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男孩》麻吉森

31、空心人

　　遇见宋伊恩的那一年，是俞景坤的事业作为春风得意的一年。
　　加州的企业在三年时间飞速挤入世界200强，那一年，俞景坤只有27岁。
　　这个世界好像随时准备好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不敢想下一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的人生还会获得多么巨大的辉煌。

　　人到了如意时便顺风顺水、诸事顺意。
　　刚从洛杉矶回国没几天的俞景坤，陪着几个美籍合伙人去了顾启元推荐的俱乐部。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搂着女人强颜欢笑，装作谦卑的商界晚辈了。
　　现在他有了话语权、有了地位和声望。
　　同性恋算什么？年轻又算什么？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规则。
　　甚至不用俞景坤自己提出，坐在他身旁的那个美籍华人，已经替他和服务生表达了需求。

　　不过，俞景坤对俱乐部的‘男模’没有兴趣，尽管顾启元说了，这家店的‘男模’都是真正活跃在聚光灯下的、脸蛋值钱的真模特。
　　他需要的床伴是干净的、聪明的，而美貌是其次考虑的。

　　容颜带来的视觉刺激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麻木，但是聪明人能给予的愉悦价值却是永恒的，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聪明人会越来越了解他，以此提供更高的情绪价值。
　　因此，俞景坤不喜欢频繁地更换床伴。新的□□固然刺激，但那也意味着未知，意味着新的磨合。为泄欲而付出时间和精力的代价，对俞景坤来说并不值得。

　　这么多年来，有一个叫孙墨的男人一直留在他身边，正是因为孙墨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有关俞景坤的床伴观念，他的发小顾启元却并不苟同。
　　“没有人不喜欢美人。”顾启元笑得暧昧，“不喜欢，一定是因为不够美。”
　　说着，他将自己的手机推给俞景坤，屏幕上的是一个有点面熟的漂亮男孩，有着一张美到不真实的梦幻面孔。

　　这样的人俞景坤也不是没见过，娱乐圈多的是这样的美人。
　　是，没有人不喜欢和这样漂亮的人发生关系，但是，越高的视觉享受就需要越高的代价。俞景坤认为这并没有必要。
　　情欲给他带来的快感和刺激比不上企业跻身世界200强的瞬间，所以他不希望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

　　“一年前跟着我的小孩，现在已经大火了。”顾启元扬着下巴说，“你至少要试一个这样的，再来说什么美貌是其次的屁话。这样的，看他生气都是一种情趣。”

　　俞景坤那时笑着将顾启元敷衍了过去，直到他坐在俱乐部的包厢里，服务生拉开了包厢的大门，一排帅气时尚的男孩陆续走进来……
　　他用余光瞄了几眼，不屑地想：也没什么特别的。也就和孙墨差不多，只是个子高一点罢了。

　　于是他接着和身旁的合伙人继续刚才的话题，两句话的功夫，男孩们已经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一排。
　　俞景坤的眼神只是略过，就在队伍的末端，看见了一个漂亮到了极点的人。那张脸仿佛上帝精雕细琢的杰作，他浑身发着光，就好像有额外的光束洒在他身上。

　　那个男孩低垂着漂亮的猫眼，煽动的睫毛在闪烁。他正一脸不情愿地站在那里，让俞景坤忽然想到了顾启元前不久说的话：这样的，看他生气都是一种情趣。
　　这是他27年的人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俞景坤有一瞬间失神了，反应过来时，那个男孩正不悦地抬起了眼，就在他们的目光快要撞上的一刹那，俞景坤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脑袋忽然嗡嗡作响，俞景坤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在几秒之后又忍不住看向男孩站立的位置。
　　视线扫过一众‘男模’，再次停留在那个男孩身上时，俞景坤仿佛在沙尘滚滚的黑夜中看见一颗发光闪耀的珍珠。

　　这时，男孩毫无征兆地投来了视线，在确认了自己会被留下后，那双小猫一样的琥珀色眼瞳里顿时盈满了愤怒和恐惧。
　　俞景坤不禁勾起了嘴角。
　　于是他心血来潮，找了个由头要了男孩的联系方式，得知了他的名字：宋伊恩。

　　遗憾的是，宋伊恩太小了。18岁，正是什么都不懂、只会索取的年纪。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俞景坤就将宋伊恩抛在了脑后。

　　再一次想起宋伊恩是几天后的事。
　　俞景坤回北京看望家人时，顺便见了孙墨。那会儿俞景坤因为没有合适的床伴而禁欲了几个月，所以，理所当然的，他在当晚和孙墨去了酒店。

