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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晚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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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转眼深秋。
晏景完全康复后就顺利出院了。
在他重回晏氏集团后，季和明显感到有关晏氏的经济新闻多了起来。
晏氏经历着的动荡，季和不需要问晏景也能略知一二。
在这个节骨眼上，晏老爷子正式和晏景签订了股份转让书，但晏老爷子明确要求晏景，以后的晏氏只能交在晏家子弟手里。
晏老爷子依旧不喜欢这个孙子，但为了晏氏的发展又只能认下晏景，其他晏家人都没有那个经商天赋，唯一有点希望的又被送进了监狱。
晏老爷子试图保下晏旭，但他对晏家的管控早已不复当日，平日和他父慈子孝的晏明更是态度强硬地让他好好养老。
直到这一刻，晏老爷子才发现，以往他能施施威，有一部分原因是晏明在默不作声地放任。
感情再怎么淡漠，父子终究是父子，晏明一直尽力尊重着他的父亲。
但他自己也是一名父亲，晏明终于收紧了缰绳。
晏老爷子便也心知，晏旭的事情到此为止了，没有任何操作空间，他便开始转头思索，承认晏景后如何让晏氏利益最大化。
然后他发现，除了没有后代，晏景和季和的结合几乎完美，这不就是两家联姻吗？继晏明和季兰这一对，晏家和季家之间的纽带，又牢牢打上了一个新的结。
更何况晏老爷子也奈何不了晏景，更别说季和与季家了，晏老爷子没为难自己太久，等晏景出院后，痛快地转让股份了。
如此晏景便成为了控股比例仅次于晏明的新任大股东，已经是集团上下都默认的下一任继承人了。
晏氏交替，晏景忙得团团转，季和也差不多。
季兰交给他的项目正式启动后，季和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文件，他的一日三餐也贡献给了各种邀约。
因为Fire的创始人，也就是晏旭，犯事进了局子后，这家公司也被人检举查出来很多问题，与季氏的这个项目合作自然也就告吹了，季和便需要寻找新的合作方。
在他挑选不得愁眉苦脸的时候，恰好被晏景看到了，听完季和的难处后，当时刚洗完澡出来的晏景轻轻挑眉：“加我一个？”
“晏旭那个公司不是本来就沾着晏氏的边开的吗，核心产业也是和晏氏一样，晏氏会是很好的合作方。”
季和猛地从床上坐直了身：“我去！”
为什么他会把晏氏忘了！因为晏景天天在他眼前晃所以下意识忽略了吗？
“但是这是个长线，你们还是评估一下再考虑要不要干吧。”季和拍拍脸，冷静道，“风险挺大的。”
“你让人按流程走，晏氏部门会处理的。不过……”晏景点了点头，然后上了床紧挨着季和坐着，两人的脚在被子中靠在一起，晏景眨了眨眼靠上季和肩膀，湿漉漉的头发滴下冰凉的水珠，“现在我是以弟弟的身份在问你，哥哥，先跟我简单说说？”
季和哼了一声，一巴掌拍上晏景的脸：“项目保密。还有，你头发都没干上什么床？快去吹干。”
晏景侧身，变戏法似的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一个吹风机，眼神期待：“哥哥帮我。”
季和默了一下，认命地拍了拍床：“让我过去，线不够长，吹风机给我。”
晏景微微弯眼：“谢谢哥。”
在吹风机低闷的运行声音中，季和跪在床上，伸手轻轻拨弄着掌中的湿发，似乎听到晏景轻声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季和关了吹风机，侧耳疑惑道。
晏景笑道：“我说这个吹风机声音真吵，幸好我头发短不用吹很久。”
季和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听到的不是这句，但他没在意，趁机道：“不管吵不吵，洗完头都要吹干，特别是天气冷的时候。”
晏景乖乖点头：“好，我知道了。”
季和满意了，回忆道：“你以前小时候就这样冻出毛病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晏景轻声道：“记得的。”
当初两人刚在那个陌生地方落脚不久，生活刚刚步入正轨，俞和半工半读，迫于生计，总是早出晚归。
小景明时刻谨记照顾好自己，每次都会在哥哥回家前将自己的事情忙完，比如自己洗头洗澡，再把衣服洗掉。
那天的夜晚风很大，月亮很亮，月光也感觉冰冰凉凉的，他一个人在家，想节约一点电费，便没开屋里的灯，也不想用电吹风，于是打开了唯一的窗户借一借月光，也借着那流动的风吹头发。
但秋天晚上的气温本就偏低，一个体质偏弱的小孩顶着湿发吹风，立马受了寒。
第二天早上，哥哥就发现他发烧了，当即向两人的学校都请了假，带他去医院。
节约的那点电费钱比起药钱，顿时显得不值一提。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冷天气里打开窗户过了。
