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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科举举荐·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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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低头,是看着自己的脚步,也在看衣袖上另一人的手。
“怀玉,你要去抓人了吗?”
还不等景霖回答,宋云舟又自己回答了:“哦,你被关在宫里了,出不去。”
景霖停下脚步,宋云舟差点撞了上去。
“田瑞啊。”景霖怔怔看着前方,吐出一口浊气。前方是一扇石门,石门外又是一条道,道的两旁还安置着其他贡士。
他心道等会还得去探访探访其他贡士,不能让别人怀疑。今早的时间就要耗在这了。
“这人肯定要我来杀。”景霖面无表情道,“我还有事要问呢,可不能先死了。”
宋云舟漫不经心地揪了几根草,两手闲不住地编起来,不多时编出了一朵花,插在景霖的头上。
“好吧我站在你这边,等大人们审问完后,凶手真是他的话,你可一定要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啊。”宋云舟道,“打完之后给我打,我打完后你再拿去杀了吧。”
景霖挑了下眉,指着前头的路:“你要回宫还是和我去寒暄?”
这回,宋云舟却主动撒开两只手,嘻嘻笑道:“我之前跟林珏沈遇汶见过,说等他们会试及第后要请他们喝酒吃饭,如今我们都在宫里,我想着要不先去给他们做点饭,就当兑了这承诺了,不然过几日,他们就要入仕了。我不成了失信人?”
“随便。”景霖原本不想答应,但听到宋云舟这是要回清正宫待着,也就应了。有那两个贡士替他盯着宋云舟,他也省了点力气。
宋云舟咬了下唇:“你真让我去啊?!”
“左右我也管不住你。”景霖意有所指,但不知宋云舟有没有听懂。他拨下头上那朵丑了吧唧的“花”,看也不看就扔到地上,“在这宫里别给我惹事比一切都好。案一办完,你立马给我滚回府去。”
“不要嘛。”宋云舟说,“怀玉,我怎么会给你惹事呢?我是最安分守己的了,你别赶我走。”
景霖勾了下嘴角,什么也没说。
宋云舟重新揪了几根草编成一束小花,插回原来的位置。
“我刚是在和你开玩笑的呢,你怎么可以真的不管我。”宋云舟忿忿道,“你去哪我也跟着,等会午膳我来做,给他们带点去就行了。”
景霖有心支开宋云舟,就和他说道:“帮我个忙。”
宋云舟拍拍胸脯,问也不问就应下了:“包在我身上。”
景霖打发宋云舟去传信给楚嘉禾,让他们在宫外尽快将田瑞缉拿归案,抓回来一顿审问。
“那杯酒。”景霖附在宋云舟耳边,轻轻说道,“替我藏一点,日后我要请田瑞喝的。”
宋云舟比了个动作,道:“那我偷溜出去?”
景霖菀菀笑着:“这是皇宫。”
宋云舟努着嘴想了一会,道:“那我就要弄一个大工程了,你说我把消息藏进食物里让下人们送出去,行么?”
这法子真是久用不衰。景霖摆摆手:“能办成就行。”
宋云舟认真地点了头,马不停歇地往御膳房跑去了。
景霖看宋云舟跑的方向,停了一会,才打了个响指。
“主公。”是景霖安插在宫中的暗线。
景霖边走边问,宋云舟今早究竟去了何处。
暗线的三字铿锵有力。
“少府寺。”
景霖眯了眯眼。
那是主管皇室财政的地方。
某种意义上的,皇帝的内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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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里的毒已经验出来了。”元客卓说道,“田瑞,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田瑞满身污垢,他的嘴角已经咬出了血,眼睛红润得像要吃人。身上的粗布衣衫上还有几大块深浅不一的补丁。
“没有,你们抓到我了,是沈遇汶说的吧?”田瑞呵笑一声,“我就知道活人是守不住秘密的!”
元客卓皱着眉头:“和你讲你父亲呢,扯别人有什么用。”
“父亲?”田瑞挣脱了下镣铐,被后面的人粗暴地摁了回去,他一介书生没有力气,这么挣脱只是在无声地表达内心的愤怒,“啐!父个屁的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帮忙,他算个屁!”
