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李子虔》安迟声

3、第 3 章

　　小时候看电视我总能看到女主角从医院醒来后，都要虚弱、吃力地睁开双眼，向周围迷茫环视一圈，再艰难发问：我这是在哪？

　　要多楚楚动人有多楚楚动人。

　　当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发现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我眼都没睁开就知道自己在医院里了——主要是消毒水味道太刺鼻，医生护士病人的说话声还在频频吵醒我耳朵。

　　我闭着眼清晰听见护士不知在冲谁大叫：“都说了让你等着等着！没看到刚进去那人腿都断了吗！”病人叫得更凶：“我老婆肚子疼半个多小时了！你们一个大医院都是站茅坑不拉屎的！我这就打市长热线告你们！告你们医院！”

　　瞧瞧人家这夫妻情深。

　　感动之余，我更替护士姐姐委屈，正常上个班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呐，果然，人和人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可怕了，动不动就要告人家，什么社会风气。

　　我还没给这段颅内议论正式展开，就听见李子虔的声音悠悠传来：“醒了？”

　　吓得我立马睁开眼。

　　看见李子虔这么个大活人就坐在病床旁边的小凳子上，我的心情山路十八弯。

　　我发现我错怪电视剧了，人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确实容易大脑短路，我知道我在医院，但看见他后却愣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医院。

　　李子虔也没再看我，他转过头跟旁边床的一个小护士讲话：“麻烦您来看看，输完液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听到这话，我顺着头顶吊瓶去扫自己手背，冰冰凉，还真在输液。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有点怀疑李子虔是不是买通了刚刚那个小护士，给我的点滴里下了毒。

　　那个像是还在实习的小护士扭扭捏捏冲李子虔笑了下，话说得有些磕绊：“可以、可以回了，头上纱布记得来换。”

　　她脸颊绯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有点猫腻。

　　我没来得及发散思维，就听到她说“纱布”这回事，立刻抬手去摸额头。

　　我的头又怎么了？

　　我用力回忆，才终于回忆起完整始末——在小区楼道里，我因为站得太快、头一晕就摔地上了？摔头了？李子虔竟然没扶我，就任由我拍地上？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至于这么冷血吧……

　　我的心拔凉拔凉的，怨气刚要升腾，李子虔转回来了，淡淡说：“拔了针就能回家了。”

　　我“哦”了声，不敢直视他，刚刚满肚子话消失殆尽。

　　小护士过来帮我拔针，又细心嘱咐我：“记得按时吃饭，明天晚上还要再来换一次纱布。”

　　我轻手轻脚下了床，跟做贼似的摸摸索索穿上鞋，一抬头看到急诊室里鲜红的时间牌：2:54

　　凌晨三点？我愣了愣，李子虔在这待了四个多小时吗？

　　我突然心虚地自省，我不该腹诽李子虔素质低、没有礼貌和同理心。至少，他比我更有资格荣获“中国好邻居”一职。

　　等走出急诊，李子虔不知从哪里掏出把车钥匙，面无表情冲我点了下头：“我开车回家。”

　　说完他就走了，留我独自在冷风里迷茫：这是让我打车回去的意思么？

　　我只得全身上下翻兜找手机叫滴滴，思绪也愈发清醒：我是不是应该把看病钱还给李子虔？我又没有他联系方式，难不成要我取了现金从他家门缝塞进去？这年头，用现金是不是有些老土？再说了，他家有门缝么……

　　我刚摸出手机，一辆黑色越野“吱”地停在我面前。李子虔降下车窗，冲我微微扬了扬下巴。

　　我不确定这是让我上车的意思，还是黑灯瞎火的我看错了，还是他正好脖子有点痛活动了下筋骨。

　　所以我站着没动。

　　“衣服。”他只得出声提醒。

　　我反应过来，他是要我身上他的外套，连忙脱下来从车窗塞还给他。

　　李子虔嘴角抖了抖。

　　这次我站得近看得十分清楚，眼力劲儿上来了，赶紧道了声谢，飞速退后冲他摆了摆手，真心实意欢送他回家。

　　李子虔愣了愣，“吧嗒”解开安全带，下车来内侧一脸无语地看着我打开了车门。

　　我不得不推测起他的意图，犹犹豫豫地想我还要不要把叫车订单发出去，这个时间点叫车可贵呢，难不成李子虔也是个网约车司机？他其实是想赚我这一单……我想得太出神，手指尖一滑，差点没捏住手机。

　　李子虔有些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上车。”

　　其实等我坐进车里时，我依然对李子虔出现后发生的一切没有实感，总觉得自己还没从梦里醒来。

　　之前我也梦到过他，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平常事。

　　比如我刚到教室，语文课代表就说要提前收上周的周记，吓出我一身冷汗，着急忙慌挤到李子虔身边补作业，他说一句我写一句。

　　比如寒暑假期间大人不在家，我常常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状态里，望眼欲穿地等待李子虔定时、定点来我家做饭，当然他也只会煎鸡蛋，比摸不着灶的我只强了那么一丢丢。

