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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松竹响笛音,悠悠岁月安。 ...
第二日一早,清然率先起床,初二的课排的满,他七点半就要出门了。
因为早上要去玉石市场,应野没有做早餐,戴上口罩就下楼出门去了。
容初九点才醒,打着哈欠出来时客厅里只剩竹筠一个人。
竹筠看了一晚上的电视,端坐沙发上神态疲惫。
“你身上有钱没。”容初问道。
竹筠不像清然,他心性比之清然更成熟,同样的,存款肯定也会有点。
竹筠“啊”了一声,瞪着腿坐起来,道:“老板你这是古董店来着是吧?”
“我这有一些小玩意,你看能不能抵点债。”
经过一晚上的入世科普,竹筠已经学会了不少现代用词。
竹筠说着一挥袖,桌上顿时出现了一对粉釉花彩的方瓶。
瓶身描绘的花草栩栩如生,粉彩的颜料像刚烧制好的似的。
容初眼睛一亮,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瓶子仔细看了起来。
“你寄存在我这吧,经我手卖出去,我抽成就好。”
这对方瓶无论做工还是年代都很贵重,放拍卖场大几百万也会有人买的,关键是,摆在店里也好看。
“老板还挺人性化。”竹筠打趣道。
“我是好人。”容初挑眉,“方便我现在开始观气吗?”
“什么?”竹筠没听懂。
容初坐到沙发上,说道:“无论器物妖怪,只要生灵的灵物都会带着‘气’,你可以理解为你体内最初的那一抹灵气,你最忘不得事会存在那一抹‘气’里。”
“我能观‘气’勘前生。”
竹筠理解了,但他也不傻。
“这类法术已经涉及天机了。”竹筠皱眉说道:“容老板,我虽急着找人,但也不想因为我害了您。”
这下换成容初惊讶了,不过也好,是个知恩图报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了几下,容初笑道:“还不至于。”
“我观气解了你的执念,会有功德反馈。”容初笑眯眯道:“功德一桩,我并不亏。”
竹筠了然,既然当事人都说没事,那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
“闭上眼吧。”容初道。
竹筠照做。
容初嘴里默念了句什么,再睁眼时,眼瞳变成了鎏金的八卦阵。
————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由远及近,女童手中握着翠玉的笛子,由远及近的跑进了小院里,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小西装站在树下。
“阿姊——阿嬷说这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
画面一转,一身青衫的竹筠站在亭子里,面前是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孩子。
矮的那个挥了挥手中的玉笛,“小筠哥哥,我今天会吹姑苏行了!”
女童说着将笛子放在唇边,清雅悠远的笛声磕磕绊绊的响起,伴随着冬日的初雪飘荡在小园里。
雪花落在池子里,涟漪荡开。铜镜里的少女减去了齐腰的长发,由于手艺不精剪的磕磕巴巴的。
竹筠站在他身后,身体接近透明。
“小筠哥哥,阿姊在很远的地方等我,我要走了。”
梳妆台上压着的报纸封面,硕大的标题刺痛着两人的眼睛。
楚家长女通敌叛国,现已下落不明。楚观山育女无德!