元客卓正待继续说话,抬眼一瞧,却是楚嘉禾来了。
楚嘉禾微微颔首,元客卓便退居客位,不再多言。
“田瑞。”楚嘉禾声线平稳地说道,“隅田川妾之子,于会试考场认亲被拒绝,心生妒忌。当夜探听隅田川行址,并加害同为举人的沈遇汶。隅田川归府途中解手,实为见你,你于当时给他投药,致使隅田川毒发身亡。”
田瑞一字不吭,吸了下鼻子,把头狠狠撇到一边。
经剩余毒药查验,无色无味,是慢性剧毒。服用后三个时辰内若得不到及时救治,即毙命。
楚嘉禾将陈辞递给元客卓,让他去整理入档。
元客卓接过卷轴,斜眼一撇田瑞,道:“那他……”
“我还有事要问。”楚嘉禾道,“私事。”
元客卓官阶比楚嘉禾低,自然以楚嘉禾命令为主。听罢就吩咐手下退下。
手下贴心地将田瑞手铐在木梁上,防止这人暴动。
楚嘉禾等他们走后,说道:“你与隅田川只是私仇,何故将此事牵连景相?”
田瑞道:“隅田川辱我母亲,不待见我,我自然要杀他而后快。至于景丞相,嗬,反正我也当不了官,他又辱我父亲,我自然也要报仇。”他反问楚嘉禾:“大人,我亲生父母于我皆有生育之恩,你说我做错了吗?我只不过是为了报答他们的恩情!伤我父母者,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楚嘉禾蹙了下眉,田瑞是乡间小生,就连查出来他与隅田川妾室的关系都极为不易。人员记载中倒是从未记录田瑞的生父,而田瑞此时说景霖害了他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是景大人害的你父亲。”楚嘉禾不着声色地答道,“冤枉朝中重臣,皇上不会放过你,举国百姓也不会。”
“放屁!”田瑞目光是比较短浅的,一击就怒,他说道,“我父亲就是被他害死的,不,也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一个个,全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楚嘉禾露出狠厉神色,将茶碗摔在田瑞膝前:“放肆!”
滚烫的茶水溅在田瑞的脸上,沾了伤口,又有丝丝鲜血露出来。
田瑞怔怔地看着地上一滩茶水,水中倒映着自己狼狈的脸。幕地,两行掺了灰尘的泪流了出来。
“这世道啊,这世道啊!”田瑞崩溃大哭,“你何至于害我至此啊!我的父亲,您还没看孩儿一眼,就被这世道吞没,连白骨都剩不得一点。豫州万金付老九,你被景霖害惨了了啊,我的爹,我的亲爹……”
付老九?!
楚嘉禾心中惊诧,田瑞的生父竟是付老九?!
“他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楚嘉禾稳着声音说道,“你,你有着大好前程,怎会有如此一颗愚孝之心!”
“父母之恩,天地之泽!”田瑞一字一顿骂道:“不忠不孝,遗臭万世!”
楚嘉禾手指微颤,好半天才忍下。他指着田瑞,叹了口气:“你是该见景大人一面。”
“不见!”田瑞骂道,“杀父仇人见什么见!再逼我,我咬舌自尽,反正我一条贱命,死便死了,我也不留什么遗憾!”
门后被人轻轻叩了三下,楚嘉禾偏头,将门拉开。
“景夫人。”
侧门敞开,宋云舟慵懒地倚在门框边。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越过皇宫守卫出来的,楚嘉禾得到消息时,宋云舟只说是景霖的吩咐,楚嘉禾便想当然地以为是经了景霖的准许了。
只是宋云舟和他说此番出面主要是取酒,此等小事也全为景霖,希望他不要声张。
宋云舟脸上噙着浅浅笑意,他对楚嘉禾道:“楚大人,不如我和他说几句?怀玉想和他见面,我总要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到怀玉眼前。”
楚嘉禾眼睛转了下,还是应允了。对宋云舟作了一辑:“下官在侧室等,事成之后,三叩门即可。”
宋云舟对楚嘉禾回礼:“多谢楚大人。”
楚嘉禾点点头,转身进了侧室。
宋云舟回眸盯着门被彻底合上,才回过头。
“你刚骂了景霖,是么?”
这冷冰冰一句话和田瑞方才听着的浑然不同,田瑞抬头警惕地瞪着宋云舟,感觉就那么一刹那的功夫,面前的人就换了一个。
宋云舟把酒壶“哐”地一声摆在田瑞面前,单膝跪地。他冷笑了声:“想喝吗?”
“谁会想喝这玩意。”田瑞啐了口,身子向后移了半寸。
面前这个人很不对劲,田瑞下意识打了个啰嗦。他感觉面前这个不是人,而是夺了一身人的皮囊的野兽,是鬼!
