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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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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宣化似乎并不急着出去,他环顾四周,见实在没有可以容他坐下休息的地方,便只好向前一步,轻轻坐在宝玉床尾,仿佛怕牢里的床脏了自己的官服,落座之前还把床上掸了掸。
宝玉看他嫌弃又小心的样子,不免微笑道:“牢里简陋,委屈裴大人了。裴大人不如早些出去,也好去一去这牢里的晦气。”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裴宣化皱了皱眉,可还是没有动作,似乎在想着如何开口。
良久,他才回过头来看着宝玉手里的帕子,低声说道:“香菱最近很欢喜。”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颇有些不伦不类,因为他冷峻的面庞下从来说不出一句温情的话。
“哦?”宝玉诧异,她既是诧异裴宣化能说出这种话来,又好奇香菱近日正在为什么开心。
“她不日便要嫁与我了。”裴宣化说完这句话,面上有了难得的温柔,他又看了一眼手帕,摇头道:“可惜她还没有给过我像样的定情信物。”
“裴大人若是想要,我这里可以给她一封书信,叫她去准备。”宝玉察觉到裴宣化的委屈,不禁抿嘴笑道:“可裴大人要的是她自己的心意,想必也不想我这个外人插手。”
裴宣化这次来的目的显然不是求宝玉要香菱的定情信物,他继续说道:“我前几日带她去见了她的生身父母。”
没想到他还真的记在心里了,宝玉直起身子,专注地听着裴宣化描述道:“如你所言,她的生母确实是封氏,生父姓甄,已经离家出走多年,不知生死。”
“她的母亲已经年迈,眼睛也瞎了一只,据街坊邻居说是想女儿哭的。她见到香菱之后很开心,非常开心。”裴宣化显然不知道如何描述当日的场景,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香菱和她母亲抱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儿,说到天都黑了,那天我和她留在当地住了一晚。”
“如今,我已决议将她的母亲接来金陵城,共同居住。”他说完这句,忽然面上有了一丝羞涩,仿佛知道自己说了这句话之后一定会被旁人夸赞一样。
可他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宝玉说话,他狐疑地一回头,见宝玉静静地坐着,眼眶里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顺着腮边滑下来。
“你……你哭什么?”裴宣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什么地方说的不好,惹恼了她了?
回想原著中所有女子的命运,香菱(甄英莲)本就是最可怜的一位,她本可以在父母的庇佑下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一生,怎料幼年便被拐子拐走,又被卖入薛府,在薛蟠娶亲之后便被折磨而死,她这一生,苦不堪言。
如今,她在这个不知道是否真实的世界里,终于实现了和母亲团圆的日子,想来也不必被悍妒的女人折磨致死。冥冥中,她的命运已然发生了改变。
宝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她只是想着,拯救红楼中万千女子的命运,或许是曹公想要看到的吧。为了这个目标,她就算是身死一万次,也在所不辞。
“谢谢裴大人。”宝玉虽无力,但还是勉强弯下腰,给裴宣化鞠了一躬。
“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是皇上的一把利刃而已,如今看来,大有不同。”宝玉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事,继续问道:“敢问裴大人,香菱嫁给你之后,是什么位分?”
裴宣化很诧异她会这样问,半晌才苦笑道:“我是个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官员百姓对我都是敬而远之,我若是求亲,怕是所有人都会退避三舍。我能娶到香菱,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纳妾的想法,她就是我的正妻。”
宝玉疑惑道:“锦衣卫虽臭名昭著,但好歹也是皇上最亲密的心腹,若是与你攀附亲戚,必然是好事一桩,为何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裴宣化依旧苦笑,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宝玉看了他许久,不免摇头叹道:“你这样真性情的一个人,是如何在他手下做事的?想来也是有苦难言罢了。”
裴宣化听了,忙摇头道:“他自然有他的不得已之处。以后这种话你千万不能再说。”
宝玉道:“自我入宫之后知道的事情来看,他根本称不上什么不得已。奸污前朝妃嫔算是不得已?冤枉忠臣良将是不得已?强纳民间女子是不得已?还有,弑君杀父是不得已?戕害兄弟手足是不得已?”