铜镜里女孩含泪的眼眸和竹筠对视上,竹筠面色苍白,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含泪的眼落下一滴清泪,装下了少女下半辈子的记忆。
她成了街边小巷里被拳打脚踢的青年记者,牢狱里被酷刑折磨至左眼失明的地下党,雪山上一步一步坚定往前走的战地医生。
满天的炮火和枪声不绝于耳,入目是迷眼的灰尘,遍地是战友的残躯。
容初无意识的绞住手中的珠串,炮火声响了一轮又一轮。
直至新年钟声响起,一声喜极而泣的“阿姊”和“团团”同时响起。
容初猛的睁开了眼。
应野蹲在他手边,正在试图掰开他紧握的手,竹筠也面露担忧的看着他。
容初咳了两声,拍了拍应野的手道:“去给我倒杯水。”
容初说完一愣,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应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容初脸色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里诡异的金色正在慢慢褪去。
等到金色的太极消失不见,呈现的是一双莹润幽黑的眸子之后,应野这才起身去给他倒水。
容初舒了口气,应野再盯下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你还好吗?”竹筠面色紧张的问道,他不想因为他的事伤了其他人。
容初睁眼睁了十几分钟,脸色跟着越来越苍白,应野回来看到之后差点对他大打出手。
“没事。”容初拿过应野递过来的水杯,润了润嗓子道:“只是不太熟练。”
透过他人的记忆,去看记忆里另一个人的记忆,虽然只是旁观,但上百年的情感夹杂在一起,哪怕是旁观也会被冲到。
应野买回来的早餐放在桌上,他拿过来小笼包和一瓶豆浆放在容初手边。
容初看他步步紧逼的样,只好拿起小笼包塞进嘴里。
“楚棠和楚圆,其父为船舶运输的楚观山,其母为江城没落富商的大户千金。”容初慢吞吞的说道:“你要找的是那对姐妹吗?”
竹筠愣在原地,记忆里拿着玉笛的两个女孩站在亭子里,相貌越来越清晰。
好一会儿,竹筠才回过身,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是。”
“民国时楚家的事能登报,说明这是个大家族,再不济也是有名的富商。”容初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楚家姐妹后来都投入了革命,活到了华夏成立的那一天。”
他说着将手机页面递给竹筠,手机屏幕上的搜索结果不少。
船舶世家的巾帼须眉,楚氏姐妹为国为民,楚氏资金会……
楷体字的标题,内容良莠不齐,竹筠却奇异的放下心了。
容初收回手机,“你去休息吧,明天带你过去。”
竹筠还在发愣,容初也不管他,慢慢的将早餐吃完。
“谢谢容老板。”竹筠拿过身旁的合同,笑道:“合同我已经签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多多关照了。”
容初挑眉,道:“早餐自己拿。”
竹筠朝两个人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楼梯口的声音渐行渐远,容初长舒一口气,将手中的没喝完的豆浆放在桌上。
他人往后一瘫,垂着眼安静了下来,仿佛被抽干了生气一般。
没办法,上次堪清然的气什么也没得到,养了些时日养回来了,谁成想竹筠的执念也是煞气连连。
应野面不改色的握住他的左手腕,清凉的灵气开始在容初的经脉里的游走。
容初掀了掀眼皮,看他道:“没什么想问的?”
应野抬眸去看他,容初歪着头,右手撑在额头上,眼尾下垂,百无聊赖的看着他,像只慵懒又游刃有余的黑猫。
“你想说吗。”应野说道。
容初笑了一声别开眼,望着桌上还在冒热气的小笼包,道:“应野啊,你这么尽心尽力的报恩,等你走了,我可难找下一个了。”
青年的声音轻缓,仿佛只是无心之谈。
但“找下一个”这四个字,却不知为何在应野心中留下了痕迹,他的心脏停滞了一下,仿佛在担忧着什么,又仿佛在害怕失去什么。
两人良久都没说话。
容初眯着眼,率先收回了被握着的手,道:“吃早餐去,等会儿还有事。”
容初大多数时候都喜欢当日事当日结,拖到第二天没准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容初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瓶灵浆,仰头喝了一口,见应野还在看着他,无奈道:“早去早回,剩下的事晚上再说。”
应野只好起身去吃早餐,容初将灵浆收回袖中。拿过手机给<折琴摔杯>发了个消息。
〈折琴摔杯〉回复的很快。
〈折琴摔杯〉:楚家?你要见哪一个楚老太太?
〈jsisnsnzy..〉:能见都见。
〈折琴摔杯〉:……您还真是不客气。
〈折琴摔杯〉:晚上给你答复。
〈jsisnsnzy..〉:谢了。
〈折琴摔杯〉:别谢,上次你偷的酒还回来就行。
容初:“……”
上次那得是多少年前了,哦,一百两百年前了。
等应野收拾完,容初支楞着身体站了起来,只是看着病殃殃的,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强撑着在行走。
应野担忧他走五步喘三步,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
容初习以为常,只不过比平时还是不太一样。
上了车后,容初极其自然的靠在了应野身上。
应野身体一僵,容初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开始假寐,
这不是习惯也不是别的什么,因为这半个月来容初基本没出过门,两个人的最近距离的接触也只是他化为原形卧在容初的手腕上。
这幅熟稔的模样,显然把他当成了其他人。
所以…容初真的还捡过其他妖怪?
