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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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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掉碍事的假发和帽子,脱掉臃肿的大衣,梁梦洲捏着碎玻璃在屋内四处找着,最后在柜台最里的墙边找到铁门开门,按下后店内终于重见光明。
所以谢桥去找谢明世了,然后父子俩打起来了?打得进医院了?他们家处理问题的方式这么简单粗暴吗?
阳光照在他身上,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喘着粗气,茫然站在马路中央。
但是谢桥怎么不接电话,甚至能让谢明世屈尊来接?手术室门口冰冷的灯光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血腥味爬上后脊,他猛地抖了一下。
“刺拉——”一声,是一辆奥迪急刹在他旁边,打断他电影画面般的幻想,车窗降下,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担忧地问他:“孩子你怎么了?”
他回神,忙说:“可以带我去慕尼黑大学附属医院吗?”
医院很亮,也很吵,不是大声说话的吵,是每个人都表情忧郁,心事重重,空气中都灌满不痛快因子的吵。
梁梦洲记着下车时女士温和的祝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走到前台借电话,再次拨通谢桥的手机,接电话的依旧是谢明世,他手脚冰冷,心中的不祥越来越重。
“哪个科室?”
“胸外科。”
“他怎么了?”
“自己来看。”
来回之间,梁梦洲心中的石头轰然坠地……谢桥真的受伤了。
“胸外科,胸外科……”
不管是哪里的医院,都像迷宫,他穿过大厅长廊,坐了好几层自动扶梯,终于找到病区,从护士口中探出谢桥床号,他像迷路的风,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终于站在了四十二床病房门口。
病房是单间,传来规律的“滴滴”声响,一墙之隔的病房内,谢桥安静躺在白色病床上偏头睡着,他脸色很白,鼻子下套着氧气管,呼吸均匀,整个人轻得几乎要和病床融为一体。
他的左手正在输液,右边床头柜上放着一台笨重的监护仪器,一些彩色的曲线正在跳动,像谢桥起伏的生命力,穿过玻璃,撞进门外的人眼中。
梁梦洲的眼一下就红了,注意到一旁头发半白坐着的中年人,眨了眨眼压下心绪,悄然进门。他没有看谢桥,先拎起床尾的病情诊断卡。
诊断全称是“胸腔穿透伤及胸腔出血”。他连蒙带猜,外加翻译软件才将这些奇怪的名词组合在一起,看清病情解释,他的腿又开始软,握住谢桥温热的手才找回一点力气……问中年人:“如果是我问的话,可能会冒犯,所以您愿不愿意主动说?至少在知道一切之前,我不会贸然评判您。”
谢明世表情冷漠:“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好,那我来问。他怎么受的伤,伤哪儿了?”
梁梦洲明显感觉到,有一道利箭从对方眼中射出来,对方忿然:“没有你,他不会这样!”
好大一口锅。
压下心底的不平,梁梦洲将他的血氧夹从食指换到无名指,捏了捏他被夹得变形的手指,小心揭开蓝色薄被……
浅蓝条纹病号服宽松,扣子没扣全,露出裹得严实的白色纱布,他不敢摸。这里从前不是这样的,是一层薄薄的肌肉,形状完美,没有伤口。
情绪来得汹涌迅猛,梁梦洲宛如雪盲,从来没有如此厌恶一种颜色……
将他的衣服扯平,又盖好被子,他说:“您是长辈,您说得都对,那以后不管他生病还是健康,后半生我都负责,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他是怎么伤的么?”
谢明世抱着手臂说:“他和你没关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一直侧身坐着,眼睛也只看谢桥的下半身,梁梦洲无端觉得他这个姿势有些奇怪,像在回避什么东西,而那边只有一个空旷的床头柜。
他绕到床对面,拉开床头柜抽屉,就看到一把尖锐的红柄剪刀躺在里面,利刃部分有他整个手掌长,潮湿尖锐,上头还有没洗净的血,他把抽屉又撞回去,力度之大,整个床头都在震……
他拿这东西戳进胸口了?胸腔穿透伤原来是这个意思?为什么,他不想活了吗?
背在身后的手指抠着手心,梁梦洲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拉扯,又涩又疼,问谢明世:“医生怎么说?”
“做了手术,没有大碍,”说完,谢明世突然又道,“我不会承认你的,你死心吧!”
梁梦洲冷笑:“他是我男朋友,没人在乎你承不承认。”
大概是“男朋友”这仨字彻底刺激到谢明世,他突然暴起,冲到梁梦洲面前,甚至抬起五指山……而梁梦洲大概是疯了,瞪着谢明世,一脸“你有本事打死我”。
这时病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满是厌恶地说:“都给我滚。”说完就重新闭上眼,一副看多伤眼的样子。
屋子里彻底静下来,消毒水的味道像薄雾,弥漫在整个房间。
“‘都’?”梁梦洲偏头看他,新奇道,“你让我也滚?”