　　偶尔我也会梦到吵架的情景，我自诩了解他，所以总能戳到他心窝肺管子，跟洲际导弹似的精准制导，他往往一言不发地等我说完，再鸡贼地分散我的注意力：你要去我家吃饭么？我妈炖了蒜香小排。

　　除了他出国前那一次，我们从没真的吵起来过，因为每次在战火快要蔓延开的时候，李子虔都会及时刹车。毕竟用“吃“这招对付我百试百灵。他屡试不爽，我每次都乖乖缴械投降。所以我才会在他不邀请我去他家吃饭这件事上反应过度，这都是有历史渊源的。

　　“扣上。”李子虔坐进车里，打断我的神游。

　　我接到指示忙不迭去扯安全带，发觉刚刚就系过了，只好满脑袋问号地默默低头琢磨他这辆高级车还需要扣什么东西。

　　“衣服扣上。”

　　见我信号断断续续，大脑迟迟不在线，他这才把话说全了。

　　一句话统共就四个字，还要分两回说完，好像多说一个字他就少两百块钱似的。

　　我只得从旁边抽出刚刚还给他的外套，老老实实穿好。

　　说实话，李子虔没提向我收车费的事让我有些混乱了。虽说他这人从小就有一种天然的乐于助人情怀，但随着年龄增长，李子虔也开始越来越“生人勿近”，到了高中甚至都不怎么和人讲话了，小时候那点优良品质全扔了垃圾桶。

　　后来我特地分析过李子虔的成长轨迹，“完美偏轨”就是我对他的盖棺定论——小时候大家都喜欢高冷的，他对谁都热心异常；后来高中了大家都喜欢阳光热血那挂的，他又开始“逆水行舟”般高冷。

　　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有点大病。

　　我情不自禁浮想联翩，难不成他现在又把“助人为乐”这爱好从垃圾桶里捡回来了？他对别的邻居也这么热心么？我记得三楼住着个老太太，腿脚不怎么灵便。下次我是不是得在楼里蹲个点好好观察一下，他会不会扶这老太太下楼？还是说他是怕我晕倒在他面前讹他钱，才赶紧送我来医院定损？

　　我调动了所有脑细胞推理，逐渐走火入魔、剑走偏锋——会不会他是因为我是我呢。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我就用力甩了两下头试图把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甩出去。

　　以德报怨，这不是我认识的李子虔。

　　可这个推理不受我控，它顽强扎根在我脑子里，让我口比脑快地问出来：“那个……邻居，你知道我叫什么么？”

　　车子已经启动，正在医院门口并入主道，李子虔全神贯注开车，闻言快速侧脸扫了我一眼：“方艾艾，医生说你是外伤。你要是觉得脑子不对劲，可以回去再检查一遍。”

　　我哑口无言，顾不得反击他话里有话地骂我，杂七杂八的思绪都汇成一句：他真的知道我是谁。

　　这事其实有点吊诡。

　　一周前我莫名其妙和李子虔重逢，一周后又莫名其妙摔了头——那个在马路牙子边拦住我的算命先生真有两把刷子，这不是血光之灾是什么！

　　我拼命回忆自己是在哪条路上遇到的他，游移不定地想，是不是真得找他化个劫之类的。

　　一路上，因为李子虔一言不发，我的大脑只能自启动高速运转，我甚至幻视出自己脑壳内因为过速而火花四溅的画面，就这样艰难复盘到最后，我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老老实实扶住快要炸开的脑袋，什么也不敢想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更加吊诡的还在后面，等回了小区，站在家门口我发现门打不开了。

　　我连输十几遍密码，最后暴躁异常地把荧表盘滴滴按得像炸弹倒计时，还是死活打不开。凌晨三点三十七分，我对房东的怒气值拉到顶格——我就说她怎么突然那么大方要给我换门，肯定是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垃圾玩意儿。

　　李子虔早打开了他家的高级大门，在我身后冷嗖嗖旁观我输密码的手速越来越快、手法越来越粗暴，最后大概是被我弄出的噪音吵得头疼了，按着太阳穴过来制止我：“别输了，明天叫人来修。”

　　我心想你说得轻巧，我又没带身份证，我不试难道让我大半夜露宿街头？

　　李子虔没给我这个争辩的机会，捏住我的手腕一个推搡就把我拥进了他家，利落关了门，有种手起刀落要将我伏法受诛的变态急躁。

　　我吓得一激灵，赶紧往门边移了移，谁知李子虔根本没正眼瞧我，边说边往卧室走：“我给你找身新衣服，你凑合在次卧睡吧。”

　　我被他这种冷热不均的行为搞得一愣一愣。还没多想，他又拿着身男士运动服走出来，见我呆呆傻傻地不伸手，随意搭在我肩膀上，言简意赅做结：“我洗澡睡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