容初不知道应野心里所想,他整只凤凰昏昏欲睡。
只是潜意识的行为罢了,以前和九舟他们出门游历,经常会出现这种走到半路容初就累的不行的情况,这个时候容初就身体一靠,睡美人要开始sleep了请勿打扰。
容初的呼吸很轻,应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睡着了。
到达玉石市场后,容初是被应野牵着走的,他脸上挂着抹淡笑,温和又很勾人,长衫着身,漂亮的脸上苍白的惹人怜。
但美人身旁的高大男人面色很不善,凶煞的很。
容初没打算去那个拍卖会了,实在是没精力,逛了一圈,选购了一些玉石和珠子,采买了一些玉料当场开石,极其豪气的付完钱,便准备打道回府。
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这般风流惹人的样子已经被别人惦记上了。
忙完还没到午饭时间,容初想也不想直接回家。
车上容初又拿出玉瓶喝了口灵浆,应野默契的拉过他的手腕给他传灵气。
“饭我就不吃了。”容初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更像是在嘟嚷,“也不用叫我,睡到明天我会自然醒的。”
容初说完,头一歪,靠在应野身上没了声响。
应野:“……”
要不是怀里的人呼吸落在他手臂上,他真会以为这人死了。
下车的时候,容初也没醒,司机直接停在了涅槃居门口,正午太阳闷热,街上也没什么人。
应野将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容初挣扎了下,睁开眼发现是应野之后,又闭上了眼。
上了二楼,推开半掩着的房门,容初被放在了床上,青年一碰到床,自然而然的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应野:“……”
他不由得笑了两声,这人……原来没睡着啊。
容初闷闷的声音响起,“你要不要睡?不睡的话就出去吧。”
应野看了眼床头柜上的垫子,将它拿过来放在容初的枕边。
容初睁眼,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化为原形,慢慢的游到了垫子上,竖立的金眸刚好和容初对视。
容初:“……”
仗着他现在没什么力气是吧。
容初伸出食指点了点小黑蛇的额头,轻笑一声闭上了眼。
金色的竖瞳闪了几下,应野用蛇尾圈住容初的食指,也跟着闭上了眼。
——
两人确实准点的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应野中途醒了一次,大概是去告诉清然和竹筠他身体不适在休息。
客厅里,竹筠坐在沙发上,神情难掩兴奋。
清然还没睡醒,一对一的老师今天有事,清然今早上放假,于是昨晚通宵打游戏,这会儿还在补觉。
这些都是应野告诉他的。
<折琴摔杯>的消息昨晚就发来了,简单的OK两字,附带了一些注意事项。
楚家的根基就在凤尾市的隔壁——江城,战后楚氏兄妹在北平打拼,年老之后搬回了江城。
三人要赶高铁,临出门前,容初意识到,店里买辆车确实会更方便,但关键是——店里好像没人会开车。
容初沉默了,他看了眼难掩兴奋的竹筠。
很好,预备司机。
容初计划的是当天去当天回,因为第二天要开业。
到了江城,吃过午饭之后,三人又坐上车赶往楚家老宅。
说来也巧,楚家的晚辈得喜,今日楚家老宅也算热闹。
然而临近了,竹筠却有些紧张。
容初和应野也不急,两个人撑着同一把伞,一致的等他缓一缓。
楚家老宅在一条巷子里,是个二进的小四合院,院门敞开着,今日有不少人过来拜访,门前时不时有人路过。
门口有接待的人,容初将手中的帖子递了过去,这是〈折琴摔杯〉托鬼快送过来的。
迎宾的中年男子翻了下手中的硬卡,神情变了变,欣喜道:“原来是秦先生的朋友,请进请进。”
容初看了眼竹筠,后者终于缓过来了,竹筠朝容初点头示意了下,三人这才进门。
“我是楚山。不知道容先生找我祖母和大祖母有什么事?”中年男子边走边问道。
容初笑了笑,“受人所托。”
拐进前院,刚踏上一道长廊,一阵悠远怅惘的笛声传来。
竹筠心神一颤,不自觉的停住了脚步,“姑苏…行。”
“这位先生也吹笛?”楚山爽朗的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小女在给他的两位祖母演奏呢。”
“我的两位祖母小时候也学笛,听她们说教她们的先生吹的可好了。”楚山笑道。
竹筠垂下了眼,目光有些不忍。
容初和应野落了一步跟在竹筠身后,竹筠收回心绪,道:“吹的很好。”
楚山笑了笑没说话,竹筠看上去才二十五岁,能有多少成就?
