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Dear Denise（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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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下一秒接通的。
在一阵嘈杂的背景音中，只听一道略显焦急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Lily，格莱美颁奖典礼现在已经推迟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无论是嘉宾、观众、电视台还是记者都快耗尽了全部的耐心，我想我们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女孩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视线定在即将与数字八重合的时针上，下意识的用指尖轻点着桌面，开口道，“也不差这十几分钟了，我们至少要等到快递公司预估的送达时间。”她垂了垂眸子，“再找个借口，John，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拖下去。我希望我可以给你提供选择，但是事实上我们现在被困在了一条狭窄的单行道。”
“Ok，”男人似乎在来回走动，电话里的杂音与他的呼吸声交揉在一起，形成阵阵冰冷的电流声，莫名的令人紧张，“现在我们给出的官方口径是后勤出现了错误，但是我已经听到很多版本的流言蜚语，我再让这一切发酵一段时间，如果迫不得已…”
就在这时，只听女孩的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Lily，”年轻男孩探进半个头，只露出了半边的脸上满是喜色，“我刚刚接到了物流公司的电话，快递确认已经被送到了。”
伴随着他的话音，女孩紧皱了一天的眉头终于有了一点舒展的迹象，她将听筒用一边肩膀夹住，“Hey John，”说着，她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办公室一角的电视，“Paul刚刚接到通知，正确的获奖名单已经送到了，”她看了一眼门口的男孩，随后对着电话说道，“麻烦你去和工作人员沟通，把之前错误的名单换下来，”她顿了顿，“请一定确保这个环节不出任何纰漏，最好你能亲自盯着信封的交换。”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在与身边人几声短暂且难以分辨的交谈后，应了一声道，“这边的确已经收到了，放心，我们会尽快让颁奖仪式开始。”
屏幕上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广告画面是在无数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快要失去最后的一点耐心之时，才终于被旋转着的留声机形金色图标以及“第30届格莱美”的字样取代的。
而与此同时的，女孩感到她的心跳也随着画面的变化而骤然停顿了半拍。
当电视屏幕上Billy Crystal作为颁奖典礼主持人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风光无限的站在颁奖台后发表致辞时，James与先前传达快递进展的男孩一同出现在了女孩办公室的门口。
“开场演出是Whitney Houston的I Wanna Dance with Somebody。”男人象征性地用指关节轻叩玻璃门框，半只脚已经迈进了办公室的门，“我打印了节目单，”他扬了扬手里单薄的纸张，“介意我们加入你，和你一起看现场直播吗？”
女孩轻笑了一声，扬着下巴点了点一旁的沙发，半开玩笑道，“谢谢你们来一起分担我的紧张。”
“你紧张什么？”James并没有走向沙发，而是翘着脚坐在女孩办公桌对面的转椅上，撑着下巴看着她，“你觉得今晚谁会是最大的赢家？”
她沉默了半晌后，有些出神的看着屏幕上神采奕奕的拿着麦克风歌唱的黑人天后Whitney Houston，轻声开口道，“我只是希望评审公平。”她深吸了一口气，意有所指的说道，“我们过去几年的努力不能毁于一旦。”
男人拍了两下大腿的裤缝，“我不觉得现在还有任何出错的可能，”他摸了摸下巴，“只要那些人不是十恶不赦到想要毁了Michael Jackson和他的《Bad》专辑，我打赌他今年会延续1984年的辉煌。他已经拿了六项提名，不是吗？”
“Hmm，”她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没有仔细听男人在说什么，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试图捕捉脑内一闪而过的灵感。
她突然不确定记忆中男人在颗粒无收的第30届格莱美上是否也获得了六项提名。如果不是，她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事情已经有了转机，是不是意味着，三年前Green基金收购DW审计公司时，对格莱美评审团提高有色人种占比的要求起到了正面的影响？
