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一起散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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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一早，稻垣出门，拐过弯下坡道，坡道尽头已有人在等着她。
“早上好，樱。”
樱仰起头，被阳光晃得眯了眯眼。
“能拜托樱搬行李吗？”
“啊……嗯，给我吧。”樱上前，从稻垣手里接过她的包——紧接着猝不及防被一股重量拉坠下去。“好沉！”他直起腰，掂了掂手里那个外表根本看不出实际分量的背包，“两天的短途旅行而已，要带这么重的东西？！”稻垣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嗯，毕竟樱什么都不带啊。”“关我什么事，不是你说我只要带换洗衣服就行了吗？”“对，所以不管我带什么，你闭嘴拎上就是了，走了，出发！”
他们先去川崎车站，坐京滨急行线到东京，然后换东海道新干线，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抵达京都；到了京都站再乘坐JR嵯峨野线，不到半小时就能到岚山——站在铁道路线示意图前，稻垣讲了两遍，问他记住没有，樱听得晕头转向，只想催她快走。
樱感觉自己的脑子里面犹如沙子混水一般泥泞，一个似曾相识的想法数不清是第几次浮现在他脑海：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好好的周末连休——他怎么又莫名其妙被拉着出门了？
酒吧街那天散伙后，樱和榆井去便利店买饮料。榆井是不良男高中生里罕见的用脑过度类型，经常喝些含糖饮料也无妨；樱则不同，闭着眼睛拿架子上最普通的瓶装水——结账时被递了一张抽奖券。
樱抬眼一看，特等赏奖品是京都岚山夏季旅行双人招待券。
樱的某根神经冷不丁弹动了一下。
……
回家路上，薄薄两张招待券拿在手里重有千钧。“樱同学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樱同学！”“这只是运气而已吧……”“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噢，噢……好吧……”樱支吾了半天，问榆井能不能帮他个忙，回答自然是乐意效劳。
“帮我把这个拿给稻垣。”“欸？给稻姐姐……？”榆井讶然，“樱同学不打算自己去吗？”“我没兴趣。”樱耸耸肩，“而且那家伙上次说过，她很想出门旅行，最好能去岚山泡温泉什么的——这不是温泉旅馆的招待券吗，给她正好啊。”
“这样啊……”榆井喃喃道。樱挑眉：“怎么？”“稻姐姐从来没提过她想去旅行——应该说稻姐姐很少说自己想要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会和樱同学聊这些，看来你们关系变好了。”榆井笑道，“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谁，谁跟她关系好！”樱矢口否认，“这这这这种事怎么都行啦！总之你把这个交给她！”“欸我不要——樱同学应该自己去，这是樱同学要给稻姐姐的吧，自己的心意请自己去表达，不要假手他人！”榆井义正辞严。“哈——？！什么心意你在说什么？！”“就是不要抗拒和别人交流的意思，区区小事怎么难得倒要登顶风铃的樱同学呢！”“呃……！”
翌日，樱继续揣着那两张烫手的招待券去上学，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弄得苏枋问了两次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放学巡逻结束后，他下定决心，掏出手机给稻垣发消息——在Line输入框里打字打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把话说清楚，一怒之下退出Line直接拨了电话。
稻垣休假在家，樱便在登上那条坡道时见到她。
“给。”樱递出招待券，如释重负的感觉彷如将将迈过自己人生中的一道坎。
稻垣接过来，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慢慢抬起头，樱觉得她的视线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才找到自己：“给我的？”“不然还有谁。”“……谢谢，樱记得我说过的话啊。”樱一阵脸热：“才不是为了你！只是正好抽到了而已，我又不需要这种东西，奖品也不能浪费……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他停顿了一下，见稻垣歪着头定定地看着自己不出声，更加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不想去就算了！毕竟，那什么——现在也不是看枫叶的季节，对吧！只不过，不过是个温泉旅馆的招待券罢了！”
“我没有不想去，谢谢你，樱。”稻垣被他逗得笑起来。
嘶——她能不能别看着他那样笑？！樱只想夺路而逃：“招待券给你了，我走了！”
“等等。”她一抬手扯住他，一边研究起招待券背后的文字说明来。
樱身上那种野生动物般的警觉开始发挥作用：“干什么？”
“樱，这个券的使用时限好像是到下周末啊。”“那又怎么了，周末去不就行了？”“话是这么说——谁陪我去？”“你问我干什么，你去找你的朋友啊。”“琴叶周末在绿萝有排班。”“那个□□大小姐呢？”“她要参加研究小组会。”“那你再找其他人啊。”“没有了，我也没有其他朋友。”