“我看这位先生你还有些眼熟。”楚山领着他们三人进了后院,他道:“我小时候在相册上还见过那位先生,但后来……”
楚山摇了摇头没说话,小时候的记忆太久远了,谁还记得呢?不过这青年的眼睛倒是有些像那位先生,同样忧愁的、温和的一双笑眼。
后院里三三两两的站着人,穿着绿色长裙的少女站在园中,眉目带笑,手中握着一把竹笛放在唇边,悠扬的笛声轻轻的荡开,涌向了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老太太。
老太太神采奕奕,头发花白,穿着深绿色的唐装,威严又不失温柔。
竹筠停下了脚步,楚山回头看这三人,不解道:“三位?”
“我…”竹筠顿了顿,解下玉笛上的紫流苏,递给他道:“能否帮我将这个交给圆……楚老太太?”
楚山面露疑惑,这玉笛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刚刚这人手上还没……
“嗒。”容初伸手在楚山面前打了个响指。
楚山顿时回神,“这……”
他有些为难,但想起这三人是秦家的人介绍过来的,那么应该是信得过的。
“请稍等。”
“她还是爱听《姑苏行》。”竹筠目光紧盯着楚山的一举一动,好一会儿,他道:“我那时候醒来是因为楚棠和楚圆的生母去世了,楚圆那时刚出生不久,就是院中的那位。我是她们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楚棠抱着她夜夜握着我的原形哭,或许是眼泪太灼人了,把我给烫醒了。”
“楚棠看着柔弱,其实是个胆子很大的女孩。看到凭空出现的男人也不害怕。还问我能不能帮她哄一下妹妹。”
楚棠那会儿已经十五岁了,不日就要去留洋,母亲骤然去世,她便也没了心思。其父楚观山很忙,世道又动荡,大多数时候楚棠都亲力亲为的带着楚圆,她不放心家里的其他人带,直到后来竹筠苏醒,就变成两个人一起带楚圆。
楚圆五岁的时候,楚观山娶了续弦,那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姓孟,人称孟夫人,其人是个奇女子,思想前卫,博学多才。她大力支持楚棠远渡重洋去留学,自己再三保证会照顾好楚圆,自然而然的孟夫人也认识了竹筠。
于是竹筠顺理成章的成了楚宅的音乐老师,专教楚小小姐楚圆吹笛子,人人见了都会喊一声竹先生。
竹筠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原形受损,天地灵气又斑驳,能醒来的时间不多,磕绊着陪她们成长,但…确实是…算妹妹吧。”
竹筠陪伴两人十六年,楚棠留洋回来后开始治理家中的产业,行事很有孟夫人的风格,有力的击破了商场上女子无用的歪理。楚圆的音乐天分极高,但更爱文学,是北平有名的才女。
“说来也巧,我姓竹,她们两个姓楚,倒也是一种…缘分了。”
说话间,院子中央的楚山已经将紫流苏递了过去,老太太接过眼前的东西,拿到眼前左右看了看,顿时潸然泪下。
她仰头抓着楚山的手,嘴里大声说着什么,周围的人见她情绪激动,都慌了不少。
楚山连忙指了指容初三人的方向,但楚圆年轻时瞎了一只眼,年老后根本看不清远处的人是什么样,只依稀看的清楚是一身青衣的人,腰处的手握着翠玉的笛。
楚圆连忙拍了拍楚山,嗓音有些磕巴的说道:“快快去把人请过来,然后去叫姐姐起床,快,快。”
楚山连连道好,家里的其他亲眷也是催促着他。
楚山连忙去请人,剩下的人安抚老太太的情绪,一边把人推进屋子里。
“三位请跟我来。”楚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突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但又被他按了下去。
怎么可能有人活到现在,容貌一点改变都没有?那不得被送进研究院?!