当初的他因为这个事情，暗暗自责了很久，觉得自己又拖累了哥哥，害怕哥哥抛弃他，但现在的晏景回想起来，只感觉到了哥哥的紧张和关心。
他一直拥有着俞和全部的爱。
我觉得好幸福，晏景想。
这是季和没能听清的话。
*
十一月初，季和回了一趟老家，本来他早早计划了要回去看一看季老夫人，但因为各种工作没能抽出时间，只和以前一样定期和季老夫人打视频唠唠家常。
但是这次季和是推了工作也得回去一趟了。
原因在于一次寻常的视频聊天，季和同以往一样，在处理工作之余跟老夫人拨了个电话过去，老夫人接是接了，但接的是语音电话不是视频电话，她没开摄像头。
季和有些纳闷，一直以来祖孙俩都是视频聊天，季老夫人想看见外孙，季和也想看看外婆，这次老夫人只接语音电话，让季和感到有些奇怪。
季和一边分享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一边分神去听老夫人那边传来的动静，隐隐听到王妈喊老夫人吃药的声音。
季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大病没有，小病却也是少不了的，老夫人有定期吃一些药，这些季和是知道的，但这次老夫人不肯开摄像头跟他聊天，加上季和心里隐隐的不好的预感，让他决定偷偷回一趟老家。
挂了电话，季和立刻就联系了助理，调整工作安排，然后跟正在工作的晏景说了一声就马上出发了。
晏景本想陪他一起，被季和以工作为由拒绝了，他自己都是临时起意推了工作，不想再耽误晏景的日程。
更何况他心慌得厉害，也等不到晏景和他一起了。
季和回到季家老宅时，天边仍有余白，还未入夜，但暮色已然降临，季和靠近老宅时就发现整个建筑都是静悄悄的，他解锁门锁进屋，没有发现一个人。
压抑住突然扩大的心慌，季和直接给王妈打了个电话。
王妈声音和平常一样，听不出异样，甚至疑惑中带着惊喜：“喂，小少爷？”
季和开门见山：“是我，您和外婆在哪？”
王妈笑呵呵的：“在家呢，我刚做好晚饭，正准备给老夫人端过去，您要和老夫人说话吗？”
季和声音沉了下去：“我就在老宅。”
那边静了一瞬，然后有一阵嘈杂的嗡鸣声，像有人用手捂住了听筒似的。
季和皱起眉，等电话声音回归正常时，电话里传来的已经是老夫人的声音了，声线和蔼慈祥：“小和呀？你在哪呀？外婆就在家呀，怎么没见着你？”
季和抿了抿唇，放软了语气：“外婆，我回来看您了，但没见着您，您在哪？”
季和抬眼看了看客厅中央茶几上的花瓶，走上前摸了摸里面插着的几束花，花瓣已经不新鲜了，如果老夫人在家，王妈一定会每天更换。
上次他给老夫人打视频时，还看见过这个花瓶而距离他上次联系老夫人，才过去四天。
“小和，你真回来了？”季老夫人声音有些迟疑。
季和心里焦灼，他已经确定老夫人有事瞒着他了，还是不好的事，甚至连季兰都不知道。
已经称得上高寿的老人突然离家几天，还瞒着亲人孩子，又能在哪？
“真的，外婆，你在哪？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电话突然被挂，所有声音突然消失。
季和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重新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十几秒才被接起，王妈声音有些无奈：“小少爷，我陪着老夫人在医院，您过来吧。”
心里的预感成真，季和却没有猜中谜题的惊喜。
悬着一颗心，季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撇开了手机屏幕，季和真真实实以肉眼再看到季老夫人时，眼眶没忍住红了。
病床上老人头发花白，戴着呼吸机，双目从他进来后就微微变亮，透出全然的欣喜。
“怎么回事？”季和坐在王妈腾出的椅子上，握住季老夫人一侧的手，声音微微颤抖。
季老夫人重重呼吸了几口，伸手想取掉呼吸机，季和慌忙阻止：“外婆！”
王妈安慰他：“小少爷，老夫人是想跟你说话。”
季老夫人点点头，在季和松开手后继续取了下来，慢慢调整呼吸后，才开口道：“外婆老啦。”
季和喉咙梗塞，说不出话。
他知道他的外婆老了。
虽然季老夫人生活优渥，又被人细致入微地伺候着，她自己也是十分爱干净的人，每天穿的衣服都用熏香仔仔细细浸染过，这些让季老夫人身上没有晚暮老人的味道，而是带着令人感到沉静的木质香。
但她生命流逝的象征又那么明显，连季和握住她的手都不敢用力。手中的手掌枯瘦轻盈，布满褐斑的皮肤包裹着手骨，仿佛随便一折都会断的枯枝。
躺在病床上轻柔呼吸的老人，却曾用这双手抱起过他。
“小和，外婆很幸福。”季老夫人呼吸间似乎有迟滞感，但她的眼神温暖柔和，“外婆有你和你妈妈，外婆非常幸福。”
季和张嘴欲说，却被季老夫人温和地打断：“你别担心，外婆没有生病，只是行将就木，难免有些不舒服的症状。”
王妈在一旁轻声补上：“前几天老夫人突然昏倒了，医生检查了但没什么问题，只是说……”