她下意识的交握着双手，将冰冷的指尖放在掌心中汲取着热量，仿佛将其视作唯一的希望。
第一个宣布的相关奖项是年度歌曲。
此时，只见Billy Joel协同Herbie Hancock作为颁奖嘉宾站在麦克风前，神情激动的打开了手中的白色信封。“年度歌曲奖获得者是—”女声停顿了片刻，刻意想要吊足所有人的胃口。
Lily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身体前倾着捏紧了衣角。
“James Ingram and Linda Ronstadt的Somewhere Out There！”
在电视机里传来的阵阵掌声中，女孩懊恼的骂了一句，“Shit！”
“冷静点！”James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轻笑了一声，“MJ没有被提名年度歌曲奖，刚刚的竞争者名单里也没有提到他。他目前可能抱走的奖项还是六个，一个不多也一个不少！”他向后靠了靠，“下一个奖项就是年度专辑，我打赌会是《Bad》，”他摊了摊手，接着道，“也有可能是Prince的《Sign O the Times》，或者是《Whitney》。只要不是U2，年度专辑都会归Universal的艺人。我们的赢面很大。”
女孩用指尖轻点着桌面，没有作声。
年度专辑是由Diana Ross和Herb Alpert一同揭晓的。
她看着屏幕上一身黑色蕾丝亮片长裙的女人，艳丽的口红衬得她黑棕色的皮肤魅力十足。只见她一边与身侧的男人讲着无伤大雅却也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一边展开手中的白纸。她的视线停顿了片刻，紧接着，她瞪着黑色的眸子，咧着红唇，尖声宣布道，“年度专辑的获奖人，”她将一只手放在胸口处，“是我眼里最有天赋，最性感的，”她加深了嘴角的弧度，视线看向观众席的第一排，“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优秀的表演艺术家，Michael Jackson，《Bad》！”
在女人的话音落下后，Lily下意识无声的用手捂着嘴，仿佛不敢置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镜头也在这时从台上一头黑色卷发的女人身上转向了观众席中一身红色西装外套搭配黑色领带的男人身上。只见他腼腆的抿着嘴，在一片掌声中起身，将两侧的碎发别到耳后，缓步走上了舞台。
在聚光灯下，他眼眸中的亮光与他外套肩膀处金属扣的反光连成一片，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光芒万丈得不似真人。
他上前抱了抱Alpert，又礼貌的吻上了女人的脸颊。Diana扬着明媚的笑脸，熟稔且毫不客气的将唇印盖在他脸侧小麦色的皮肤上，随后一把抱住了他，“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做到的！”说着，她握着他的手臂退开半步，眼神温柔而认真。
出乎她意料的，男人的反应却变得不似从前那般亲近。像是为了回避什么一般，他垂着眸子道了声谢，又很快借着接过奖杯的机会抽回了手臂。即使在数千万人观看的镜头下，他的举动都没有丝毫的不妥，然而，在几乎看着他长大的Diana眼里，她还是察觉到了他一丝刻意的生疏。她有些不解的扬了扬眉。
男人却没有注意到她眼神中的复杂，而是抱着奖杯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身子凑到麦克风前，柔声道，“我想要感谢Quincy Jones，Bill Botrell，Brad Sundberg对这张专辑的贡献。”他看了看手中的金色奖杯，又重新抬眸望向台下，没有墨镜遮挡的眸子明亮而清澈，“我还要感谢Universal公司，CEO Alex Williams，我的堂兄Stevie Wonder，Siedah Garrett，我的父亲，母亲，还有上帝。”他指了指上空，停顿了片刻，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还有我生命中挚爱的人，我的粉丝。”说着他从中间向两侧摊开手掌，指向了露台的方向。
男人被尖叫声覆盖的短暂停顿让他本就模糊的用词和断句更不清晰，而此刻来自二层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的“I love you Michael”更是佐证了众人对他后半句话理解的偏差，误将“生命中挚爱的人”解读成了“粉丝”的定语。
电视机前半捂着嘴的Lily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声呢喃道，“我可能要晕过去了。”
James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依靠着烦乱的大脑得出自己可能昏了头的结论。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急切的想要见到他，甚至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答应做他的女伴，一同出席今晚的格莱美颁奖仪式。她想与他分享这一刻的喜悦。她想在这一刻拥抱他的人是自己，而不是Diana Ross。