屋外站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一个穿着唐装,看着六七十岁的男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那名刚刚在吹笛的女孩。
前者带着楚山安抚了下众人的情绪,并表示不要有太多人进去打扰老人。
“不知三位,哪位是竹先生?”老人的目光坚毅,扫看过容初三人之后,朗声自我介绍道:“我是楚家现任的管事人楚为国。”
楚为国说着冷哼一声,“我不管你们三个人有什么目的,老人年纪大了,不要妄想冒充别人的身份,来我们楚家坑蒙拐骗!”
容初顿了顿,笑道:“楚先生,不论真假,人多耳杂,能否借一步说话?”
楚为国看了眼容初,面前的年轻人不卑不亢,自己刻意的压制,也不怯场。
“老二你带着家里人下去。”楚为国看了眼楚山吩咐道,“小云留下。”
众人一一应下。
“她叫楚Yun?”竹筠问道。
楚为国笑了一声,“当然,小云可是我们家最有天赋的音乐家。”
“爷爷你就别开我玩笑了!”浅绿色长裙的少女装作愤愤的样子说道,她也就是楚云。
其他人被带了下去,小院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屋里的门虽然是开着的,但却被屏风遮住了视线。
楚为国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和蔼的神情顿时消失。
“我只说一遍,谁派你们来的。”楚为国严肃道。
三人:“……”
应野皱眉道:“你并不是当事人,这算不算妄下定论?”
最后那一句是对着容初说的。
容初:“……”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容初看向竹筠问道。
竹筠的目光越过挡在门前的两人,沉默片刻后他问道:“你听过你母亲她们吹笛过吗?”
楚为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少女楚云的眼神一直盯着竹筠手中的玉笛,脑海中只剩一句惊叹,好漂亮的笛子。
“你母亲的姑苏行就是我教的。”竹筠笑了笑,手中的笛子一转,“我很久没吹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婉转悠扬的笛声潇潇传开来,清凉的夏季仿佛扑面而来,荷花盛开,小船轻曳,欢快的曲调开始歌舞,仿佛在欢庆着什么。
我见轻荷荡,采连与卿赏,小船悠悠游,来年必逢君呀,必逢君呀。
一曲毕,容初率先鼓掌。
竹筠仿佛就是天生和笛子融为一体,往那儿一站,手一抬,笛声悠悠带来了盛夏。
容初勾了勾应野的手,示意他低下头来。
青年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说我每天让竹筠在店门口吹一首怎么样?”
