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Chapter1 ...
-
“大师，你要的这些东西我都备齐了，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宿池月将竹篾轻轻放到毯子上，竹篾里转满了瓶瓶罐罐，有大有小，最中间是一个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大肚青瓷罐，边上还塞着几个传统的佛统府甜点。他跪在佛台前，弓着腰面向闭着眼抬手作势捻动佛珠的僧人。
僧人缓慢地捻动着手里一长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梵语，混杂着泰式口音，宿池月听得一知半解。
一身长叹，僧人睁开眼，眼白和眼球分明，如同两条分界线，世界一切奸邪善恶尽收眼底。
宿池月又瞥了眼佛台下排放着的小型塑像，各式各样的神明，罗汉、菩萨、佛造型各异，均渡上了金边，在烛火灯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发光，脸上带着柔和的笑。
“还有一件东西。“
僧人原地不动，放下手里的念珠，他的中文极其标准，听不出一点语调上的变扭和泰国味的口音。
“什么？“宿池月挺着背，看向僧人捻语气中带着急切。
僧人指了指宿池月身旁的大肚青瓷罐，开口道：“骨灰少了点，到时候需要塑身。“
宿池月有些犯难，这些骨灰他已经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拿到的。最高级别的塑身需要早夭幼童的骨灰，这类数量本就稀少，且市场需求庞大，孩童骨头并未成型，一千多度的火一烧剩不下什么东西，供不应求，他也没有办法拿到那么多，仪式举行迫在眉睫，现在也没办法在耗费几天打听寻找。
宿池月蹙眉，嘴巴微微张开，有些犯难，又看了眼盘坐在前的僧人，踟蹰不语。
僧人又指着青瓷罐，歪头，以为是宿池月听不懂，又道：“more?“
宿池月咬唇，摇了摇头，轻声道：“大师，没有更多了，我只能搞到这么多。“
宿池月埋着头，双手靠在软垫上，垫子上繁杂华丽的莲花刺绣纹路有些凹凸不平，压得手掌有些发痒。
僧人久久不语，反而重新捻动佛珠，“咔哒咔哒“一声接着一声。
宿池月心中燃起巨大的不安，空洞而又绝望，这次不成下一次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请静和大师进行仪式，排队都是半年起步，要不是他祖父有些人脉，现在也轮不上他。
宿池月余光瞥向正中间那尊肃穆的金身佛，只能看到盘起的腿，精雕细琢过的双重莲台，每一片花瓣的纹理，枝叶的走向，栩栩如生，如同真的金身莲花降世，光影闪烁不定，像是在跃动，更是在呼吸生长。
金身佛脚边摆着一尊猫神像，青铜注的，有些发青发黑，呈卧式，前肢蜷曲着，看着乖巧讨人，但双目空洞，岁月腐蚀着只剩下两个窟窿，锈有些发白，各外明显，深不见底。
宿池月的心又沉了沉，感到窒息。僧人的沉默几乎宣判了他这次是没有办法请走神了，再等下一次又是多久呢？虽然他已经在寻找那人的事情上不报任何希望了，但只要有可能他总是想试试看，说不定呢，他总是这样乐观的想。
宿池月站起身，看向僧人，深深鞠了一躬，提起竹篾，打算走人。
“等一下。“
僧人叫住了宿池月，手里捻动佛珠的声音更响了，原本是靠得近才能听清，现在离了几步还是清晰响亮。
宿池月提着竹篾的手顿了顿，又轻轻放下，困惑道：“大师，还有什么事吗？“
僧人盯着宿池月准备的那一堆东西，“留下来吧。“
留下来什么？宿池月有些摸不着头脑，僧人的话颇有些歧义，这是可以接着仪式的意思吗？还是中文表达上的差异？
宿池月重新跪在软垫上，疑惑问道：“大师，可以继续是吗？不是说骨灰不够吗？“
僧人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看着宿池月的眉心，静了静，又叹了口气，道：“我这还有些，应该足够了。”
宿池月喜极，连忙向僧人扣了个头。
这个静和大师年龄不大，倒是有善心，怪不得能成为76府中最有名的僧人。宿池月微微牵起嘴角，抑制不住的开心。
“那什么时候开始？“宿池月急切问。
