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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春日终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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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的双扇寝门被推开,摄政王府的丫鬟了了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进了屋,上面放着一碗药还有一小碟蜜饯。
“姑娘?”了了轻声唤道,生怕惊扰了内里的女子。
屋内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颇有些“硬朗”的风味,几张案几,一张圆角的罗汉榻,连,几幅用作隔断的竹制门帘,便没有什么其他可说的了。
拔步床上连纱帐都没有,就见一只纤细的手腕垂下床榻边缘,腕子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分外醒目,如玉兰花谢的枯纹般叫人不忍。
了了暗中叹了口气,却见睡梦中的程筠徽猛烈挣动起来,一副陷入无端噩梦的惊惧模样。
“姑娘?姑娘!”了了匆匆放下了托盘,连忙上前两步,有些急切地唤着程昀徽。
床榻上的程昀徽顿然惊醒,反手急促地扣住了了了的手腕,另一只隐在喜袍里的手握紧了那把短刀。
是了,程昀徽身上还穿着同梦里一样的嫁衣。
了了被扽地身子往前一倾,瞬间的慌乱过后,又恢复如常,温和地拍了拍程昀徽扣住自己的手腕,散发着令人安心又平静的力量。
程昀徽望见了了柔和中又带着点担忧的小脸,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脱力斜靠在床榻之上。
“抱歉……”程昀徽嗓音沙哑,刚说出两个字便忍不住咳嗽起来,了了又扶住程昀徽的肩头替她顺着气息。
程昀徽捂着胸口试图将那口郁滞堵塞的气咳出,一打眼瞧见了了拿出帕子要替她擦汗,忍不住埋冤起自己不过两日怎的一副废人的模样,还要个柔弱的姑娘这般照顾自己。
“姑娘这都两日食水未进了,好歹把这药喝了,是王爷找来的大夫开的方子,姑娘放心。”程昀徽扯出一个笑容来:“我无碍,你出去吧。”
“姑娘……身体要紧。”了了顿了顿,多余的劝慰之词还是没有说出口,虽不知程姑娘经历了些什么,但想来定时叫人极痛苦的事。
那日王爷带着一身嫁衣的程姑娘回府,大家都吓了一跳,深夜,穿着嫁衣的姑娘,染血的短刀,这几样加起来是了了想都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王爷叮嘱自己要照顾好姑娘,说她是摄政王服的女主人,姑娘想做什么便都由着,她瞧着程姑娘实在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多劝慰了两句,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唉,如此还是同王爷禀报一声吧。王爷还在管豹司时了了便跟着他了,如今到了摄政王府,宅子更大了,却也更冷清肃穆了,好不容易迎来了新夫人,却没想到是这幅光景。
了了关上了门,望天叹气,也不知自己操的是什么心,愁得很。
屋内的程昀徽独自蜷缩在床榻之上,两眼放空只盯着床檐,一眨也不眨,手中还握着那柄短刀,无意识地用力到指尖泛白也不松一点力气。
明明知晓这就是王沅竞设的局,无论是作为隐士的经验,还是那么些年摸爬滚打几度生死磨练出来的直觉,都在不停地警告自己逃离,为什么自己还不愿离开呢,程昀徽这样质问自己,只觉得在那步田地还愿意给王沅竞一个机会的自己十分可笑和荒谬。
刻漏中的水倒流,时间回到了十日前。
朝堂之上,龙椅一旁空置的太师椅格外惹眼,那是摄政王李屿青的座次。
自新帝王沅竞登基以来已有月余,李屿青却只不过出现了几次而已,基于管豹司总督的赫赫威名,能止小儿夜啼的杀神凶名,每每来上朝,总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一两个时辰的早朝下来总是叫人腿肚子直打哆嗦。如今是即便摄政王不来上朝,那把太师椅却依然放在龙椅之下,威慑并重,让人不敢忽视。
王沅竞看得心烦,却碍于先帝遗诏倒也不敢造次,帝位尚不稳固,来日方长,历来摄政王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迟早是一把黄土,早晚给他扬咯。
今日李屿青又没有来上朝,没有腿软的群臣开始暗中蠢蠢欲动,准备试探这位新帝的底线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空置的后位了。王沅竞后宫中目前只有一位夫人和一位贵嫔,都是在潜邸时就跟着王沅竞的。如今新历都翻过去几卷了,王沅竞也登基月余了,一国之后的位置却还空着,一时间文臣武将纷纷上表启奏,推举着各家适龄的姑娘,连王沅竞的母族程家也举荐了几位姑娘。这可把这些大臣们急坏了,一是外戚干政向来不得善终,二是连皇帝的母族都这样上赶着攀关系,可见王沅竞不是个好拿捏的,这还不赶紧活络活络心思想想办法。