感觉能赚不少。
应野笑了两声,他垂下眼,只能看见容初高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唇。
浑身上下也只有嘴唇有点生气了,应野想道。
楚云从小开始练笛,人都说笛声很沁人心脾,容易令人声临其境。
但她一直没在其他学笛的人身上有过这种感觉,她自己也没有达到这种境界。
直到今天,面前这个自称是自己曾祖母幼年时的笛子老师,他吹的这首《姑苏行》令人感觉好像真的来到了夏至里的姑苏城。
楚为国久久不能回神,他幼年时也曾听过他的母亲吹笛哄他入睡,吹的也是这首《姑苏行》。
他的母亲楚圆,比之一些大家都吹得好,只是不知怎么地后来就不吹了。
“小筠哥哥啊!”一道哭泣的老人声传来,“奈何桥啊奈何桥呀。”
楚云连忙转头去找自家曾祖母,楚圆已经被人推出来了。
楚为国愣愣的错开身,将房子里的老人亮了出来。
年迈的楚圆坐在轮椅上泣不成声,竹筠握着笛子,眼眸湿润,他立在台阶上,两个人隔着那道门槛相望。
一如那年只为报国为民的楚圆踏出了家门,头也不回的投身革命,而竹筠就站在门槛里,望着她渐行渐远。
“倒是…真的长大了。”竹筠笑道。
楚圆也跟着笑,只是她老了,皱纹堆在一起,令人看不清她的眼睛。
“我呀、肯定是长大啊。”楚圆抬手招呼他道,“我呐…阿姊在睡觉呢,她、她不敢见你呀啊。”
竹筠低下头,泣不成声,手中的玉笛落出来青中带金的气流。
容初盯着那抹灵气,面不改色,手心轻轻一动,那股灵气被他收入了袖中。
竹筠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郁闷的东西流走了,而后他的记忆一步一步的清晰了起来。
楚棠是爱睡觉的,少女时期在课堂上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偏偏课业还好的不得了。
“你怎么把流苏拆下来了啦?”楚圆已经收了哭声,身后的孙女将她的轮椅抬高,将她推到竹筠的面前。
竹筠蹲下身,接过那串紫色的流苏,笑道:“想还给你。”
“不用啦不用了呀。”楚圆伸出遍布伤痕、苍老的手,她轻轻握了下竹筠的手,眼泪落了下来,“阿姊说你是仙人呀,你真的是仙人啦小筠哥哥。”
楚为国也回过来神,他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人,“你…你…”
“你你什么你?”楚圆瞪了眼自家儿子,声音突然中气十足,“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没礼貌!叫曾曾叔叔!”
楚老爷子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竹筠失笑,他道:“倒也不用,喊我竹先生就可以了。”
“啊呀,这辈分降、降了这么多呀啊。”楚圆咯咯的笑了起来,“小筠哥哥你以前呀还说我,我嫁不出去呢!”
竹筠无奈,“我当时明明说的是说你再吃甜食下去,牙掉完了就没人要了。”
“那也、一样的呀啊。”楚圆拉着那个玉笛,又拉了拉竹筠的手,“我们去看看阿姊吗?她不方便出来见你啊,只能你进去呀啊。”
竹筠:“我回来就是找你们的。”
他说着看向一旁的容初。
容初理解,“你们进去吧,我们是外人,在外面等着就好。”
楚为国终于回过了神,他看向应野和容初,心里也有了个底,这两个年轻人大概率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了。
竹筠便推着楚圆进了屋子里,没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容初和应野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楚家的小院锦绣簇拥,倒是个清贵人家。
“生离死别啊。”容初轻声道。
妖怪的寿命太长了,天地生养的神兽寿命更是长的很。
人类又太脆弱了。
虽有轮回转世,但那总归是有着不同经历的,又怎么判断那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妖怪的生离死别同样漫长,人类有轮回转世,总还是能见上一面。
妖怪是死了就是死了,什么时候活就得看这天这地的心情了。
容初虽心有不爽,但也没蠢到要去触犯天地。
应野的头疼了一瞬,就像有人拿着一个钉子,狠狠按了下他的脑子又迅速离开,只疼,连血都没流。
生离死别……难道他经历过吗?
应野顿了顿,有些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各想各的,在长廊上百无聊赖的坐了半小时。
楚云走了出来,眼睛还是红红的,她看着容初二人道:“我来带两位先生去前院休息。”
容初点头,“有劳了。”
两人被带去前院的会客厅,楚云给两人倒了杯茶,便去领楚山进来。
楚山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他看着容初两人欲言又止。
“两位……”楚山顿了顿,“大师?”
容初:“……”
应野:“……”
“倒也不用这么称呼。”容初笑了一声说道:“我是一家古董店的老板,应野和竹筠是我的店员。”
楚山立马反应过来,“容老板。”
“还不知容老板是从哪里来的?”楚山问道。
“凤尾市。”
楚山了然,在隔壁啊,在隔壁就好。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楚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过于…玄幻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活了几十年还不老?
