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后续》执莲

26、孩子是债

　　“所以，你是说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师弟不见了，然后你还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知星台。”

　　徐清妙沉默片刻，从宿见微干巴巴的讲述中提取出了重要信息。

　　“没错，”宿见微的目光凝滞在案上香炉投下的阴影处，而后抬起头来，正视着徐清妙，“我醒来后调查了一番，沈清寰的魂灯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熄灭，而我回到知星台也不过几日时间。”

　　无常仙君在一旁听得简直要捂脸叹息了，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不懂得为自己争好处的孩子？

　　什么叫我和沈清寰掉进了天遗崖底下，两个人在一个洞里住了几个月？什么叫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寻找出路但是没有结果而他鼓励了我？什么叫崖底环境恶劣对沈清寰一个瞎子实在不友好而他还总是乱跑……

　　你不是喜欢人家沈清寰吗？还一心想着人家没死要续前缘，这时候不给人家师姐留下点好印象你是想干什么？儿子你回来时的那个凄惨样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了。

　　……

　　无常仙君当年并不看好儿子和沈清寰，无他，为儿子好罢了。

　　沈清寰那孩子的命途诡秘难测，又有被诸多大能插手的迹象，命线纷纷乱乱、密密麻麻，乱得让人眼疼。无常仙君见他第一眼就看出他命格艰苦、险象环生，能活到现在算他命大。

　　他跟顾离情之间的命线纠纠缠缠，煞气业障当头罩下，一看就是一对谈起恋爱来要搅起腥风血雨的绝世怨侣。无常仙君看了避退三舍，当天广告亲朋不要掺和进他俩之中，免做冤种。

　　然后他的儿子看上了沈清寰，哈哈。

　　儿子你不要吓你老父亲啊！

　　虽然你觉得那小子生着一张冷脸天生寡情，打起人来实在痛苦连心……总之这里不好那里不妙，但是你说起他时的眼神实在让人心梗。

　　知晓这个事实的当晚，无常仙君在知星台吹了一夜的冷风，数着星星过了一夜，然后借酒装疯，在他孩子面前唱了一出好戏。

　　傻儿子信了。

　　儿子红着眼睛跟他吵了一架，之后见了沈清寰都是横鼻子竖眼睛的，他不是沈清寰看了都火大，要是这样子都能谈起恋爱，那他……那他也没办法。

　　他总不能在儿子最需要成长历练的时间里把他关起来不出门吧！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道有一天自己给儿子下的咒术忽然起了作用，那孩子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突然就跟他质问起了这件事情。

　　他问爹你几个意思，看我被你骗得团团转就这么开心吗？沈清寰都把我当傻子看了，那冷冰块还笑了我一下。

　　无常仙君听了心里哀嚎，心想真是作孽。顾离情你徒弟几个意思，难道那个身份不好吗？拿着好处你知我知不就好了吗？干嘛非要跟我儿子说穿真相？

　　然后无常仙君反手就把自家儿子给关家里了。

　　关完孩子后无常仙君就在知星台上踱步，心里越想越不对劲。

　　不对啊！就算我那傻孩子喝醉了跟你说了真相，按照你沈剑主那心有九窍的鬼精性子，难道不应该按兵不动，旁敲侧击，来跟我本人掰扯些好处吗？

　　我当初都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了，怎么你都不按流程来，当面就把事实给我那傻孩子给揭穿了？这种时候一揭穿我不就得把儿子关起来了吗？

　　无常仙君蹲在月亮下看着自己养的莲花，心里一团乱糟糟的。

　　现在有几个不是很妙的猜测。

　　要么，是他儿子太过烦人，沈清寰不胜其扰，决定让他关禁闭别来打扰自己。要么，是儿子太傻让沈清寰心生怜意，不忍心让他掺和进自己那堆破事里。要么，是那鬼精的小辈冒着其他的坏水……

　　不妙啊！

　　无常仙君当晚就对着星星开始掐算，结果发现儿子的红线延绵天际，绕着一团血呼啦次的东西打转。

　　造孽啊！沈清寰你真的不考虑专一一点吗？我就说多情道没有一个好东西，哪怕沈清寰你小子生得跟无情道有得一拼。

　　然后无常仙君就顶着精元损失的副作用开始仔细掐算沈清寰的命运了。

　　结果算了还不如不算，无常仙君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正宗的倒霉蛋，上古大魔转世都没能有这家伙那么惨。

　　但是这倒霉蛋和顾离情的红线竟然断了。

　　无常仙君的心都凉了半截。

　　他捋起袖子再次掐算自己那好大儿的命途，发现儿子以后晋升的心魔劫都渡不过了。如果想要破解这个难题，关键还要落在他和沈清寰的情缘之上。

　　但沈清寰那多情道的红线断得彻彻底底，儿子跟他注定是没结果的。

　　老天你是找不到别的弱点去考验我儿了吗？怎么偏偏要让他沾上那煞星？沈清寰那家伙的命是我这凤凰儿能沾的吗？

　　那天的无常仙君在心里骂完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脏话。

　　骂完之后他就溜到了关着孩子的那间宫殿。儿子抓着从没好好学过的阵法图解开始抓耳挠腮，无常仙君就在屋顶抓着他的红线开始强编。

　　他儿子天生骄傲，要是修为无法寸进，肯定受不了。这孩子至情至性，要是沈清寰就这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了，他肯定会一直追查下去……沈清寰那堆事情背后的推手连他都不敢招惹，何况见微这一个小小的渡劫。到时自己就等着给儿子收尸吧。