“我的日子快没啦。”季老夫人笑眯眯道，“所以呼吸有些困难，但老死是件值得庆祝的事，说明你外婆无病无灾，顺利地过完了一生。”
季和呜咽起来，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亲人死亡的预告。
季老夫人温柔地摸着外孙的脑袋：“我知道阿兰和你知道了都会难过，所以本想再拖几天，真的撑不住了再叫你们过来，既能全了我们的最后一面，又不会让你们悲伤太久，但是我们小和是个敏感的孩子。”
“怎么能这样……”季和压抑着哭腔，“不应该要早点告诉我们吗？”
这样他才能多见一见他爱的人。
季和无比后悔，以往的日子中，他和老人的联系总是隔着屏幕，那些冰冷的图像就算有再大的慰藉，也比不上亲人手掌的温度带来的安抚。
季老夫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更加柔和：“小和，不要自责，是外婆自己选择不去跟你们住一块儿，你们外公葬在这里，我总得陪他。你和你妈妈都做得够好了，你外公在世时，都没有你们给的陪伴多，每周和你们视频的时候，外婆都很开心，没跟你们视频的时候，外婆也很开心，外婆过得一直都好，你知道的。”
季和闷闷点头。
季老夫人爱好广泛，她喜欢插花，绘画，喜欢研究茶艺，看史书，有太阳的时候，季老夫人还会和老宅所有的佣人一起，在庭院里支起几张桌子，热闹地打牌。
她是能够将自己的心情照顾得很好的人，季和相信他的外婆没有撒谎。
“外婆爱你们，所以希望你们也快乐，其他都不重要，出于这一点，外婆才想晚点告诉你们。”
季和握着季老夫人的手蒙住眼睛，不想露出脆弱的一面：“但是我知道了。”
季老夫人开玩笑道：“那可以请你和我站一边吗？不要告诉你妈妈，帮外婆保密，这是外婆最后的心愿了。”
季和赌气地撇开脸：“这个不行，我待会就告诉我妈，您还是换个心愿吧。”
王妈想打散一下沉重的气氛，当即对着季老夫人笑道：“这是小少爷被气着了，又心疼您和小姐，想一家人多聚聚呢。”
“算了算了，王妈你跟阿兰说一声吧，”老夫人配合地放弃，又佯装思考，“那我亏了，我得换个心愿。”
季和同老夫人玩起了幼稚的扮演游戏：“换吧，我阿拉丁神灯一定会满足的。”
季老夫人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那神灯大人，请问我能看见我亲爱的外孙成家吗？外曾孙和外曾孙女我没时间等了，让我看看我好外孙的伴侣吧。”
刚刚还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满足季老夫人心愿的季和听到这席话，顿时不受控制地滞了一瞬，大脑突然僵住。
接着，季和疯狂推演着不同情况带来的后果。
他要说吗？能不能说？会不会刺激到老夫人？季老夫人提到了下一代，是不是说明她默认自己会是娶妻生子的？老夫人的时间已经在倒计时了，他敢赌老夫人的承受能力吗？
那他要撒谎吗？他可以撒谎吗？晏景知道了会是什么感受？
季兰女士说过帮他说服外婆，有没有成功？外婆是在试探他吗？
他要怎么答？
季和喉咙发干，僵着身体微微坐直，他怀揣着不安抬眼，但当他对上季老夫人含笑的眼睛时，心中所有的犹疑慌乱都烟消云散了。
季和抿了抿唇，正准备全盘托出，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王妈插入：“诶，老夫人，小姐的电话。”
季老夫人伸手：“给我吧。”
季和悄悄闭嘴，暗暗吐气，他的确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相信季老夫人的宽容通透，也无条件相信他外婆对他的爱，但毕竟还是有刺激到老夫人的微小可能，被打岔了也好。
季老夫人和季兰的对话就简单多了，得到季老夫人的确认后，刚下飞机的季兰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立马挂了电话，从国外转头就打道回府。
季老夫人无奈地冲季和眨眼：“你妈要来收拾我了，希望她看在我时日无多的份上，别骂我太狠。”
看季和开始眼泛水光，老夫人立马改口：“说错了，我还能再活十年。”
季和睁着眼微微仰头：“对，一定有办法的。”
人类对于死亡总是避讳不已，季和身为走过一遭的人，对死亡这种终极问题没有太多感觉，他不害怕也不忌讳，当它是个普普通通的词语。
但当他真正面对重要之人的死亡，他才知道那不是避讳，绝境之时，只是希望若真的有言灵之力，希望能给他亲爱的人再多点时间。
当初等晏景手术结束是，现在也是。
季老夫人说了太久的话，需要休息。
也到了饭点时间，王妈备着有清淡小食，但只有老夫人一人份，季和便被季老夫人赶着去吃点东西。
季和要求晚上他陪床，季老夫人嫌他小题大做：“我睡觉没毛病，天天都好好的，你王妈都是睡隔壁病房的，要你陪什么床？”
但季和坚持，季老夫人拿他没办法，叫人把隔壁床给收拾了：“陪陪陪，你陪吧。”
季老夫人愿意体谅一下外孙的害怕。
不就是怕她晚上突然睡不醒了吗？
但季老夫人有直觉，她应该还有一段日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