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一次或再次的两情相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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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在细雨云端挂下一道休止符。稻垣送走了梅宫，他带来的盆栽紫苏留在了她家的阳台上。
对于一年前稻垣重伤的事，梅宫没有多做评价。珍惜他人的感情、想要保护他人不受伤害，这种想法无论如何都不算过错，更不应称之为懦弱。
话虽如此，对梶来说实在是无妄之灾。梅宫不由得唏嘘两句，遭到稻垣一记白眼，指责他明知如此还作壁上观。
不插手弟弟妹妹的感情问题是梅宫一贯的原则和人生智慧，稻垣还小，她不懂。
“没事的啦——”梅宫就此落下结论，“况且，我对梶有信心！我觉得，梶是能靠自己越过恐惧和愧疚的人哦。”
风铃这群不良高中生虽然懒洋洋地过着日子，却也不是全无成长。梅宫乐观得近乎天真，稻垣有时候真佩服他这点。
梅宫刚走，稻垣一转身就看见有人披着满背夕照，从坡道底端上来。她少不得恍神了片刻。
怎么会这么巧。
“稻。”
才提起，他就来了。
“梶……放学后巡逻结束了？”梶摘下了耳机：“嗯。”
他盯着稻垣肩颈上的“8”字固绑带看了一会儿，牵起她的手，动作放得很轻：“身体不要紧吗？”
“啊，轻微骨裂而已，医生说休养一阵子就好……”稻垣有些局促。
梶和梅宫不一样。她要做什么梶都会支持，譬如酒吧街的事，她若不提，梶甚至不会过问。梶只是陪在她身边，需要他做什么的话他任劳任怨，不需要他，他也绝不添堵——梶从不揣度她的想法，更不会评价她的所作所为，某种意义上他百分之百信任她，安静又省心，不过也令稻垣歉疚。
“让你担心了，抱歉。”
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稻垣的上臂自然而然卸了力，打算收回——
自从今年春末她回到镇上后，梶和她的肢体接触总是控制在一触即离的尺度上，毕竟她提醒过他，他们已经不是可以牵手的关系了。
出乎她的意料，这一次，梶没有放手。
……
“怎么了？”
梶没回话。一阵静默里，重云散开了，霞光淌落，照他满身流火。
稻垣不禁纳闷：少见，梶有心事了。
酒吧街出事那夜，三春泷一行离去后，在原地留下一块泥泞又潮湿的寂静。那些行迹难觅的迟疑、踟蹰和欲言又止都渐渐化作空气里的絮状物无声无息地沉淀下去。
云过无雨，风也不动，可良夜未曾笼罩所有人。
最后，榆井借口口渴想去便利店买饮料，拖走了樱；佐狐和梶也就各回各家。
他们有一段同路，分开前，佐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那什么……你没事吧？”
梶抬了抬眼，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佐狐一看他这样就知道电波没对上：“你啊——被挑衅了也没感觉的吗？”
梶看上去更不明所以了。佐狐“啧”了一声，无法理解梶这个打小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怎么在这方面这么迟钝——那戴眼罩的一年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装模作样问“大家不都说他俩早就分手”什么的……话里话外不就是前男友靠边站的意思吗？这都能忍？还有，柊竟然也没有维护梶……这也很不对劲。
佐狐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但要说一点幸灾乐祸的情绪都没有……那似乎也不太诚实。
好在，梶是诚实的，这就够了。
“话说……你和强运姬，为什么分手来着？”佐狐装出一副想要岔开话题闲聊的样子。梶沉默了一会儿，佐狐尴尬得想死，赶忙找补：“我……我就随便问问，你你不回答也没事啊，可以不回答的……”
“国三的时候，我和人打架，失控暴走，把稻打成了重伤。”梶的陈述依然简练又平静，就好像他已经一遍遍反刍过这些字句和字句背后指代的事实，仔细揣摩精心提炼，为的是任何人问起都能当场一刀剖出来自证其罪。
佐狐想起柊之前告诉过他，是梶执意要和强运姬分手的，头蓦地歪到一侧，颈椎发出了一声突兀而清晰的“咔嚓”：“哈……？你把人揍进医院，回过头还把人给甩了？”
梶剥了一支棒棒糖出来：“稻还是和我保持距离比较好，我不想让稻再遭受那种事——对稻来说，也够可怕的了。”
佐狐一下子反应过来，梶在害怕。梶从前有一句话总挂在嘴边——“要是真的发生什么，后悔就来不及了”。
谁能想到这话应在了强运姬身上。于梶而言，有过一次，绝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佐狐实在费解：“那你刚才在柊哥面前为什么要伸手？”
他真的有在保持距离吗？以佐狐对梶的认知，他是不信的：梶是一向听凭直觉行动的类型，这种人一思考，地球都发笑。
梶怔住了。
“已经分手的前男友在那个场合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伸手的吧——
“那一瞬间，你到底在期望什么？”
梶鲜少认真审视自己和稻垣的关系。从孩提时代到青春期，他们共同度过的时日太久远，梶只是习惯了而已，习惯了陪伴、照顾和彼此爱护。