她真的做到了，她想，她真的改变了男人原本屈辱的一晚。
而《Bad》获得年度专辑的奖项就像一个好兆头。在那之后，Michael Jackson的名字又先后从五位不同的颁奖嘉宾口中念出。
在这一个夜晚，与记忆中的历史截然不同的是，Michael Jackson携他的《Bad》专辑，赢得了每一项被提名的格莱美奖。
先是Bad单曲荣获年度最佳唱片，紧接着，最佳流行演唱和最佳R&B演唱一同颁发给了男人，除此之外，他和Siedah Garrett共同获得了最佳流行演唱组合奖。而最佳非古典工程录音专辑则给了《Bad》专辑的制作人。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仿佛再次回到了1984年的格莱美之夜。Michael Jackson的名字就如同四年前一样，势不可挡地横扫了六项格莱美。
荣耀地，实至名归地。
“我早就猜到今夜的大赢家还会是MJ！”James摇着头，“他不获奖没有任何道理。”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将视线从电视机屏幕移到女孩的身上，“你说，如果我们没有发现DW的投票审计漏洞，不计入有色人种的投票，他会输掉大奖吗？”他耸了耸肩，没有等女孩的回复，而是紧接着自问自答道，“我觉得其实并不会。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是Prince和Whitney，抛开有色人种的投票，白人评审团没有理由投给另外两个黑人而不是MJ。这里的其他白人竞争者也没有谁能和他比较。我不觉得他们会把歧视摆到明面上，做的这么明显。”
女孩神色不明的将签字笔在手中打了个转，“打赌吗？”她看向他，碧蓝色的眸子看起来莫名有些尖锐，“我赌结果会不同，”她用笔杆敲了敲桌面，“一会让John把错误的结果拿回来，我们就知道。”
James转了转椅子，“好主意，”说着，他速度极快的伸手从桌面上拿起电话听筒，在女孩反应过来之前就按下了回拨键。
“晚上好，这里是Radio City Music Hall的控制中心，有什么可以帮你？”
男人清了清嗓子，“这里是Green基金，John Smith还在吗？”
在一阵细微的交谈声后，只听一道熟悉的男声从听筒的另一端传来，“Speaking。”
James按下扬声器，同时放下了听筒，“Hey John，我希望你还没有来得及销毁之前的错误评审结果，我和Lily想知道它们和最终的结果有什么不同。”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调整录制音响和画面的众人，放低了声音道，“等等，我换一个地方给你们打过来。”
当电话再次接通时，只听男人的声音似乎转而从一个安静而空旷的地方传来，“Hey Lily，James，审计修改前的错误结果我都看了，一会我也会拿回公司。”他顿了顿，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声音道，“我现在用的是走廊门口的电话，说话不是很方便。”他将听筒换了一边，半边身体靠着墙道，“现在还剩几个奖项没公布，MJ又马上要上台表演了，所以我趁着现在大家都在观众席就座的时间简单和你们说一下—”他不自觉的捏紧了话筒，“如果按照之前没有记入有色人种评审团投票的错误结果，年度唱片获奖者是Paul Simon的Graceland，年度专辑是U2的Joshua Tree。”
男人的话音落下后，因为惊讶而瞪大眼睛的除了此刻坐在办公室的James Carter，还有刚从洗手间走出来的Whitney Houston。
此时，黑人歌星站在男人身后的走廊拐角处，听到被着身子的男人压低嗓音说道，“如果我们没有推迟颁奖典礼开始时间，选用对有色人种持有偏见的评审结果，别说六个，MJ一个奖都得不到。Prince也更不会获得年度R&B单曲和最佳R&B演唱组合奖。”
在惊诧间，Whitney下意识的原地踉跄了一步，高跟鞋与地毯发出了一声细小的摩擦声。她连忙紧张的屏住呼吸，贴着墙根站好，让自己的身影完全隐在拐角的阴影下，最后小心的一点一点退回女洗手间所在的另一条走廊。
不确定方才细微的响动是来自电话的另一端还是附近他没有察觉到的其他人，男人谨慎的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在简短的三言两语后挂断了电话。
“What the fuck？！”James瞪着眼睛，一只手指着屏幕上站在舞台中央戴着黑色礼帽，身穿洛杉矶街头混混The Crips特有的蓝色衬衫外套的男人，惊叹道，“We saved his ass！”
她的视线紧锁在电视机里男人精致的脸庞和灵活而劲瘦的身材上，看着他将街头混混抽烟并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尖捻灭的动作自然的揉进了舞蹈里。
此时，Sheryl Crow，代替着那个曾经因为在舞台上亲吻Michael而被遣返的女孩Tatianna的位置，迈着令人血脉喷张的步伐在聚光灯下横穿了整个舞台。