　　没有红线不要紧，牵上不就得了，到时他再请人加持几番，那修多情道的小子还能不对见微这傻孩子动心？红线牵上后气运多少能共享一些，虽说沈清寰是个倒霉的祖宗，但是能活到现在就说明他逢凶化吉的气运还是可以的。

　　自己再在背后给他们加持一下，总能活下来吧。

　　然而老父亲的头发都掉了一屋顶了，沈清寰那比刀剑还凶煞的红线还是没能被他抓住……

　　后来儿子的地洞都打完了，无常仙君还在屋顶急得团团转，最后有个人出手帮了他……才让他把那两个小混蛋的红线暂时绑在了一起。

　　想起那个人，无常仙君的神情难得凝重。

　　后来儿子从地洞里钻出去找沈清寰，无常仙君就在天遗崖顶盯着自家凤凰儿的生死莲开始来回踱步，看到莲花又开落了一遍，就知道自家儿子渡劫期的心魔劫算是过了。

　　至于大乘心魔劫，呵，之后再说吧。

　　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儿子，无常仙君心里又气又痛。

　　沈清寰不知有没有死，也不知死了是好事还是活着是好事。无常仙君多熟悉自己的孩子啊，做下决定的那一刻就知晓自己的孩子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会是怎样地痛苦。

　　十几天后，被他从天遗崖顶捡回来的儿子终于醒来，弄清楚情况后就开始闹脾气发疯。无常仙君也没法子，就只好暂避锋芒。

　　谁让儿子是渡劫期呢？

　　老父亲开始奋发图强，闭关潜修，试图找出解决儿子心魔劫的方法。

　　闭关三百年无甚收获，岂料儿子灵台不稳，触动心神，他一出门溜达，立马就感应到了机缘所在。

　　作孽啊！沈清寰那个多情道竟然有了孩子，那他儿子不得哭死。

　　无常仙君在心底默默流泪，面上还要做出一副端方持重的长辈姿态。

　　无人知晓仙君心中正在唱着什么大戏。

　　徐清妙垂眸沉思，心中焦急。她原先并没有丝毫要相信宿见微的打算，毕竟情爱误人，总会蒙蔽理智，谁知道宿见微是不是异想天开。

　　可是如今听了这样一番往事，她的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侥幸。

　　都说坠入天遗崖底十死无生，可宿见微这个活生生的例外还在眼前，那么师弟又为何不能有此幸运？但是……

　　“倾天君既说自己昏迷醒来后便回到了知星台，那么有没有可能，其实你昏迷的时间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久。久到师弟的魂灯熄灭，你也还在昏迷之中。”

　　瞬息之间，宿见微的脸就变得惨白一片了。

　　这实在是十分残忍的猜想，也具有极大的可能。他得救时糊里糊涂，明明昏迷前沈清寰还虚弱地躺在他的怀中，醒来后自己便已脱离死地，耳边还传来沈清寰命魂灯灭的消息。

　　他自己也尝试过进入溯流光回溯过往，但是依然没能得出结果。坠入天遗崖底后发生的事情分毫不能回溯，而他那段时日里不知阴阳轮转，也不知外界过去了多久，崖底崖上是否有时空流速的不同。

　　“但眼前只剩下唯一的线索了，不是吗？徐掌教的猜想，其实我们现在也无法验证，不是吗？”宿见微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抱着期望不愿退让。

　　这话说得在理，徐清妙也无法反驳。

　　她闭目沉思良久，师弟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浮现，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那样的鲜活。

　　犹记得三百多年前，那个倔强的孩子满身鲜血，跪在雨中求她重翻旧案，还他死去的同伴一个清白。

　　其实他认错了人，但恰巧路过的徐清妙却难得被这孩子吸引了注意，便吩咐左右，允了他重查旧案的要求。

　　后来师尊出关，在外门领了一个凄惨的孩子回来，徐清妙好奇望去，在师尊的背后看到了那张看似冷淡实则惶恐的小脸。

　　实在是缘分。

　　那时她便心想，这可怜的孩子，日后再也不必因为权势的压迫而受委屈了。离情剑与宁和殿，足以庇佑他平安长大。

　　只是后来他依然委屈，也未曾平安，离去时也还未完全长大。

　　但，眼前就有一个弥补的机会，不是吗？

　　徐清妙叹息了一声，终于妥协。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青衣修士睁眼问他，“你要如何保证惑儿的安全呢？”

　　宿见微心中大石落地，十分平静地告诉她自己的打算。

　　“我会与他暂时结下转命契，一日之内，他所承受的伤痛都会转移到我的身上。”

　　无常仙君面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