甚或他身体里那只蛰伏在阴翳里的野兽也默许了这一切。梶一度认为，自己是为了安抚那只怪物才坚持将稻垣留在身边——如果说“喜欢”，他们就能在一起，那就这么说吧；如果改换一种身份，他们就不必分开，那就交往吧，反正一切并无不同不是吗？
而当那个寒冷伤人的冬天降临，梶才恍然明悟，他不能因贪图那份曾将自身从煎熬中解放的安宁，而继续利用自己的青梅竹马了。
于是他提出分手。稻垣同意了——她的语调安定而松弛，与过往无数个日子里的面目并无不同。在梶心里，她具有某种恒常不变的特质，或许正是这种恒定的稳态和包容能够让他找到容身之所、让他感到安全，所以他才一直默默依赖他的青梅竹马。
“莲还喜欢我吗？”
……
“我的话，依然喜欢莲哦。”
……
“所以，只要莲还喜欢我，我就不会和别人在一起。”
她靠在病床上，隔着一段被绯红落照晕染过的距离望着他，神光灼灼，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所思所想。
梶忽然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不是被恋人的身份关系束缚在一起，而是被“喜欢”这种感情联系起来的。
他是在稻垣点头同意的一刻才理解，稻垣当初一再追问自己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它诞生于分别时骤然发生的剧烈震颤，以及还未转身就已预见到日后孑然一身时的思念和孤独。
梶蓦地意识到，他没准是在当下此地的一瞬间，才真正喜欢上自己的青梅竹马的。
这会不会太迟了呢？梶不太确定，他甚至还没有好好告白。
梶想，一定是因为他平时为了克制自己的脾气吃了太多糖果，味觉麻痹，才会对蜜糖般流淌而过的岁月习以为常。
而这样的日子，与稻垣带给他的一切，到此为止了。
稻垣搬去东京的那一年，梶时常错觉他们的关系和从前没有太大变化。他们依然每天用Line保持联系，梶不管发什么，稻垣都会马上回复，从未冷落过他——唯一的区别是无法常常见面，梶偶尔感到寂寞。
今年春末稻垣回到了镇上。稻垣提醒他，他们不是可以牵手的关系了。梶虽不排斥肢体接触，却也觉得无妨，他并非那种黏人的个性。
只要还在她身边就可以了，仅仅如此就足够了。梶没有更多诉求——直至他伸手时被苏枋拦下。梶头一次意识到，原来无关他想不想、在不在乎，他如今已没有资格触碰稻垣了。
神经在受到刺激时才会彰显自己的存在，身份和定义在被剥夺后才变得重要，没了恋人的头衔，就连稻垣身边的位置实际上也不理所当然属于他——一直以来，都是稻垣纵容他而已。
可梶寻求的从来不是一个身份，一种关系的定义，他不理解更不会拘泥于那种不着边际的东西。
那他寻求的是什么呢？
——“那一瞬间，你到底在期望什么？”
答案似乎也很简单。
想要回到从前。
想要回到那种恒常不变、彼此陪伴的日子里。
可是，稻垣已经回到镇上了，他们也能常常见面——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满足？
心中的野兽寂静地凝望梶，无声吐息。
它似乎知晓答案，而这一切与它无关。
自始至终。
……
“还有，我不觉得那个强运姬会害怕，你对她的胆量有什么误解？”佐狐有些鄙夷，更多的是恨梶不争气也不珍惜。
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孩子，在他一败涂地的青春里散发着灿烂辉光的初恋，是不会为区区一次受伤所折断的。
她和他们这些用拳头说话的少年一样坚韧，不需要多余的怜悯。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
“我喜欢过稻垣。”
佐狐一句话让梶耳畔猝然间风声浩大。
困兽的牢笼打开了，欲望第一次在无垠而坦荡的心里崭露头角。
他终于再一次，再一次地想起，他的青梅竹马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微笑就能让人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融化成流金的蜜糖。
谁能不喜欢她，谁会不想爱她。
梶握住了稻垣的手——像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稻垣没有拒绝他的触碰——她从不拒绝，只是疑惑地望着他。
“怎么了？”
梶的喉头鼓了鼓，竟然没能发出声响。
“发生什么事了吗，梶？”她的声音淡了一些，微微发冷，他听出几分隐蔽的担忧。
“稻，我——”
梶忽然踌躇，头一回在稻垣的面前倍感不安。
欲望的枝条正在生长，不知会蔓延至何处，不知会刺伤何人。
我已经有所成长了。
我会更加努力……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我们还能不能——”
想要回到从前，让那些温柔静谧的时日再度将他包裹。
想要回到更早时，她询问自己究竟喜不喜欢她，而被他凭直觉巧妙回避的那个瞬间，他会重新回忆起她所有鲜少示人的、鲜活可爱的样子。
梶发誓他会鼓起勇气越过那个血淋淋的冬天，只要稻垣给他一个回答。
他会千千万万遍告诉她，他真的很喜欢她，只要稻垣给他一个回答。
“我们还能不能……”
梶的嗓音颤了一下，为这样贪婪的自己感到害怕。
——我们还能不能两情相悦？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一次或再次的两情相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