“…我不会这么说。”Lily在半晌后才将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我认为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将正义归位，返还给了他应得的荣耀。”
James摊了摊手，“不管你怎么说，但是这个男人，”他用下巴指向电视机，“还有Prince，以及其他遭遇不公的黑人艺术家，都应该感谢你，John，Paul，”他抬手指向沙发上的年轻男孩，“还有飞去印度的整个团队。”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半只手臂搭在桌面上，扬声道，“但是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们做了什么，没有人‘能’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他将重音咬在“能”这个词上，“这感觉就像明明我们做了一件大事，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但是在到达终点之后一切清零，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她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没有等到她的回应，男人接着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值得被铭记，这个团队从三年前开始为抗争种族不公做的一切值得被尊敬。”
女孩并没有仔细听他在说什么。
她看着亮起的荧幕上男人灵巧而帅气的舞蹈动作，视线不由得落在他三连转后不知疼痛一般直接砸向地面的双膝，以及因为多次跳到半空中并直接用双膝落地后而无法自己站起来的境况。
她皱紧了眉头。
此刻，婉转悠扬的音乐与完美的舞蹈带来的洗涤灵魂一般的体验都不能盖过在看到他为艺术和观众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时的不忍与心疼。
她只希望他能将对他人和这个世界的爱分一点到自己身上。
“Lily，你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James的话语伴随着Man in the Mirror的和声传到她的耳边，她这才回过神，“Huh？”她愣怔了一瞬，将视线投向对面的男人，在思考了片刻后开口道，“你说的这些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她顿了顿，“我相信你每天早上起床并来到办公室的动力也不是被后人铭记。我们只是在我们擅长的领域把工作做完。仅仅只是这样。”
“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从三年前买下DW审计公司开始为种族不公抗争？如果不是为了站在历史正确的一方，影响这个世界并被铭记，你的动力又是什么？”
她看着电视里的男人站在聚光灯下张开双臂，宛如神祇一般在歌曲的尾音后面画上完美的句号，结束了这一场被记入历史的最伟大的现场表演后，适才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看向James，佯装正经的耸了耸肩道，“你知道的，我最大的动力就是向股东返还最大的回报率。”
男人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得了吧，省省你的胡扯。”
不等他来得及在说什么，只见女孩这时偏头看向门口，扬声问道，“Amy，我订的玫瑰花收到了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站起身，看着办公室内的二人说道，“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就先走了，我还要把花送给我的未婚夫。”
许久没有开口的Paul率先惊叹了一声，“你送花给你的未婚夫？”
在女孩开口前，James就抢先说道，“Come on！别这么老土，如果我老婆送我花，我也会很开心。”他站起身，看向女孩，叉着腰吸了一口气道，“我以为你今晚会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庆祝一下。”
她指着手上硕大的钻戒，眨了眨眼道，“老实说，我更想和我的未婚夫一起庆祝，”她意有所指的弯了弯嘴唇，继续道，“今晚对于他也是很值得纪念的时刻。”
当她抱着玫瑰花从写字楼走向街边的停车位，在经过一个蓝色邮筒时，她从包中随手抽出了一个单薄的信封，顺着邮筒的缝隙将其投了进去。
这封目的地写着伦敦的信件里只有短短几行字的问候：“亲爱的Denise，希望你一切都好。最近我已经很少再想起过去，我意识到的生活里多了令我期待的未来。如果你近期有来纽约的计划，我希望我们可以见一面。”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Dear Denise（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