　　其实孙墨长得挺好看的，很长的时间里，俞景坤都认为孙墨很漂亮。
　　但不知为何，那晚，俞景坤看着孙墨在云雨时扭腰惊喘的表情，忽然皱了皱眉头。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宋伊恩。如果是那么漂亮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俞景坤试想了一下，心情居然就变得亢奋极了。

　　事后他和孙墨相拥着入眠，却做了一个有关宋伊恩的、香汗淋漓的梦。
　　醒来之后俞景坤点开了宋伊恩的朋友圈，那里显示仅半年可见，于是不知不觉中，他把宋伊恩的照片翻了个底朝天。

　　一朝在黑夜的沙漠里亲眼见过了璀璨的明珠，谁还能继续甘愿忍受黑暗忍受沙尘？

　　想见他。俞景坤有了这样的想法。
　　于是他踏上旅程，穿越风沙，试图摘下那颗明珠。

　　那时候俞景坤才了解到了宋伊恩的处境，18岁丧母，没能完成学业，还被一个有特殊癖好的富豪给盯上了。
　　如果没有俞景坤的介入，这样一块发光的美玉就会被尘埃蒙去光泽、凄凉地消殒。
　　每个男人都有英雄情结，俞景坤也不例外，所以他大手一挥，直接将人抢了过来。

　　见面的第三次，宋伊恩躲闪的眉眼、羞红的耳根说尽了他对俞景坤的好感。
　　俞景坤记得他当时十分得意。
　　时间也好金钱也罢，他都没有花费多少，就已经迷倒了眼前这个漂亮至极的少年。

　　而他，俞景坤，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成了黑夜的沙漠中，被明珠深深吸引的旅人。

　　他不知道宋伊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默认他们已经交往的。
　　可能是俞景坤第一次牵他手的时候，可能是宋伊恩第一次开口叫他哥哥的时候，也可能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
　　但对于俞景坤来说，是宋伊恩19岁生日，在烟花响彻夏威夷的夜空时，宋伊恩在他耳边说出自己的生日心愿的那个时候。

　　那年的俞景坤完成了人生阶段性的一个目标，清闲又自在。他看着怀里这个漂亮得不真实的男孩，回想着他刚才许下的心愿——
　　“我想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俞景坤在恍然间又看见了那颗夜明珠，它散发着皎洁温柔的光，在他耳边呢喃着：来，来这里，来找我，我将带你走出沙漠……
　　风沙迷乱了视线，黑暗中，那颗明珠的光芒是多么吸引人。

　　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看‘恋爱’这件事。

　　在那之前，俞景坤也不是不知道宋伊恩早就把他当成了男朋友。但他不点破也不纠正，只想着让时间慢慢告诉宋伊恩答案。

　　对当时的俞景坤来说，宋伊恩并不是一个称心如意的床伴。
　　他和俞景坤预想的一样麻烦，不回信息会生闷气，每天都想要视频通话，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喋喋不休。
　　见不到面的时候，俞景坤好几次想过要终止这段关系。
　　但是见到宋伊恩之后，当他看见那张雪白的脸，哭红的猫眼，泪水啪塔啪嗒地珍珠似地往下掉……俞景坤顿时抛掉了所有想法，只想把宋伊恩抱进怀里，哄到他眉开眼笑为止。

　　宋伊恩很习惯被人喜欢的感觉，和俞景坤过往的床伴不太一样，他很擅长指挥俞景坤为自己做事。
　　在宋伊恩的认知里，好像没有什么事是笑一下、吻一下脸颊、叫一声哥哥不能解决的。俞景坤对此感到哭笑不得，但宋伊恩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所以他就尽量满足。
　　宋伊恩这样的脑回路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在学校里，甚至有女同学因为和他说过一句话而炫耀好一阵子。

　　细微的习惯会慢慢入侵、改变一个人。
　　俞景坤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反应过来时，俞景坤已经习惯了为宋伊恩做一些细小的琐事。
　　一盘带籽的西瓜端上来时，俞景坤会下意识将籽一一挑出来；零度可乐一定要加满冰块，倒进漂亮的玻璃杯里，插上吸管；还有‘三分糖’和‘少冰’这两个概念，也深深刻入了从不喝奶茶的俞景坤脑海里……