“先做净身洗礼，过后祷告向神请示，才能开始。”僧人放下手里的念珠，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你跟我来。”
宿池月跟着僧人前往另一佛殿。
断断续续的绿帘，串着透明小细珠，殿内四角放着一排水缸，架子上吊着金碗金钵。
“站在前面。“僧人指着房间中央的圆盘台阶，“把手上的东西都摘掉，还有衣袖拉起来。”
说罢，他转身到最大一口水缸里舀水，金钵和金钵相互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唰唰”僧人舀起一钵水又倒入另一水缸中，嘴里念念叨叨，讲着类似于祝福的话，从右上角到左上角，一共八个水缸重复着这一段动作。
宿池月摘下手上的玉镯，拉起衣袖，原本他也没打算穿长袖，曼谷的气温过高，一件薄衫也闷热难耐，他选择穿长袖也是因为手臂上的纹身，不过看到大师袈裟外裸露皮肤上大片的纹身，宿池月松了口气，折起衣袖拉到手肘处。
一只三足鸦踩在太阳上，一边羽翼闭在身下，一边抬起振翅欲飞，动作矛盾又莫名和谐，蓝色纹身纹在左手臂内侧，图案不大，纹的时间久了，颜色有些淡，像是静脉血管透过皮肤的蓝紫色，和皮肤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一道黑影从水缸后窜出来，脸部三角区呈黑色，一只暹罗猫，曼谷地区常见品种，许多寺庙都会散养几只，这一只体型纤细修长，长得颇有些像佛室里那个青铜猫塑像。
透亮清澈的蓝眼睛，纯黑色的竖瞳孔，直直盯着宿池月。
它也不怕生，从水缸，台阶七拐八拐，像玩似的，在僧人面前晃了晃，才抬着猫步，伸着头，挪到宿池月面前，“喵喵”几声，宿池月没理它注意力全在僧人身上，僧人身上的纹身有神像，有动物，用一串串梵语文字串联在一起，精细繁复又圣神，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暹罗猫似乎觉得无趣，翘着尾巴离去。
“手伸直，合拢，不要让水流下去。”僧人完成程序，左手拿着装满水的金钵，里面的水里混合着或黄，或粉，或白的花瓣，如同书中所说的圣水模样，能够洗净世间万物一切脏污，洗涤心灵，拔除杂念，重获新生自由。
宿池月照做，僧人将金钵里部分的水倒入宿池月手中，右手食指中指合起与大拇指贴合，沾着金钵里剩下的水往宿池月身上洒，洗礼的水冰凉，缓解了不少闷热天气带来的烦躁感。
宿池月双手合得很紧，但是有水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偷偷跑出去，顺着手臂或者指尖滴在宿池月站着的那个圆形石阶上，一滴接着一滴，在灰白的石阶上炸出一道道水圈，不断扩大蔓延。
僧人洒完了金钵里的水，示意宿池月将手摊开，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水落在石阶上，将整块石阶染成黑色。
净身洗礼完毕，宿池月重新跟着回到佛室，僧人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个圆盘，里面装着灰白色，类似石膏粉末的东西，还散发着香灰独有的香气，宿池月知道那应该就是静和大师口中说的他还有些的骨灰。
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彻底平静下来，宿池月安静看着僧人的动作。
僧人将竹篾里的瓶瓶罐罐依次拿出，排列整齐，又从佛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瓶黑玻璃瓶，里面装着油状液体，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僧人将其打开倒了几滴在骨灰里，只见油快速地滴落在骨灰上，但无法和骨灰相融，暗黄色的油像是寻找同类一般，大滴包裹着小滴，分为了四个部分浮在骨灰上，还卷着些杂质。
这种邪乎的东西，宿池月从来都是能不问就不问，他跪在软垫上，帮忙打开了大肚青瓷罐的盖子。
僧人依次将青瓷罐里的骨灰，金钵里的水倒在圆盘里，伸手将油，水，灰三者充分混合，变成灰黑色的泥状物体，没有什么奇异的味道。
宿池月目不转睛盯着僧人的一举一动，只见僧人又打开黑色玻璃瓶，滴了几滴油，这次宿池月明显得看到黄黑的油里掺着细小的黑色毛发，分叉的毛边，尖端有些发白，像是动物的毛发，宿池月有些不好的猜测，垂下眼，盯着软垫上的纹样。