宝玉还想往下说时,见裴宣化已面无人色,知道说这些不妥,便住了口。
裴宣化气顺之后,才勉强回复道:“你只看到了最浅显的一面,他内里的苦情没有人晓得。”
他看宝玉还想反驳,便继续说道:“他刚一出生便被钦天监算出有夺龙权的命格,当时太上皇已经立了太子,自然对他万分不喜,太后又最钟爱东贤王,他从小就是在周围人的白眼中度过的。”
“后来他成年后,被太上皇分到偏远的地方,连个王爷的封号都不给,他偶尔回宫,遇到了当时的馨贵人,两人暗生情愫,结果馨贵人被太上皇满门抄斩,自己也疯了。”
“经过这件事后,他才暗中筹谋获得皇位,他也实在是隐忍太久……”
裴宣化还没说完,便被宝玉打断了,她实在是看不出殷景诚到底有什么可怜之处,她急急说道:“你这中间省略了太多信息,你没说他为何一定要对自己父皇的妃嫔产生情愫,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害死馨贵人?还有,他到底怎么暗中筹谋夺得皇位,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他把巫蛊之术用在自己父亲身上,还要说自己无辜?想来坏了事的太子也是被他所害?”
宝玉还要往下说时,见裴宣化面色青紫,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住口!”裴宣化面目狰狞,掣着宝玉的脖子,猛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前,低声说道:“你这些不要命的话,如果再提,我就亲手杀了你。”
宝玉还没回过神来,她没料到裴宣化为何忽然发这样大的火,她用尽力气挣扎,可裴宣化的手像上了锁的铁枷锁一样,她还是无法逃脱。
裴宣化咬牙道:“若不是香菱以死相逼,我才不会管你的破事。我今日和你说了这么多,只有一个目的:你必须放下对皇上的偏见,好好留在他身边,否则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宝玉只觉得喉咙生疼,她眼前发黑,难以呼吸,在快要失去知觉之前的最后一分钟,听到裴宣化继续说道:“今日我会向皇上禀报,说你理解并同意留在宫里。若是你还想要继续作死,我就把你未婚夫的下落告诉他。”
他终于松开了手,宝玉仰面瘫倒在榻上,大口喘着气。裴宣化站起身来,又恢复平静的面容上,忽然带了一丝狡黠。
“你也不用担心无法为他守寡,不妨告诉你,皇上几年前被人伤了根基,这一点你应该早有察觉。”
“在宫里锦衣玉食做好宫妃,是你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他留下这句话,又戒备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牢房内一时间静得可怕,宝玉捂着脖子喘息片刻,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这次打听到逸潇确实还活着,而且殷景诚居然真的有暗疾,无法行事,这两个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必须马上振作起来,不能在牢狱里待太久。后面的事总要慢慢来,她还有出宫去外面的机会。
没容她沉思一会儿,外面便有侍卫开了门,走进来几个宫女。侍卫离去后,排在前头的两个宫女忽然带着哭腔唤道:“主子?”
宝玉定睛一瞧,竟然是碧荷翠环两人,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两人已经上前搀住了她。
见她面容憔悴,瘦削不堪,碧荷翠环都是一阵心疼。
“主子受苦了,方才奴婢们接到皇上圣旨,恢复娘娘在恩福宫的住所,皇上仁慈,还赏了娘娘明日共用晚膳。”碧荷一口气说出来,生怕宝玉持续不开心。
宝玉见她们两人都穿着毛领宫女衣衫,衣领上还盈盈沾着才下的雪花,便问道:“又下雪了?”
“宫里人都说,往年很少见到新春过后还下雪的,都说这是吉兆呢。”碧荷说道。
宝玉一边被她们扶起来,一边问道:“其他人怎样?”
“都好着呢。皇后娘娘还在安胎,贵妃娘娘成日间和柔常在聚在一起,周贵人也时常过去凑趣儿。宫里最近又来了几个年轻的娘娘,都好得很。”
“都好得很,都好得很。”宝玉喃喃念着,看着翠环和碧荷将澡盆端进来,旁边放了好几个火炉,又将沐浴之物都准备好了,还在旁边放了香薰。
“为何在这里就要沐浴?”宝玉不解。
“娘娘不知道,进了牢狱的人,出狱之前都要先洗净了身子,如此才能洗去晦气,出来迎接新的希望呢。”碧荷抢着说道。
如此,宝玉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由着两人帮她洗漱沐浴,又盘发梳妆,直到天色渐晚,才收拾好了。
宝玉早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