“听不懂吗?”他语气不耐,像有另一个人从胸腔跑了出来。
“呵……”梁梦洲仰头一声,拿起手机就打开自拍模式,扣着他的脸吻上去。
“卡擦”一声,他拍了张照片。
“你干什么!”谢明世看上去气疯,跳着脚想打他又不敢。
谢桥也十分震惊,伸手就推他,却因病气短,也推不动,倒被亲出一脸生理性的眼泪。直到梁梦洲松开,他才开始不停咳嗽,捂着胸口,看上去痛极。
“我爱你。”梁梦洲面无表情像背书一样甩出这句话,站直身体。
“我要分手。”谢桥却说。
梁梦洲皱眉说:“还想再来一遍是吧?”
“我不爱你。”
“哈哈,”梁梦洲笑得更大声了,“你不爱我?不爱我为什么六年前从马元潜手底下救我,还藏得这么严实,不爱我为什么我现在在这?总不能是你们父子俩唱双簧演戏给我看吧?”
“梁梦洲!”谢明世吼了声。
“这呢。”他朝对方挥了挥手机说,“从现在开始,输不起的是你,不是我。你也不想你儿子的吻照满天飞吧?我和你,出去说。”
“你,”他又回去抓过谢桥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还有心,就不要跑,如果你走了,我就真的不要你了,听懂了吗?听懂眨眼。”
谢桥的眼睛终于疲惫地闭上。
梁梦洲松了口气,又笑着说:“放心好了,就算你爸把整个明科集团都送给我,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哐”一声,门被死死刮上,谢明世先行出门。
没有第三个人,他压下一腔情绪,又在谢桥额上亲了亲,很努力才没让自己哽咽出声,笑着说:“我只要你,你等我回来啊。”说完转身出门,一腔酸楚全成了愤怒。
楼梯间,梁梦洲冷着脸,等对方先开口。
“两个代言,一部电影,离开他。”
“哈哈,”梁梦洲扶着头笑,这一天他光看笑话了,“我想问问,在您眼里,是不是不管是买断感情,还是控制一个人,都有价码?那您有没有算算自己对谢桥的父爱值几斤几两?”
谢明世板着脸说:“现在是在谈我和你,我们父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
梁梦洲没听到似的说:“是一钱不值。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谢桥这么执着于伪装,甚至被戳破后也依旧如此,现在我知道原因了,我要是有个您这样的爸,我也会怀疑自己不正常,您的掌控欲真是让人……惊叹。”
在谢明世又要发作时,梁梦洲大声压过他,继续说,“既然您让我过来了,就说明您知道我和谢桥的关系,也知道他的想法,但谢桥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一墙之隔,您却让我离开他,您怎么想的?他的感情不是感情?”
谢明世明显不耐烦,说:“这世上只有爱情这一样东西吗?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他迟早要接手集团业务!”
“可他不想活了。”梁梦洲歪着头笑,做出拿剪刀往心口捅的动作,“他敢这样,就是不想活了,而你是罪魁祸首……这样的事,你还想再来一次?”
这一回谢明世不动了,眉骨像被人打了一拳,藏在走廊的阴影里看不清,很久才说:“别人家的孩子,都顺着长辈安排好的路走得好好的,只有他,从来我行我素,出国,学设计,还找上你,一步一步越来越离谱……他让我半生的奋斗像个笑话。”
梁梦洲问得平静:“这些不平加起来比他还重要吗?”
趁对方沉默,梁梦洲递过去一根烟,随便找了层台阶坐下来说:“我想他开心,您想他活着,我觉得我们目的一致,既然这样就进去吧,关于马元潜的事,我觉得您有必要说清楚,他是不是全算到您头上了?”
谢明世回神,问道:“你觉得和我无关?”
梁梦洲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您真的见过马元潜,就该知道这个蠢货成不了大事,况且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起码父子感情不会这么僵,商人不都讲究以小博大吗?虚无缥缈的面子可没有感情重要,这您肯定比我懂。但如果您觉得和谢桥的关系就这样了,那就当我没说。”
谢明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走吧。”
梁梦洲靠在楼梯旁吐出一口烟圈,勉强挤出一个笑:“你们父子的时间,我就不进去了。”
等到楼梯间彻底安静,他才摸出一根烟胡乱咬着,只是拿打火机的手在抖,点了好几次才点燃烟,头靠着一侧的楼梯护栏,仰头看着灰白的墙面,没过多久眼泪就流下来,无声无息。他将烟换到指尖,头抵着膝盖上,终于耸着肩慢慢哭出声。
他好疼,太疼了,没办法想象谢桥做这一切时的决心,是他们的感情已经到了他无法承担的地步吗?还是谢桥是为了让他爸退让,没办法才做的选择?可是这都不值得让他这样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