓,对在舟上等候已久的元光道:“告诉你家主君,这香料有问题。”
元光听到她接下来的话不由脸色一肃,压了压头上的草笠,遮住晃眼的天光,连声催促船夫加快速度。
半个时辰后,江定安一行人乘舟回到寮步香市,杜筱清已在书房等候。
书房中光线不算明亮,隐约能看见从窗中投进的光柱中漂浮着细小的光点。
杜筱清背对着她立在窗前,似乎正在俯视窗外长街热闹的盛景,依稀能听见喧嚣的声音从槅窗中涌进来,衬得室内愈加寂静如水。
从江定安这个角度,一眼便看见他侧颜完美无缺的轮廓,两鬓乌黑的发丝沐浴在午光里,就连束发的木笄都镀上一层淡金色。
她压下心头古怪的悸动,微微侧开眼,道:“那香料是沉香无疑,与真正的莞香亦有五六分相似。”她顿了顿,“只是燃香的物件和步骤不太对劲,可能使人成瘾。”
这就能解释为何高门大户的娘子对此趋之若鹜。
杜筱清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清雅绝伦的脸,带着浑然天成的昳丽,湛然若神的凤眸更是锋利得不可逼视。
即使听了这么悚然的消息,他嗓音依旧温柔和缓,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信任,“江娘子此番涉险,辛苦了。”
江定安想起他给她的那箱银锭,眉眼含笑,“能为杜佐官做事,是我的荣幸。”
杜筱清微愣,温声道:“接下来的事情与你无关,”他向来温润平静的面庞流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冰冷,似乎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理此事。
江定安本来也不想插手此事,若能借力打力扳倒白家,她自是乐意坐山观虎斗。
她声如莺啼,十分恳切,好似蕴含无限情意一般:“什么都不要紧,只是杜佐官切记保全自身。”
杜筱清抬眸,略带讶异地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江娘子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牵涉到你身上。”
她闻言只是定定地看着杜筱清,在镜中练习过无数次的眼神透着欲语还休的意味,明亮生辉的圆眸如洗,华光盈盈。
杜筱清见状关切道:“江娘子眼睛怎么了?”江定安一顿,随后垂下浓睫,只怕他看出自己眼中的冷光,旋即转身出去了。
将门拢上,一转头就看见了愁眉苦脸的窦掌柜,几日不见他似乎消减了许多,肚腩也不似从前。
窦掌柜看见江定安,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她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能猜到定然与聚兰斋脱不了关系。
杜筱清已经决定处理‘莞香’,聚兰斋又能得意几日?
见窦掌柜没有开口的意思,江定安道:“掌柜,我知道您为了聚兰斋和咱们香号合并一事烦忧。”
她缓缓道,“不如由您做庄起牌局,就赌咱们香号会胜过聚兰斋。”
她语气淡然,十分笃定。窦掌柜不心生怀疑,自上而下地打量她,这才发现她换了一身华贵的衣裳。
他不知道江定安哪里来的底气说这样的话,却莫名地信任她,沉吟片刻,道:“也好,就依你说的办。”
江定安道:“掌柜,您帮我下注一箱银锭吧。”左右杜筱清给的银子还原封不动地搁在家中,与其闲置,不如拿出去以财生财。
窦掌柜微微睁大了眼,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有钱。到底是历经风浪的老人了,很快收敛惊讶,答应下来。
与此同时,聚兰斋。
廋掌柜在坊中踱步,痛心于与那箱金银失之交臂,陡然回忆起长风掀起幂篱,露出那双清亮夺目的黑眸,总觉得有些熟悉。
他猛然站定,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双漂亮的眼睛。
是寮步香市那位前来送香的年轻娘子!
叫什么来着,似乎人人都管她叫江娘子,对了,就是江娘子。
他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狠意,这位江娘子不好好在城北待着,怎么摇身一变,变成了为祖母求香的世家娘子跑到他这来买香。
还有那箱金子,以及如云的仆从,这一切都彰显着这江娘子背后有人,说不定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意识到不妙,连忙吩咐心腹处理好库房中的莞香。
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也好,一把火烧了也罢,总之,万万不能流入市场了,免得被人抓了把柄。
廋掌柜的心腹领命来到后院库房,刚摸出钥匙打开博古架后面的暗道,忽然倒地晕了过去,从屋檐上飞落下来的黑衣人彼此对视一眼,走进了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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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惊蛰楼。
杜筱清辞别江定安从城北回来,刚在书案前坐下,一身黑衣的玄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低声向他禀报:“主君,事情办好了。”
杜筱清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行在庑廊下的元光身上。
元光快步走近,手上空空如也,向来冷冽的眉眼难得带笑,“二公子一听是主君珍惜之物,伸手便来夺。我假装护不住,给他夺去了。”
杜筱清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杜横从小到大都爱抢他的东西。
天柱山上一箭之仇尚且未报,他怎么可能让杜横逍遥自在。更何况,白家发明的东西,得用到流淌白家血脉之人身上才是。
他掩下凤眸中的冷嘲,不知想起什么,眉间冰雪陡然融化开来,又问:“江娘子近日有何动向?”
元光预料到他会开口询问,早有准备:“江娘子托窦掌柜做庄下注,赌两家香坊哪家做大。她给自家香号下注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用的是您给她的银子。”
杜筱清沉默下来,此女倒是十分爱财,竟连南越女眷鲜少涉猎的六博都玩上了。
他点了点惊蛰楼的库银,明太守每月给他的俸禄积攒下来,给了江定安一箱银锭,倒也没有多少了。
他思索几息,道:“你帮某也下一注。”
虽然他没有说给哪家下注,但元光已然懂得,取了部分库银领命而去。
立在一旁的玄圭顿时心痒起来,一向谨慎小心的主君都下注给江娘子了,他也不想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
这厢惊蛰楼一干人都在琢磨如何靠六博发财,位于杜府正中的二公子院中亦是一片钟鼓乐鸣。
地上满是凌乱的竹简笔墨,长风大作,重重拂起避蚊的纱帷,青色纱缦随风舞动,竟有凄楚零落之感。
庑廊下的女使大气不敢出,站得远远地观望。
杜横坐在空无一物的书案上,身侧放着一只燃烧的小瓷炉,他面前抵着一面陈旧云锣,内有十面小锣。
他手中执槌,一边咏曲,一边将十面铜锣击打得如同急雨落雷,三伏闷热的长风将乐音遥遥送了出去。
远处一位穿墨绿团花七破裥色裙、套半臂袖、梳假鬓戴金钏的妇人在女使婆子的簇拥下,疾步从庑廊中走来。
白夫人听见乐声,脸色微变,呵斥院中女使:“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岂能让二郎沉迷舞乐?”
年轻的女使吓得跪地求饶,却还是被白夫人身后五大三粗的婆子拖了下去。
女使们的哭声很是刺耳,每到这个时候必定会出来替女使求情的杜横却迟迟不见踪影。
白夫人面色一沉,挥退众人,慢慢走进,从窗中看见满地零落,陡然闻到室内溢出来的香气,本就难看的脸色如同蒙了一层严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