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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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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下了两日的雪,宫里上下都忙慌慌的,朝堂之中也多了许多奏折,有说“瑞雪兆丰年”的,感念皇上恩德感动上天的;有心系天下黎民,请求雪后支援的。
殷景诚的心近几日都扑在朝堂之上,倒也没来过后宫几回。
宝玉闲来无事,真的请周贵人和柔常在到自己宫里吃火锅,谁知周贵人和柔常在都觉得恩福宫里太过危险,不愿在这儿吃。
“姐姐。”周贵人噘着嘴,小声说道:“满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下朝之后不是到皇后那儿去,就是来这恩福宫。过会子若是皇上下朝了,直奔恩福宫里来,我看谁都别想好好地吃顿火锅。”
本以为柔常在与周贵人不相熟,应该会意见相左,结果柔常在也说:“妹妹虽然不怎么关注宫里之事,但也略知道姐姐颇为受宠,妹妹久未见皇上,一旦遇上,怕搅扰了皇上和姐姐的关系。”
柔常在说完,便仔细观察着宝玉的神情,当她说到“颇为受宠”“搅扰关系”时,宝玉的脸色明显黯淡下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堪的言论。
“没想到宫里其他人都是这样看我。”宝玉懊丧地想:“也难免,毕竟殷景诚来恩福宫的次数实在是很多。”
可谁知道,如今的她连召幸都还没有过呢。
她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你们不想吃,那就算了。”
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柔常在笑道:“妹妹倒是有一个好的去处。”
没办法,谁叫这几个人都是大馋丫头,二话不说便直奔吴贵妃住的宫里。吴贵妃见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地来了,颇为惊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谁知道她们都是来要火锅吃的,倒把吴贵妃弄得哭笑不得。
“雪天路滑,你们也不小心点,乌央乌央往本宫这里来,万一路上摔着了可怎么办。”吴贵妃不免着急道:“想吃火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本宫且遣人去安排就是了。”
“不用贵妃娘娘准备多少,只需要锅子就好了。”宝玉笑道:“我们把食材都备得差不多了。”
柔常在是川渝人,她带了自制的辣油,周贵人爱吃肉,她将自己宫里冻得硬邦邦的一条羊腿拿了来,宝玉向御膳房要了三斤牛肉,都细细地切成薄片,又要了豆腐、鸡爪、鲜虾、竹笋、面条和各色蔬菜,还要了两盒山楂糕来。
“今儿就放开肚皮吃,若是吃撑了,饭后咱们用些山楂糕。”宝玉说道。
吴贵妃又叫人备好了烫好的梅花酿来,又叫人添了两样时蔬小菜。正殿里地方大,吴贵妃叫人拼了几张桌子,底下摆了精致洋炉,随时可以加炭火,上面摆好了锅子,热气腾腾地烧起来。
水开了,柔常在先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辣汤锅里,吴贵妃打趣道:“憋了这么些年,肯定想这一口儿了吧?”
柔常在笑笑不说话,宝玉见她们两个很熟的样子,不禁用探寻的目光看了一眼吴贵妃,吴贵妃解释道:“我刚入宫时,宫里除了甄贵嫔,就她一个人,那时候我们两个很要好。”
柔常在仍旧默然,宝玉也不好再问什么,倒是周贵人没心没肺地问道:“柔姐姐,那你后来是怎么惹恼了皇上呀?”
宝玉忙看了柔常在一眼,见她还是看着锅子,并没有不悦的神色,这才拍了一下周贵人,佯装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
周贵人自觉失言,便不敢再说话,专心盯着锅子。待里面的东西熟了,几人也就不再可以找话,而是纷纷吃了起来。
吴贵妃准备的梅花酿入口丝滑,一点都不觉得是酒,可才几口下去,宝玉就觉出不对来。
这种酒很像她在现代喝过的一种果酒,喝起来好喝,其实酒性裂,喝不了几口就会上头。
果然,周贵人才喝了一小杯,就已经东倒西歪起来,筷子都拿不稳。柔常在吃了半晌,也趴在桌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吴贵妃的脸已经红了,但她矜持自重,还在撑着。只有宝玉酒量很好,喝了几杯,还只是有些微醺。
酒过三巡,周贵人已经醉倒在地上,说起胡话来。吴贵妃和宝玉担心她乱说话,叫人取了一辆小轿来,直接将她送回自己宫里去了。
“长春宫离恩福宫不远,我将柔常在送回去罢了。”宝玉劝住了摇摇晃晃的吴贵妃,笑着摆了摆手。
吴贵妃又命宫里人好生送到长春宫里,见几人去得远了,这才回去歇息不提。
这顿确实吃撑了,宝玉看着柔常在躺到长春宫的榻上,便想要离开,回恩福宫里去喝点清茶。
离去之前,她迟疑了一下。
回头一看,这长春宫里几年禁足,到处都是破败不堪的物什,就连床边挂的床帏都是灰色,宫里不仅没有像样的装饰,就连好一点的火炉都没有,仅有的一点煤炭,还是吴贵妃从她宫里匀出来的。
宝玉正想着过会子去内务府帮她要一些,谁知才迈开步子,就被床榻上的柔常在拽了回来。
“你不是睡了吗?”宝玉不妨,差点吓了一跳。
“没睡。”柔常在原本醉酒的迷离双眼已经恢复了往日里沉静自如的模样,她唇边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我想同你说说话儿。”
“可以呀。”宝玉以为她是醉酒了想找个人说说话儿,便欣然答应了。
柔常在却露出一丝促狭的微笑,她忽然说道:“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他。”
宝玉堆在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神色瞬间的灰冷。
“我恨他恨到什么地步呢。”柔常在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飞雪,如同梦呓一般说道:“我起初以为你是他心尖上的人,曾想过,是不是杀了你,就能很好地报复他。”
她猛然回头看着宝玉,见她面上并无惧色,倒觉得有些意外,问道:“你不怕吗?”