　　看见西瓜意味着需要挑籽、看见可乐就意味着要倒进装满冰块的玻璃杯、看见奶茶就想到三分糖和少冰。
　　宋伊恩瞪眼睛意味着需要说甜言蜜语、宋伊恩别过头意味着需要拥抱和亲吻……
　　这些奇怪的小习惯钻入了俞景坤的脑子里，蛮不讲理地在他的脑海里扎了根。

　　商人最放不掉的往往不是最赚钱的项目，而是他砸了最多钱和精力的项目。
　　爱情的道理似乎也是一样。

　　宋伊恩有数不清的想和俞景坤一起做的事。他要求俞景坤陪他看电影、看动漫、为他做晚餐和便当……
　　他们经常像普通情侣一样旅行，旅行前的计划一定要一起制定、决不允许全由助理代劳。

　　过早开始做生意的原因，俞景坤的人生似乎跳过了最为青春的少年时期，而和宋伊恩在一起的时光，好像是上天给他的青春补偿。
　　这是一段美妙的初恋，尽管它来得有点晚。

　　陪宋伊恩逛秋叶原的漫画书店时，俞景坤想起了他小时候买过《灌篮高手》和《火影忍者》的漫画书。
　　后来，宋伊恩还特意陪他去看了这两部动漫。重看时俞景坤已经没了儿时的兴奋，只记得宋伊恩在他怀里，因为一场激烈的打斗剧情而欢呼雀跃。

　　陪宋伊恩在厨房里一起做晚餐时，俞景坤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搬进大房子的那天，他跟在妈妈和姐姐的后面，曾经垫着脚尖、笨拙地想要帮忙。
　　那时他因为摔碎了一个盘子而大哭，但是妈妈没有责备他，还温柔地给他贴上一个创口贴。姐姐在嘲笑了他一会儿后，因为发现他的手指流了血而紧张不已。

　　陪宋伊恩在街头吃着不卫生的宵夜时，俞景坤想起了小学校门口的小摊，那时候他的梦想是有一天可以趁司机先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去买一串来尝尝。
　　只可惜，第二年，他转学了，并且后来的几年里再也没见过那样烟火腾腾的小摊。

　　很多封尘的记忆都因为宋伊恩的出现被翻了出来。
　　长久的时间里，俞景坤都认为自己有一个彻头彻尾的悲惨童年，但和宋伊恩在一起的时候，他发现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决定好了要恋爱之后，俞景坤开始履行作为‘男朋友’的义务。
　　恋爱的确是一件复杂又麻烦的事，但麻烦之后又是那么的甜蜜。

　　宋伊恩20岁生日的时候，他们相恋已有一年的时间，在南极的游轮上度过了只有彼此的半个月。
　　那半个月是当时的俞景坤长大以来，度过的最平静、最梦幻的时光。

　　每天醒来都能在窗外看见海洋和冰川，看见海豹时宋伊恩会露出漂亮又雀跃的笑容，吃到浇了枫糖浆的松饼时宋伊恩会弯着笑眼摇头晃脑，海浪拍向游轮房间的窗户时宋伊恩会紧紧抱着他、说爱他……

　　船上的游客来自世界各地，住在他们隔壁的是一对意大利夫妻，男人叫Paolo、女人叫Teresa。
　　宋伊恩和他们学了几句意大利语，Ti amo是我爱你，Fidanzato是未婚夫。
　　有一个清晨，在俞景坤享用一杯浓缩咖啡时，阳光刚好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他听见宋伊恩用英语告诉那对意大利夫妻，他想和俞景坤结婚。俞景坤错愕了一瞬，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时候宋伊恩的眼睛很亮，很可爱，写满了高兴。

　　宋伊恩真是一个神奇的人，他的存在让俞景坤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空心人，离开了宋伊恩就将只剩下一个躯壳。
　　但这没什么可怕的。
　　过往的二十多年，他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是的，这本来并不可怕，做一个空心的人从来都不可怕，名利场上最需要像他这样的角色。
　　可是在加州的三年，生活仿佛将那颗被宋伊恩装满的心，血淋淋地挖空了。

　　残酷的疼痛将俞景坤击倒在地，他终于发现自己仍然被困在这沙漠的永夜之中，明珠在远处闪耀，而他是一个筋疲力尽的旅人。
　　他恍然想起了当时自己的愿望，所以他站起来，继续那段追寻明珠的旅程。

　　最后，现在。
　　俞景坤风尘仆仆地攀登上沙丘的顶端，他仰起吹满沙尘的脸，才终于发现那颗璀璨的明珠……已经成为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