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照片》九寸迂

1、失败

　　“第三次实验失败，梦境者请半个月后再来。”

　　电子音从房间顶部传出，陈桓走下床，无力地推开门瘫坐在地。

　　这是杨景陷入睡眠的第十年，医生说植物人苏醒的概率很小，让他别抱太大的希望。

　　生活嘛，还是要往前看。

　　可就在去年，有人联系上他。

　　那个人告诉他，现在有个“梦境者计划”，只要进入沉睡者的梦境和他沟通，就有可能将他唤醒。

　　陈桓早已在年复一年的生活中过得麻木。

　　只要这个计划能让他见到会动的杨景，能不能真的唤醒，好像都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也可能他对这个所谓的“唤醒”没有太大的希望，但这无疑是这么多年来，对他而言最大的一份惊喜。

　　他和杨景高中毕业就在一起，直到杨景出事故。

　　如果把他沉睡的时间也算起来，他们在一起已经有18年了。

　　现在的陈桓已经三十五岁，杨景也不再年轻，可他在陈恒的眼中仍然是二十五岁。

　　“这段时间我还要准备什么吗？”陈桓休息一会儿后，走进了病房旁的实验区。

　　“不用准备什么，你只需要出现在他面前，刺激他的记忆就可以。”一个白大褂坐在电脑前，头也没抬地说。

　　“你们真的能让他醒过来吗？”陈桓还是不相信，这句话不知道问了多少次。

　　“我们也只是实验阶段，你当初也是签了合同的，不是百分之百。”白大褂指着旁边的柜子，里面放着的正是那份合同书。

　　合同书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里。

　　和他的杨景一样。

　　陈桓开车回到竹廊里，那是他们的家。

　　家里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这些都是他模仿杨景的生活痕迹做出来的。

　　比如桌上那只杨景可能喜欢的杯子，又比如浴室里杨景会喜欢的沐浴露。

　　除了在书房里的那面照片墙。

　　这面照片墙是杨景亲手布置的，上面的照片都是他最喜欢的或是对他来说具有意义的。

　　陈桓没有参与他布置的过程，他觉得这面墙对杨景而言是独属于他的记忆。

　　所以他当时只是站在边上，宠溺地看着。

　　陈桓去洗了把脸，坐到电脑前，打开一个文档。

　　里面写着——

　　第一次失败原因：没把握好时间，即将梦醒。

　　第二次失败原因：他的梦境我没参与过，不属于那八年的共同回忆。

　　第三次失败原因：他的梦里依旧是雨天，今天搭讪失败了，他这次的梦里还没认识我。

　　文档里记录着他每次失败的原因，承载着他的心愿。

　　陈桓用双手捂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每次进入梦境的时间只有一夜，陈桓以前问过那些白大褂，能不能吃安眠药延长时间。

　　只是一句下意识的问题，却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那些实验人员觉得靠药物是不可行的，就算实验最终成功了，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用这个方法。

　　更何况，他的合同书最后一条清清楚楚写着：不管结果如何（梦境者死亡/陷入梦境）都与实验组人员无关，本次实验是梦境者（陈桓）自愿参加。

　　杨景每次的梦境都是不一样的，所以陈桓也没办法做好准备再进行实验。

　　他只得一次又一次，莽撞又害怕地进入那个人的梦境。

　　桌上手机闪烁着，陈桓薅了把头发，拿起手机看了眼，是卜庄行。

　　他深吸口气接了起来。

　　对面那人先说话了：“今天怎么样。”

　　“没进展，什么事？”

　　“我的车修好了，你帮我开走一下，停公司停车场。”卜庄行说道。

　　“知道了。”

　　卜庄行是他和杨景的共同好友，他们高中时期一起厮混，熬夜泡吧，连最后给杨景告白都少不了他的帮忙。

　　陈桓将电脑关机，走出房间时，他觉得外面的太阳显得格外刺眼。

　　书房的窗帘常年都是关着，因为陈桓怕照片被晒坏了。

　　毕竟，那些都是杨景的宝贝。

　　他走出小区，拦了辆出租车到修车行。

　　“桓哥！”维修工都已经眼熟他了。

　　陈桓笑笑道：“诶，我来取卜庄行的车。”

　　“喏，钥匙，”维修工把钥匙丢给他，问道，“桓哥，你今天没开门吗？”

　　这个维修工话真多，本来陈桓今天就不顺气。

　　他问：“没开，你要拍照片吗？”

　　“没有，我就是问问，上次在你那儿拍的登记照挺好的。”维修工说道。

　　“谢谢，以后结婚也可以找我，婚纱照我也行。”

　　陈桓上了车，扬长而去。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够磨人。

　　陈桓掐着点过日子，终于又到了“实验日”。

　　他早早地在病房里等着，静静看着床上这个人，陈桓轻声道：“杨景，等会儿见。”

　　一个吻落在杨景的眉心，陈桓紧紧握着他的手。

　　“梦境者陈桓，准备好了吗？躺到床上去吧，”记录人员将陈桓手腕上的记录手环连接上杨景那个，按下他们中间那个仪器的开关，“那我们开始了。”

　　八月的城市使人十分躁闷，今天还是下着雨。

　　陈桓这次在他们高中对面的网吧里坐着，雨声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侧的落地窗上，扭头朝身边看去，正是那个他日日夜夜都想拥抱的人。

