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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古耽 ...

  •   001

      一弃阙的岁末,天大寒。
      它并非是一座雪山,而是连着人间十二里的仙山。

      北边雪山多,浩如烟海,凡人想上山便要从三处山崖直攀两万丈。

      阙满雪便是攀那山的人。
      素白罩衣下滴着血,淅淅沥沥淌了雪山满地。
      他用一泊雪水洗着手。

      他不止攀了两万丈,手上皮肉早已烂到看得见白骨,更是血流如注。

      那只手瘦长好看,他洗得仔细。
      雪水汩汩地流,将他的手指洗得干净,仿佛不曾沾过血。

      阙满雪抖了抖衣袍,将沾着的雪掸去。

      近年关,山下本该是阵好日子,可水涧山那边却出了岔子。

      传说,守在水涧山的山神像殁了,神仙也一同亡了。

      水涧山是一处凡人的山庄,庄外有修士驻扎守着那一处山庄。
      山庄有灯市,灯市内是凡人。

      一日前,凡人说,守在山庄外的修士死了。
      谁也不信。

      但水涧山就挨着一弃阙,于是那会儿,阙满雪就去了那人间山庄一趟。

      他一去才知,人确实不见了。

      这下没人再敢不信。
      山外山内,修士都挑着盏明灯掠过人间地,布了阵。

      夜半过,一弃阙阴风怒号。

      山上烧起了一盏烛火,那盏灯是阙满雪提的。
      他披着雪往山中走,搓手哈气。

      仙山上的雪能冻死人,这话不假。

      阙满雪只待了一会儿,便觉着他皮肉下连着骨头都被冻住了。

      他师尊是个得了长生的神仙,百年于他不过弹指一瞬。
      仙山的雪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阙满雪与他不同,他不是一弃阙上的神仙,只是山下的剑修。
      修士能抵寒,却抵不住山上的寒。

      传说一弃阙上的雪不是人间雪,而是从仙都落下的雪。

      因此它不会轻易地融了,化了。

      纵是一载过去,这座挨着人间的山峦照旧是被一片白覆了的样子。

      落花府是一处仙人的府邸。

      它建在年号仙元间,眼下人间百年过隙,年号换了一个又一个。

      数不清有几个百年了。
      年号一个帝王殁了便改,改至今也,也就山下的凡人记得住。

      阙满雪于山崖边遥遥一看,瞧见了他师尊。
      他披着大氅,手上搂了玉手炉。

      辜拂衣将炉子给了他,道:“上回的罚还没吃够?”

      “弟子不敢。”
      阙满雪先是规规矩矩地说。

      他接了玉手炉,手被炉子中的炭火一烘,顿时不觉着高山寒了。

      “弟子此次来是有一事需要向师尊禀报。”阙满雪作揖道。

      此后,他听见辜拂衣说,“莫要在那站着,去屋内说。”
      于是,他便走在了辜拂衣的后边。

      山上雪不歇,冻得人发抖。
      阙满雪次次来山上,次次下山都要发一阵热。

      他师尊在山上闭关,从不下山。

      阙满雪去的次数不多,但辜拂衣总是不肯见他。
      这回,终于叫他抓住了人。

      辜拂衣将他带回了洞府,又唤仙侍倒了杯热茶。

      他的身上带着些山边细弱的白梨花香,比瑶宫的花叶更胜一筹。

      辜拂衣养在一弃阙上的仙侍唤作雀啾,是一只开了灵识的冬鹊。

      她拟了人的模样,脑袋却不到阙满雪的腰肢。
      雀啾煎了雪烹香茶。

      “上一次水涧山的那塑白玉像塌了后,庄中便常有凡人说是见了游尸。”

      水涧山下是一座龛台,白玉像倒了也把龛台砸了。
      从那会儿,就有人说灯市上有游荡的死物,似乎是从山上来的,嗅见落单的活物就扒上去啃,精得很。

      山外的修士便拎了剑,连着几日候在灯市上围,枕戈待旦。

      一日,他们没守到死物,可山庄的凡人的确是少了几个;二日,也是让那些修士觉着怪了的事,他们一夜都在巡山,山上的死物死了。

      被碾成了一滩齑粉。

      而在第三日,那些走了的凡人又回到了这座山庄。

      也是那一夜,一个修士走失了。

      辜拂衣听了,轻轻蹙眉道:“你可有觅灵?”
      “觅了。”

