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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壹 ...

  •   壹

      01

      眼前的这面宫墙沧桑,摸上去疙疙瘩瘩,比癞蛤蟆背上的大疙瘩还要更多更硬。这并不表示宫墙衰老了,这表示着这个朝代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这一堵宫墙已经在这儿更多更多年,比此时正在经历的朝代还要古老几倍。宫墙见证了太多的离合悲欢,可是它依然在这,迎来送往,除了更粗糙,间或墙面上多几道划痕,就没怎么变过。

      所以要说衰老也是说一个人,衰老不能用来形容一面墙。

      这一年是珍珠儿进宫的第四个年头的第二个下旬。

      珍珠儿还是个年纪很小的小丫头,具体的生日时辰她不能确定,所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几岁了。她估摸着大概足够十三岁,但宫里摸骨的嬷嬷说她只有九岁出头。

      珍珠儿摸着墙,猫下腰,蹲下,看墙根地下的蚂蚁爬,从一面墙的缝隙里面穿过去。

      皇宫里是富贵洞,蚂蚁多得数不清。即使在最不受宠的皇子的屋子宫墙外面也有一排蚂蚁窝。宫墙悬空着,但依然挺立着。

      珍珠儿抚摸着粗糙而又硌手的宫墙,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真老。”

      珍珠儿可不老,珍珠儿还年轻,珍珠儿甚至年幼。

      因此这话是对墙说。

      珍珠儿虽然年纪很小,但自从被派到懿贵妃娘娘宫里后手脚很伶俐,几乎没出过错。

      但她在自己独处的时候,终究还是像个孩子。大人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大人们就连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再不说这样的糊涂话,也一点记不清了。

      蚂蚁来来走走,珍珠儿看着紧贴地面的墙缝,眼神追着它们看到墙的尽头。

      忽然,墙的背后转出来一双鞋。珍珠儿连忙贴着墙根站住。

      也是个孩子,一个男孩子。比珍珠儿还矮一头,瘦低个,但比她要壮实些。

      身着绣着云纹的衣裳,但有些旧了,颜色也模糊,该是洗了很多遍。这孩子显然不是个侍卫。身上没有腥臊味或者掩盖骚臭味的花香,显然也不是个内监。

      02

      宫墙又厚又长,挡住了四丈高的阳光。

      宫墙内,门朱瓦烁,一株冬青挺立在墙边的围砖。冬青树鲜少长这么高,这树是一个小太监种的,太监已经不在宫里,树长得却极好。

      林屹低头瞥见蚂蚁,他早知道它们早就在这了,嘴唇微动。

      没有人听见他说话,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

      九年的宫廷生活教会他,人要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

      有时候一个责任就是一个代价。他已不会随便讲话,他天然地失去了这种能力。

      四岁那年,彼时,他住在这里,与太监争辩他是有娘的孩子。隔了两日,一个女官被册为最低阶的嫔妃,太监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娘的牌位立在了屋子里。

      七岁那年,他请教他的师傅坐下讲课,师傅被赶,养老的俸禄一概没有了。他又住回到了这里。

      现在是九岁。他虽然很小,已然很老。

      他这样想着。

      如果有人听到他的心声,不消说笑掉大牙,绝对会把下巴笑得脱臼。

      原因在于林屹正撅着屁股,用树枝驱赶蚂蚁。

      一个很老的人怎么会选择用树枝驱赶蚂蚁?一个很老的人显然会选择用虫药,赶尽杀绝,根除后患。九岁是一个年轻的数字。九岁的思维是新鲜的、敏捷的、跳动的。

      他很快被其他吸引了。他看到了一个影子,墙根底下有一小块影子在动。

      墙的影子是不该移动的,蚂蚁又不会真的将一面宫墙搬走。

      更何况本来墙根底下不该出现影子,因为这里是背阴。蚂蚁将宫墙下面蛀空了,影子来自宫墙的另一头。

      可是,本来宫墙的另一头也不会停留什么人,弈明堂是个极僻静的地方,向来不会出现两拨人停在那里站着聊天。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

      03

      这是珍珠儿第一次见到林屹。

      传闻中的非正统的大皇子。

      至于是非正统的大皇子,既不是正统的大皇子,又不是非正统的野孩子,是有原因的。

      据说,这位大皇子的亲娘是一位宫女,她在先皇孝期内与皇上有染,产下林屹,后被赐死。

      这位皇子四岁时,皇上仍然无子,所以他自然地成为了正统的大皇子。

      可是,皇上在大皇子七岁的时候又有了一位皇子林嵩,林屹成为了一位非正统的大皇子。

      皇家天威,天威的意思是像老天一样威风。天放晴时不会打一声雷,天下雨时不会教你猜到有没有雷声。

      转瞬,这位男孩子就走到了她的面前,珍珠儿低头作礼,听得这男孩问道,“你是谁?”

      珍珠儿的规矩很好,低头行了一礼方抬头答道:“奴婢是懿贵妃娘娘宫里的,见到宫墙根被虫蚁蛀,一时好奇,蹲下看了看。”

      男孩子点头,在看她也在看墙,道:“不错,蚂蚁已将宫墙蛀空了。”

      两个孩子竟一道蹲下。

      也许此时他们只是做了一个九岁孩子一天当中应该做的一件事,但这在厚重的宫墙显得格格不入。

      宫规,是皇权的代名词之一。

      禁宫里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乃至每一个人都是皇上所有,包括宫女。

      宫女和皇子同起同坐是不合规矩的,何况是与皇子同蹲于墙根,这要按照勾引皇嗣处理。

      好在林屹名叫林屹,林屹不是林嵩。

      如果是二皇子与一个宫女并肩蹲在墙根,被人看到,那么这个宫女按例即刻就要被杖毙。

      此刻,珍珠儿与林屹蹲在一起却没有立刻被拖出去。因为弈明堂实在太偏、太静了。

      除了珍珠儿便是林屹,除了林屹便是珍珠儿。这儿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向来都是林屹朝着弈明堂外去的,珍珠儿是一个奇怪的客人。

      林屹看向珍珠儿,弈明堂外的宫道阳光也不算充足,只因宫墙之外还有宫墙。

      宫墙将阳光分隔开,宫墙的影子正好附在珍珠儿的一半耳朵上,于是珍珠儿另一半的耳廓金闪闪地映着光。

      九岁的孩子在静静地看蚂蚁搬家。

      另一个九岁的孩子在静静地看耳朵。

      珍珠儿当然没有真的在看蚂蚁搬家。而林屹也并没有真的在看她的耳朵。

      珍珠儿道:“里面说话?”

      林屹道:“太监们今日散值,弈明堂里没有人。”

      于是他们站起身,结伴走进去。

      04

      珍珠儿的耳朵上穿了耳朵眼。林屹居住的弈明堂外面的宫墙脚下抹了蜂蜜。

      为避免有行刺风险,禁宫里服侍的宫女和内监耳朵上都不允许穿耳洞。

      一个脑筋还正常的人不会将蜂蜜涂抹在居所的墙上。

      珍珠儿和林屹都没有对他们的新发现感到奇怪。

      仿佛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小宫女和一个故意将蚂蚁招到自己寝居里面的皇子,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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