可是王沅竞全都拒绝了。
这下好了,群臣也不管什么新帝的威仪了,当即在朝堂之上你言我语地争论起来,话里话外却都是逼着王沅竞必须从他们上表的姑娘中挑选一个。
王沅竞倒也不作回应,只是某日程家的人在此事上退了出去,不作他想,久在朝堂浸淫的老狐狸们迅速回过味来,谨慎些的已经收了手段作观望状,狂妄些的还是不依不饶着,其中以大学士苏敏为甚,跳得最欢,其长女在京城颇有贤名,倒也是后位的佳选之一。
可是没过两日,苏大学士的长女被人发现死在了护城河中,苏敏也告老还乡,一家老小走得太过蹊跷,朝堂之上难免人心惶惶,不愿怀疑也不敢去想此事是否和龙椅上的那位有关,否则也太过凉薄可怖了些。
大理寺以溺亡草草结案,王沅竞竟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或者又说完全是故意露给群臣们看的,死了一个不足挂齿的姑娘,却可以立下新帝威仪,杀鸡儆猴一番,算起来实在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这一招效果卓群,鲜有人敢正面忤逆陛下了,只是帝王视人命如草芥,到底不是什么上上之君,人心惟危,怕是要过上严苛的一朝了。
当然不敢忤逆的人里面是没有李屿青的。苏敏走得第二日这位摄政王就上书请帝立后,人还是照样没去上朝。
这幅桀骜的态度一面让群臣嗤之以鼻,一面又暗中佩服敢与帝王叫板怕是王朝还有得救,同时对摄政王如此胆大的行径又恐有妄为之势。
别忘了,在成为摄政王之前,李屿青可是管豹司的总督,先帝最凶的那把刀,明面上行使着监察百官的职能,负责秘密调查,查勘情报,其实暗地里刺杀行凶,什么都干。帝王给了管豹司无上的权利,作为代价他们替陛下做一切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承担最多的恨意与骂名。在眼下这个满是污浊之气的官场,场上谁和管豹司没点龃龉,这样一个人竞然成了一人之下的摄政王,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朝臣们警觉惶恐了。
春分后的第一场雨刚歇,了了口中冷清肃穆,没什么景致的摄政王府中,李屿青正好兴致地在院中舞剑,一身鸦青色的窄袖霞纹圆领袍衬得整个人愈加沉郁,双刃的剑身上就和这座府宅一样没有什么装饰,也和李屿青这个人一样,寻常的舞剑都能透出几分凌厉来。
玄色飞鱼服的男子走进了院中,他是叶一,李屿青最得力的手下,跟随多年,常人都说有李屿青在的地方叶一一定会在,就连上朝他都侯在殿外。尽管如今李屿青已是摄政王,但叶一的编制依然在管豹司,如今已是指挥使的身份。
总督之位自李屿青之后一直空缺,王沅竞塞了几次人都没有成功,一度将李屿青叫到宫内直接挑明,然李屿青就是有这个本事,明明知道这其中和他脱不了干系,却总是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谁人都知晓叶一如今是管豹司最大的权利领导者,谁人都知晓叶一是李屿青的人。
所以管豹司如今的处境也是有些尴尬的。明面上直属于皇帝的机构,然而谁都知道李屿青曾经在管豹司可是说一不二的,而今成为摄政王的李屿青又隐隐与陛下成对立之势,这么一来,管豹司的立场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不过王沅竞一登基,李屿青就将管豹司的权柄交了出去。尽管王沅竞知晓管豹司不可能全然脱离李屿青,但因着实在有太多蝇营狗苟之事需要管豹司处理,不得不维持着面上的太平。好在管豹司还算听话,倒也没真成为他摄政王的私兵。
“皇后定了。”叶一面无表情的汇报。
“最后是向程家妥协了还是应了朝臣娶了康家的?”李屿青收剑,回到廊下倒了杯茶。
叶一自然地接过茶水饮下,砸了咂嘴:“啊,都不是,是个没有什么身份的女子。”
李屿青饮茶的手一顿:“查到什么了?”
叶一:“顾夕时,山里猎户的女儿,逃难时家中父母亡故,遇到了陛下,说起来她还与程姑娘有联系,她与陛下相遇的地方,正是盏桦山。”
李屿青:“干净的背景,菟丝花一样的女子,杀人于无形。”
叶一:“是,已着人前往细查,不过,陛下忧心未来的新后会在成婚前暴毙,做出一副要娶程姑娘的姿态来,宫里的嬷嬷都去了好几个。”
李屿青:“那些老臣倒也不至于敢与陛下撕破脸到这个地步,去杀一个明面上毫无根基的女子,在他们眼里,后宫的那些手段够这位将来的皇后香消玉殒了。”
叶一踟蹰片刻,李屿青望着叶一:“说吧。”
叶一:“据山文堂那边的人来报,程姑娘似是十分笃定的样子,正欢欢喜喜地待嫁。”
李屿青轻叹一口气:“她哪里是笃信,是不敢,不愿不相信。叫那边的人盯紧了。”
叶一:“是。”叶一说罢便退下了,临走了又转过身来:“王爷的茶是越泡越好了。”
李屿青将一册书卷扔向叶一:“少看些杂书。”
叶一小心捡起书卷,上面赫然写着“如何讨好上级”,一本正经说道:“属下认真研习过。”
春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了,常言道春雨贵如油,万物生长的时节,墙上的菟丝花攀附着藤蔓向上,茎叶生机盎然,而被攀附的藤蔓却早已被吸干养分枯萎。
好似程筠徽,灿烂的生命如果枯萎在春日,是否太残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