僧人的动作很快，估计这类业务没少做，不一会儿，一个简单的人像出现在圆盘上，脸盘较大与身体的大概四比一，圆眼睛，短鼻子，咧着的嘴，合十的双手，就像是普通捏起来的泥人，双腿盘坐，每一个脚指都可以清晰辨别，僧人将泥人放在佛台上，正对着金身佛像，似乎要把它先晾干。
宿池月紧闭嘴唇，佛室里有些压抑，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烧了大半，蜡滴在铁架上，火焰也不太稳与铁架时不时交融，发出“噼啪”声。宿池月斟酌小心地看向僧人，他想出去喘一口气，但是又害怕打扰人仪式的进行，没种地愣愣看向泥人，没有开口。
僧人将小罐子里的朱砂，青石加水调和，随着颜料一点一点溶解，一股浓重的矿石味四散。宿池月忍不住捂了捂鼻子，撇眉看着颜色艳丽刺眼的颜料。
僧人如同关闭了五感，面不改色地继续动作，有条不紊，他又加了一次黑色玻璃瓶里的油，一滴上去，像是打开了某些开关，刺鼻的腥味像是刚从牢笼中挣扎逃出的野兽，四处乱窜，宿池月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先出去吧。”僧人捻起一只毛笔，微微抬眼看向宿池月道。
宿池月点点头，他实在有些待不下去，爱欲钱财，他轻易的因为情一字而迷茫，纠缠，早已生成深深执念如影一般无处遁形，在几十尊大小规格不一的佛像神明面前，像是揭开一切的遮羞布，内心的沉寂阴暗努力躲藏仍就无济于事。
宿池月从软垫上起来，他的双膝有些发虚，微微颤抖，退后几步微微躬身，退出佛室。
寺庙外围修了不少水池，正值夏季，莲花盛发，沿岸种着两棵树，枝头上挂满了牌子。
宿池月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树，生得庞大，根系露出土壤向外延伸，如同老迈之人的皮肤一般，皱起，一层压着一层。
大量的木牌挂在树枝上，几乎要将那几个粗壮的枝压弯，有不少人在这里祈过愿，木牌正面用红墨写着宗教用语，背面是祈福的人自己用黑笔写的补充，英语，泰语，马来语，中文，内容多是些求姻缘钱财之类的常见世俗的愿望。
宿池月仰着头，站在这棵树下莫名的熟悉，他来过这里吗？
没有，曼谷市郊，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一路上问了不少路。
宿池月看着有些入迷，一步一步环着树行走，一不下心和一位抱着一箱木牌的黄衣僧人撞上。
对方认出了宿池月是静和大师的客人，并未生气追究，反而从箱里拿出一块木牌，递给宿池月，让他也挂一个，宿池月半推半就地接过，他翻着木牌正面反面，提笔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他想起佛室里的仪式，落笔，仅一字“隋”。
宿池月找了空隙，红线和木牌交缠，密密匝匝，他稍一不注意就会碰到附近的木牌，叮叮当当，晃动个不停。他系好红线，控制木牌的手一放，木牌在原地连着转发几个圈，最后缓慢地停下，红字的部分对着他的脸。
宿池月重新回到了佛室，泥人已经上完了颜色，全身全脸涂满了金色颜料，蓝色描绘出五官细节，红色朱砂誊写着细小工整的梵文环绕全身，给这个原本普通的泥人增加了些宗教色彩。
“还需要点灵，之后直接请回去，用这些东西供奉三天，切忌不要沾水。“
僧人要求宿池月伸出左手，快速地扎了一下，宿池月感觉有根细针穿透了他的指尖皮肤，血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僧人力道控制得很好，三滴血，不多也不少，正好足够点灵，用沾着胶的笔反复点在泥人的眉心，直到上色。
宿池月目光凝固在泥人的脸上，刚刚点灵的地方就像是灵魂突然连着一条线，奇异的感觉。宿池月眼睛不受控制得留下泪，双眼干涩，他闭上眼，又睁开，世界一明一暗，从混沌当中转为清明，分得干干净净。
“大师，那这样多久才能找到人？”宿池月提着装着泥人和祭品的竹篾，站在佛室门口。
静和大师一顿，看向宿池月的眼神满是怜悯，正声道：“点灵消失，人自然会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Chapter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