宝玉笑道:“怕什么?你说起初以为,所以你现在已经不这么以为了,对吗?”
柔常在轻快地笑起来,她缓缓说道:“昨儿我去恩福宫见你,衣袖里藏了一把刀,可是终究害怕,我没有得手。回来之后,燕儿劝我,说你也是被逼进宫的,我这才觉得自己为了报仇已经疯魔了,终究是不值得。”
她又笑了笑,将自己的袖子卷起来给宝玉看,宝玉从未看到过她的小臂,此时才看到,那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从上到下,令人触目惊心。
“你这是?”宝玉站起身来,想要凑近看个清楚。
柔常在将袖子放下来,指着窗外的方向,宝玉看过去,只看到被白雪点缀下的宫宇,并没有半分特殊之处。
“那便是御膳房的方向。”柔常在喃喃道:“我原是入宫做公主伴读的,谁知阴差阳错间,做了皇子的丫鬟。我比他大,又懂得照顾人,那时候太上皇都夸我,说我将他照顾地极好。”
她绝口不提他的名字,但两人都知道他是谁。
“那时候,御膳房里有个年轻的男孩,他做菜悟性极高,才短短几个月就做出许多拿手好菜,很多宴席上,太上皇都是亲自指定他的菜。我时常去御膳房,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听到这里,宝玉心下已经明白,这是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
再看柔常在时,她的眼神已经痴了,手在前方挥舞着,像是真的见到了当年在御膳房的年轻人。
“那时候我得了空就去御膳房寻他,他做菜的时候都有旁人看着,闲人不能近身,我就在外面等着,听到里面忙碌的声音,有时候就够了。他说他以后会在金陵买一栋小院,待我足岁出宫之后,就娶了我,我们一同过小日子。”
“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知道了。那时候他正在登基前夕,应该是争夺得厉害,他心情也不好,那晚他问我,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跟他留在宫里,我那时候太傻,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就说我想嫁给另一个人。”
柔常在的嗓音都哑了,宝玉不想见到她这般伤心,便走上前去劝她不要再说了,可她还是要说,即便已经哽咽难言。
后来,殷景诚并没有再说话,登基之后,他火速给御膳房里的年轻人赐了婚。
是冥婚。
太上皇身子不适,突发昏迷的那晚,所有御膳房参与膳食制作的宫人都被砍了头,念在其中几位年纪尚轻,殷景诚为他们特赐了冥婚。
那日的茜柔破天荒地被赐了几日的休息,她见心上人没来宫里,心下极度不安,央告了许久,这才在金陵城里问到去他家的路。
推开小院的栅栏门,只见满地都是白色的纸钱,像雪花漫天飞舞。她缓步走进门中,却见到与外面完全不一样的喜庆场景——屋里贴着大大的喜字,四处点着红烛,张灯结彩,屋里停放着两具棺椁,棺椁上也贴着巨大的喜字。
“我分明看到他的头就摆在屋里,和他新娘子的头并排在一起,他们面前是血红色的红烛,烛光照着他们的眼睛,仿佛一动一动的。后来,桌子忽然倒了,他们的头也从桌上滚了下来。”
宝玉听到这番话,害怕到说不出话来,从她破碎的话语中,宝玉听懂了——其实是她心上人的父亲埋怨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从桌下爬出来,想要叫她偿命。
“你不知道丧仪有多久。”茜柔继续说道:“我就在那里站了一天一夜,看着他们哭灵,守夜,烧纸,烧香,超度,起棺,下葬。”
“最开始他的父母还会哭,还会用怨毒的目光看我,后来,他们的眼神麻木了。”
“那时我才知道,丧仪那样折腾,不是给死人看的,是为了让活着的人麻木,从而暂时摆脱悲伤。”她说着,眼泪却一直止不住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