这个人对他笑,但他不觉得这是友好的招呼,他得时刻保护自己的脑袋,因为他总能感受到这笑背后的瑟瑟寒意,寒冻三尺。
“你也不想喝啊。”宋云舟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来,边打开边说道,“是啊,谁会想喝这玩意呢。”
田瑞紧张地看着那方帕子:“你,你想干什么?!”
“哦。”宋云舟将帕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举在田瑞眼前,“我就想问问你,你的母亲是谁啊?”
田瑞被宋云舟举出的东西看呆了,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凝固,周遭都静了下来。
那是一个扳指。
金银镶嵌,翡翠玉前。是个难得一见的珍世奇宝。
然而此刻田瑞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抖着身子,对宋云舟结结巴巴:“你,你怎么……”
“你认得啊。”宋云舟把扳指戴在手上,兀自欣赏了一番。对田瑞道:“那你和你母亲的关系还挺好的嘛。”
“不可能!”田瑞第一反应就是否决,他纠结道,“那刚刚那个人还喊你,景夫人……”
“没错啊。”宋云舟很开心地点点头。不过一瞬,他又将笑容沉了下来,“所以我第一句问你,你是不是在说他坏话。”
“这不对,这不对……”田瑞心慌慌的,周围环境如同一场旋涡,转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喃喃着,“我娘,我娘明明……”
“明明叫你一定要把这场案嫁祸给景霖。”宋云舟替田瑞把话补全,顺便说出了田瑞内心的疑问,“但是现在我在你面前,却是景夫人的身份。”
是的!田瑞内心回答道。
他的母亲,是昌王二十六部下之一部下之妻,脱去官籍后流落人间,被隅田川看中带回去填房,他的父亲也不是什么付老九,只是付老九也属昌王部下,而且人已经死了,恰好拿过来充个嫁祸的动机。
他和他的母亲,因为隅田川和官籍的关系,一直不得相见。但田瑞从小便知道,自己有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娘。
等田瑞把消息缓冲后,宋云舟淡淡道:“昌王在哪。”
要说昌王想做什么小动作,宋云舟一猜就知道了。矛头指着景霖,不是害景霖,还能是什么?
宋云舟此刻很想把景霖也拉过来看看,想质问景霖:你救那个昌王干什么?你跟他合作,他背地里想搞死你!
可是他也知道,景霖就是这么疯的一个人啊。只要能达目的,多点风险又如何,反正刀没当着景霖面挥到他脖子上,这个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宋云舟恨不得把景霖关起来,哪里也别去好了。要疯干脆对着他一个人疯吧,把命给自己总好过给别人。
可他气到临头,还是舍不得。
景霖是他的人,但景霖也是景霖。
“你的大头,藏在哪啊?”宋云舟看田瑞半天没回他,又重复了一遍。
田瑞却说:“即便你有信物,也不能代表你有忠君之心。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说的。”
宋云舟背后的手差一点就要挥出来了,心道那我成全你!
“你以为你是谁啊,在他手下不过是个末流小卒,连你娘都不如。”宋云舟顿了下,笑道,“我就不一样了,我能一直潜伏在景霖身边,能为昌王递上一流情报。只是景霖不愿告诉我他的位置,我有这情报,也没法传出去不是?”
田瑞半信半疑,但见宋云舟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又怯缩道:“我娘说,王在西北。”
西北。
宋云舟嘴角没什么意思地勾了下。
难怪要建商路,还有这么一层妙用。不仅能将央军藏在里面,昌王也能啊。
“平时你们怎么和昌王联系的?”宋云舟伸出手来,“我有要事找他。”
田瑞摇摇头:“不知道,平时都是昌王联系我们的。”
“废物脑袋。”宋云舟没好气道。
田瑞:……
“不过,不过……”田瑞吸了吸鼻子,“王说,日子快到了。”
宋云舟心下一紧。
他镇定地点了点酒盖,瞥见田瑞的身子往后缩了缩。
“明日去见见景大人。”宋云舟叹了口气,吩咐道,“知道了吗?”
田瑞看了宋云舟半响,最终点了下头。
“还有啊。”宋云舟收回酒,起身。他居高临下的看眼田瑞,声音地流露出一股难以察觉的厌恶和嫌弃。“景大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田瑞猛地抬起头,两手被捆住不能动弹。要是能动弹,他一定会死死抓住宋云舟的衣角。
什么叫说什么就干什么?!他就该被如此作践吗?!不过是一个病秧子,那景霖不过也就是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病秧子!
“包括要了你这条命。”宋云舟挑了挑眉,往后退了几步,笑着提醒道。
“不过别和他谈起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