　　这是18岁的杨景吗。

　　“杨景，我们来网吧干什么？”陈桓还是需要先弄清楚现在的时间。

　　“不是你喊我来的吗！”杨景气鼓鼓的，像极了河豚。

　　随后，陈恒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是卜庄行。

　　卜庄行：桓哥，我可准备就绪一触即发了！你什么时候把杨景带来？

　　陈桓呆愣了很久，他在脑子里不断想着多年前有关这条信息的日子。

　　突然他笑了一下，这是他给杨景告白的那天。

　　陈桓回复道：马上来，好好准备。

　　“小景同学，我带你去个地方，这破网不上也罢。”陈桓一手按下关机键。

　　杨景被他拉着走，还不忘骂上一句：“发什么癫，我游戏都开了一半了！”

　　“你骂人还是这么好听。”陈桓笑着说。

　　他拉着杨景下楼，站在网吧门口。

　　雨还是那么大，在他的记忆里，今天明明没有下雨。

　　“今天怎么会下雨？”陈桓嘀咕着。

　　“你看啊，全部都是雨天。”杨景打开手机天气预报，递到他眼前晃晃。

　　陈桓愣了下，一把夺过去，他瞪着眼睛，直到眼都盯酸了。

　　竟然不止今天，预报的每一天，全都是雨天。

　　一辆出租车划过，溅起一片水扑到陈桓脚边，他大声吼道：“能不能好好开车！”

　　“你今天怎么了，脾气这么大。”杨景拍拍他的背，慢慢给他顺着气。

　　“没事……”陈桓回他一个笑。

　　是一个看着挺勉强的笑容。

　　第二辆出租车路过，被杨景伸手拦住了。

　　他拉开车门，朝陈桓招招手：“桓哥，走啊。”

　　杨景站在雨中，头发也被打湿，陈桓没再犹豫，连忙上前赶快上了车。

　　“去哪儿啊？”司机大哥按了一下雨刷，抱怨道，“这鬼天气真是没完没了。”

　　“去竹廊里。”陈桓轻轻拂拭掉杨景头发上的雨水，止不住地叹气。

　　陈桓那个时候在竹廊里租了房子，这个房子见证了他们的爱情，有着他们那些年所有的记忆。

　　后面房东直接把房子卖给了他们，那里也变得越来越像个家。

　　杨景站在门口，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秘密，嘘。”陈桓神秘地说道。

　　电梯上行至15层。

　　陈桓在1501门口站着，他深呼口气，按开了指纹锁。

　　现在看着这些装饰，他只觉得土到极致。

　　大红大金的像婚礼现场，也不知道卜庄行是不是把告白经费给私吞了。

　　“你这是……婚嫁风狼人杀？”杨景竖起大拇指，“牛！你怎么知道我想玩这个？”

　　“杨景，你坐到沙发上去，”陈桓用脚将门踹上，扶着杨景的肩膀往客厅走，“坐下……看着我。”

　　杨景满脸疑惑，手机在手里攥得沁出了汗。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玩到一起的吗？”陈桓蹲在他脚边，握着他的手。

　　“学校安排我给艺术节拍照片。”杨景说道。

　　陈桓点头道：“对，那个时候我就很欣赏你，虽然你看着不怎么样，但是人不可貌相。”

　　“你什么意思？”杨景看了眼自己被握紧的手，“你握这么紧，是不是怕我用手机打你？”

　　“没有……你不会打我的，”陈桓清了清嗓子，看着杨景说道，“我不太会表达，这里的密码是546400。”

　　杨景更迷茫了，他说：“我高考都没碰到这么离谱的题。”

　　陈桓顿了顿，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雨声似鼓点敲在少年的心底，被陈桓握紧的那双手动了动，杨景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不用害怕别人会知道，我也不会逼你，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两个男——”陈桓的话被打断了。

　　“那就在一起吧。”杨景笑得灿烂。

　　这是陈桓日日夜夜都想看见的笑容。

　　但这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杨景的梦和实际发生的事情不一样。

　　这件事，陈桓是绝对不会记错的。

　　那天杨景明明拒绝了他，他说：“我不确定……我对你到底是爱情还是友情，你让我再想想。”

　　陈桓因为被拒绝，还拉着卜庄行去打了一夜游戏，强迫自己沉浸在游戏里不去想杨景的话。

　　“你怎么不说话？”杨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没有，我就是太高兴了，”陈桓接着又问，“你真的想好了？”

　　杨景说：“当然，我确定自己的心意。”

　　陈桓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坐到他身边。

　　陈桓问：“杨景，你有没有觉得，你身边的一切都很奇怪？”

　　“哪里奇怪？”杨景问。

　　“比如，外面永远不会停的雨。”陈桓指着窗外，雨声滴落吵得他心烦意乱。

　　杨景朝窗外看了眼，说道：“很奇怪吗？一直都是这样啊。”

　　“杨景，你要不要尝试一下打破这层窗。”陈桓看着他，心里止不住地打鼓。

　　“才告白就让我跳楼？”杨景疑惑地看向陈桓，站起身准备朝门口走，“最奇怪的是你，说话莫名其妙。”

　　陈桓快步走过去抱住他，声音有些颤抖：“你……要不要醒过来？”

　　“什么叫醒过来？”杨景推开陈桓走到门口，“我要走了，这个雨越来越大了。”

　　陈桓扭过头看向窗外，果然，雨越来越大。

　　乌云压顶，杨景在他愣神的时候出现在雨中，跑出了竹廊里。

　　“第四次实验失败，梦境者请半个月后再来。”

　　陈恒睁开眼，眉目里都是愁闷。

　　他抚摸着杨景沉睡的脸庞，脸贴着脸蹭了蹭。

　　“景宝贝，这是我第二次给你告白，这次你答应得很快，我很高兴。”

　　杨景面无表情，陈桓并不在意。

　　他勾起杨景的小拇指，说道：“指甲有些长了，等我明天来给你剪。”

　　陈桓走出病房的时候，太阳正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但他还是觉得冷。

　　那雨实在是太冷了，尽管那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