樱不耐烦了，不懂稻垣为什么要拉着他掰扯这些有的没的：“那你自己一个人去！”
“我锁骨骨裂了，提不了行李——况且，我一个人出远门总归不太安全。”稻垣说这些话的态度平淡、冷静、客观、充满理性，没有丝毫卖可怜的意味，于是更给人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就好像她嘴里吐出来的每句话都是有道理的，不按她说的去做的人都是自己有问题。
“唔……”
“我记得，梅好像让一年级生负责我的出行安全来着？”
樱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这事一定不妙。
那两张薄薄的纸片夹在稻垣指间，随着她指向他的动作在风里轻巧地划出一道笔直的、一锤定音般的轨迹：“樱，不如你陪我去吧，路费我来出，行程我来安排——这事儿是你起的头，你得负责吧？”
“哈——？！”樱简直无法理解。
世上还有这种恩将仇报的人？都送她招待券了，居然还要抓他去当劳力？？
樱气得肺都要炸了，誓要据理力争，坚决反抗到底！
……
争不过，反抗失败。
“那约好了，下周我们一起去岚山的竹林里散步吧。”“谁要去散步，一个个都喜欢去那么远的地方散步，我最讨厌散步！！”
当列车驶离神奈川骤雨濯枝的长昼，停靠嵯峨岚山站，满目层叠的绿意裹挟蝉声雀鸣向他涌来，隔着车窗玻璃似乎也能感受到酷暑时节难能可贵的凉意和微风——阳光干燥，但呼吸湿润，樱发觉自己的身心居然都无法驳斥那个油然而生的念头：真是个适合散步的好天气。
“樱。”稻垣站在闸口外，见他仍停在原地出神，便出声催促。樱霎时间惊醒，簌簌林涛灌满他的胸怀。
她穿了在稻荷神社偶遇时的那件白裙，背影收得薄而锋利，一个回眸便将静谧带走，岚山一如她的眼睛。
出了嵯峨岚山站就是野宫神社。稻垣对神社兴趣不大，樱更是无所谓，抱定自己就是个拎包保镖的自觉，全听她安排。于是他们去了岚山公园，参观祐斋亭的梦染工艺，俯瞰保津川青绿色的河水。
?壁龛里的水盘养着花菖蒲，静止在空气里一动不动。樱好奇地观察注台子上满水的玻璃器皿，苔景和树林浓缩其间，光影交织，绿得沁透心脾。
玻璃表面映照出一双同样森绿的眼眸。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扩散在空气里，忽远忽近：“有趣吗？”樱“唰”地直起身，撇嘴道：“也没什么有趣的……摆几碗水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趣味而已。”稻垣反问，“很漂亮不是吗？”
樱素来不喜欢徒有其表的东西，然而置身祐斋亭葱茏茂盛的幽静景致里，他竟也无法轻易否定和批评这些美丽的摆设——明明只是普通的玻璃水碗，却在满目碧绿的庭院里变得如此别具一格。
“樱，你知道赋予事物价值和意义的是什么吗？”稻垣一边低头摆弄手机，一边发问。
“啊？什么？”樱又开始跟不上她的思维了。他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她干吗站在跟前给他发Line？有话直接说就行了啊，简直比班级里那些明明可以到学校当面讲却喜欢在群聊里说个没完的家伙还莫名其妙……
樱点开消息，一张照片跃入眼帘：就是他刚才凑近观察玻璃碗的一幕，他浅色的那只瞳孔里折射出青翠通透的水光，将他的面颊染成了梦幻的色泽。
“你……你干吗偷偷拍我？！”
稻垣笑笑：“赋予事物价值和意义的，不是他人的肯定和承认，是你当下此地一瞬间的心情，仅此而已——我觉得这一瞬间的樱很珍贵，所以拍下来咯。”
樱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找寻自我的价值，在他被否定、忽视和嫌恶的那段人生里，他一直在寻求一个认可自己的理由——从未有人用“珍贵”这样的字眼形容过他，樱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堪称珍贵，也想不通稻垣以何种心情赋予他这样贵重的含义。
他只是红透了脸，无力又慌乱地小声叫嚷：“自说自话……你——赶紧删掉！！”
离开公园，他们行过渡月桥，没有选择去坐岚山最出名的小火车，而是步行去常寂光寺，慢悠悠地穿过竹林小径；途中，稻垣还带他去吃流水素面和豆腐料理。
稻垣将“在岚山竹林里散步”的提议贯彻到底，带着樱四处闲走。樱既不劳累，也完全不觉得腻烦——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明明也不是什么有趣的娱乐活动，看上去千篇一律的景色，行走其间时也能感受到不同韵味。
怎么会这样呢？什么都不做，在林间散步，纯粹打发时间，他竟觉得此刻永远延续下去也并非不可接受？
他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身穿白裙的少女仍在向小径深处走去，裙摆轻盈犹似掠过桂川阔大水面的飞鸟。
赋予事物价值和意义的，是当下此地一瞬间的心情。
樱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自己也没能理解的行为。
他摸出手机，打开了拍摄功能。
察觉到樱又落在身后了，稻垣回过身：“樱？”
咔嚓——
那一刻，樱有些迷茫，是否从此以后，林叶间的每一缕风声都会让他想起岚山？
是否从此以后，一切美丽安宁的事物——
都会让他想起她转身时寻觅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一起散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