容初像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楚先生若有疑问,可以去询问您的父亲和祖母。”
楚山面露迟疑,思索片刻后,他道:“那我便先过去了,过会儿会有人过来招待二位。”
说完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容初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户,能瞧见小院里开的正好的锦绣花园。
“你要不要……”容初看向应野。
应野坐在他身侧,红木的长沙发,两人紧挨在一起。
“怎么了?”应野疑惑。
容初顿了顿,“算了没事。”
一两个小时后,竹筠一人回来。
“多谢容老板。”竹筠弯腰行了个文人礼道谢。
聊了半天,他也知道了楚家如今发展的很好,一个有底蕴的大家族,族里还有两位开国的功臣,如若没点人情,要想见面怕是难得很。
容初微微避开他这个礼,问道:“如何?”
竹筠轻轻一笑,“无憾。”
楚家姐妹年纪大了,和竹筠聊了几个小时,精神已经透支,现已经睡下了。
竹筠并不打算留在楚家,人各有志,前路漫漫,她们和竹筠到底是不同的存在。
楚家和竹筠留了联系方式,竹筠会隔段时间回来楚家探望。
楚棠身子比楚圆差些,这些年来强撑口气,见到了人,心结解开,精神也跟着好了起来。
而楚云今年刚高考完,九月就要来凤尾市读大学,一来二去,又托付竹筠,让他有空也教教楚云吹笛。
楚家甚至为此给竹筠整来了个大学客座音乐教授的名头,让他能在凤尾市的大学里授课。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竹筠没留在这里过几天什么的,说到底,他现在也要打工啊!
于是三个人和楚家简单告别,当日就回了凤尾市。
竹筠在店里住了下来,这个住指的是睡在博古架上。
竹筠强烈抗议过,“为什么他能有房间?他还比我大。”
这个他指的是清然,这一席话是发生在饭桌上的。
容初“哦”了一声,“那你跟他一起睡一个房间。”
“不是还有一个房间吗?”竹筠不解。
容初沉默了。
应野端着菜出来,神色冷漠,“那是我的房间。”
竹筠一噎:“?”
不是哥们,你都不睡吧?
容初笑了两声,“你可以跟清然睡一个房间,或者楼下的会客室也行。”
“或者你等等的。”容初补充道。
竹筠:“等什么。”
容初话说的很是奇怪,他笑道:“等过段时间我裁员,你就有地儿睡了。”
竹筠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会儿,特别识时务的没去问裁谁的员。
吃完饭,四个人聚在客厅,把昨天买的玉石都挑了出来,开始二次加工。
做些玉佩或者玉镯,总之就是一些小玩意儿。
楼下的玻璃展示柜里已经放了不少质地不一的珠串,朱砂泡过的红绳贯穿,各色玉珠大小不一,搭配一起又刚刚好。
竹筠给的那对粉釉方瓶也摆了上去,加上其他的东西,也算有模有样了。
至于其他的,如客流量、营业额什么的,容初并不关心这些,开这个店只不过是个名头。
……
夏至日,涅槃居正式开门营业。
木色的大门敞开着,店内古色古香,博古架上摆放的古韵扑面而来。
红色的遮帘被拉起,进门左侧是个玻璃展柜。
右侧地面抬高了些,放着一把红火色的古琴,旁边屏风围绕,墙上摆放着一些兵器,其中一把红中带金的弓尤其吸引人,从店外也能看见这古色古香的一角。
店内并不大,走几步就是收银柜台,木色的柜台里摆着一张躺椅,躺椅过去就是一道半开的屏风,依稀能看见一套软沙发和电视桌柜,俨然是一个小客厅。
容初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应野坐在他身旁。
竹筠对这一切都感到新奇,撑着下巴坐在靠近门口的玻璃展柜旁,打量着店外的人来人往。
周五,街上人流虽多,但进来的少之又少,一是现在人很少玩古玩,毕竟刻板印象里玩这一行的大多是被坑的冤种。
店门口摆着两排花篮,是小心眼、江贪、拍戏中的洛水韬、陈焕、陆息和楚家的人送来的,正正好能排成两排。
“老板,怎么没人来。”竹筠感慨,那对方瓶摆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他还想着有人来买呢。
容初的躺椅低过柜台,应野握着他的手腕给他传灵气,导致听声音听的不大真切。
“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出门逛,顺便揽揽客。”应野看了竹筠一眼,又说道:“你这幅容貌还是能骗来一些人的。”
竹筠:“……”
这人是不是在报昨晚他要抢房间的仇。
不过他确实挺想出门的,思索片刻,竹筠拿起手机,和应野打了声招呼,顺理成章的翘班了。
也不算翘班啊,他的本体不还在店里摆着吗?