      阙满雪低头拍了几下罩袍。

      指间伸进了罩衣下的仙灵袋中,之后扯了下。

      他从袋子摸出一烛仙蜡:“人不在山内,山外近百里也觅不到,这是那位修士的灵灯。”

      “还好,我本以为攀山时丢了。”他提了口气,道。

      辜拂衣瞥他一眼,收回了目。

      几息后,辜拂衣问,“他唤何名?拜于哪座山下?”
      “封苍,云衔山。”
      他师尊又问:“弟子名牌呢?”
      “也丢了。”

      若弟子名牌被后边来的人寻到,那也不需要大费周折地去取灵灯了。

      仙蜡还烧着苍青白火,至少能看出那个修士性命无虞。

      阙满雪把掌上灵灯递给了他师尊,说:“水涧山这几日不太平,山下几个师侄都叫我请师尊出关。”

      闻言,他面上挂着笑。

      之前天下太平,那些秽物只敢在某处偏荒的山岭间捉鹿,捉兔子来吃。

      这下天下乱了,那些秽物的胆子也肥了。
      吃牲畜血肉不够,吃起凡人的了。

      辜拂衣收了灵灯,他道:“雀啾,去开灵阵。”

      他走出这窟洞府,往山道行。

      灵阵是移山阵,但移得不是山,是人。阵门布在山上,只能在山上开,若想从山下上山,那只能寻个阵修来施。

      而那阵修的修为还得好。
      至少不能比他师尊差。

      百年来,再往后瞧个五十载,这个人都不会出世。
      十年过十年,如此过了十多个十年,也只有他师尊称得上一句仙人途,旁的人,再如何吃灵丹增修为,也不过只能碰到那天门的地砖罢了。

      水涧山也在人间北,那是一处低矮的山峦。
      山不是真的山,只是一个山庄。

      林木黑漆漆的,阙满雪提了一盏长明灯,金光乍泄,将林子照得亮了。

      他手上拿着封苍的灵灯,负了剑,往这林木中走。

      人间的灯市挂了灯,几百年来似乎都不会灭。

      那灯被仙门封上过灵符,几里内,一些稍弱的邪祟不敢靠近。
      近了身便会被灵符烧得魂飞魄散。

      灯在人在,灯灭了…

      水涧山上的凡人怕是也性命不保。

      当然,其中也不乏几只没脑子的邪祟自取灭亡。
      下场自然是被磷火烧成了灰。

      但灯不会轻易灭。

      可如今,这条灯市上的长灯近有一半是灭了的,稀稀拉拉地续了绵延十一里的火。
      阙满雪一手挑着长明灯,走过市井,灯就只剩下几盏。

      “两位仙人可是从北边来的?”

      一户人家拉着窄窄的门隙,打量着外边从幢幢灯火下一直穿行的人。

      半晌,里头的人道:“你们是…一弃阙的仙人?”
      “是。”阙满雪说。

      ……

      阙满雪点了凡人给的那个灯笼,长长的火舌舔着灯罩。

      老妇人说:“叨扰仙人了,还望仙人莫要怪罪。”
      “你若有话,便说吧。”
      辜拂衣挡下了那一团温乎的光。

      此人是方才拉阙满雪和辜拂衣进屋子的人。
      她身子骨老了,力气却不小。

      老妇人一叹,道:“仙人不知,水涧山的山神并非是殁了。”
      “而是弃了人间,到魔窟去了。”

      天上边的神仙受人供拜,山石像是他们唯一的归处,人间也是来处。

      若少了供拜,失了香火。那神仙便只得灰溜溜地从三十三重天外滚下凡间,沦为凡人。

      惨一点儿的,当即便进轮回道了。

      阙满雪问:“此话怎讲?”

      那山石像塌了,崩了,他是山上见过的,他本来没当回事,那山石砌得本就不牢固,塌了也就塌了。

      反正水涧山靠得不是山神庙,只是那上边仙门布的禁制。

      而今,他再听这老妇人捉着那山石像一说,又细细回想了起来。

      老妇人须发皆白,她细声细气地说,“前些日子,我上山去寻我孙,没寻着人。”
      “但我寻着了一具枯骨。”

      “那枯骨怪得很,我一摸就散了。”

      她一把抓过阙满雪的手,道:“神仙死了!神仙不管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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