于是竹筠喜滋滋的上街闲逛去了。
容初睁开眼,看着应野说道:“他出门了,你去揽客?”
真是言出法随,应野正准备回话。
店里就响起了另外几道声音。
“那个,有人在吗?”
“哇,这里的手链好好看,阿宝你过来看!这串青绿色的珠串好适合你!”
应野抬头,和几个女生对上眼。
三个女生,大概二十岁开头,正在店内乱逛,主要是看玻璃展柜里容初设计的那些珠串。
几个女生和应野对上眼,其中一个短发头的女生“我草”一声,感叹道:“拽哥啊我草。”
容初听到来客人了,慢悠悠的从躺椅上起来了,两个人一站一坐,像副画似的。
“我去,凤尾市还有此等尤物!”短头发女生抓着朋友的肩膀,“长发美人!”
容初笑道:“谢谢夸奖,几位要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吗?”
容初说着走出柜台,将摆放着珠串的托盘拿了出来,其中就有那串青绿色的珠串。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眼里突然迸发出了奇怪的容初看不懂的情绪。
短头发旁边的长发女生上前一步,“当然当然,阿宝你快过来试试!”
阿宝是另一个没说话的女生,她看起来有些腼腆,犹豫的说道,“会不会太贵…”
这店里的东西看着都很贵。
“我们今天刚开业。”容初拿起那串青绿色的手串,递到那女生面前,“二十二一条,开业打折,现在卖18。”
三个女上犹豫了一下,这个价格倒也可以接受,两杯奶茶的钱。
这店里的珠串设计的很精巧,青绿色和银饰参杂,中间坠挂着红色的珠子。
三个女生叽里呱啦的询问了一番,容初耐心的解答着。
“欸老板,你这里的东西便宜又好看,回去我们帮你宣传!哈哈哈哈。”短头发女生也买了一串淡蓝色的珠串。
“多谢了。”容初笑着应下,抬手招来柜台旁的应野,“二维码拿来。”
应野将东西拿来,然后站在容初身旁一言不发。
几个女生你看我我看你,感觉这人好危险哦。
容初从柜台下拿出几个锦囊,一一帮她们将珠串打包好。
短头发女生惊叹,“老板你们这包装还挺高大上!”
容初被逗笑,“那欢迎你们下次再来。”
三个女生又在店里转了一圈,三人围着那对粉釉花彩方瓶嘀咕。
“老板我回来哩!”清然一个自行车甩尾停在店门口,放好车后一个猛冲跑进店里,一把将手中拿的东西拍在柜台上,“看!这是我的成绩单!!”
容初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拿起那张纸来看,除去数学和政治考的差些,剩下的科目都接近满分。
容初抬头和应野对视上,两个人沉默的又看向昂首挺胸的清然。
这孩子…成绩竟然…还挺不错。
“嘿嘿,我做的是凤尾市今年的中考卷子哦!”清然笑的合不拢嘴,求表扬道,“看我看我!考的好不好嘞!”
容初嘴角勾起一沫笑,“考的很好,今晚想吃什么?”
“我点菜吗?!!!”清然欣喜道。
容初点点头。
清然看向应野,后者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跟着点头。
“好耶!!!”
胜利的曙光哦耶,不枉他天天熬夜刷题!
写到一半平板开始放《冬眠》。看到高考生的那一段,开始感触。(。)
2.24.10.2中午一点三十七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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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松竹响笛音,悠悠岁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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