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来日方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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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缭缭，孤魂野鬼在鬼门处游荡。一位老者手执一盏光线黯淡的灯笼，佝偻着身子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走，步伐缓慢，动作僵硬。
永无阳光的天空重几道金光一闪而过。
宋时祺低头看着熟悉的景象，目光所及之处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宋时祺立即拉住宁玉，指着那处喊道：“那不是......穆大人？”
下面的穆兰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其他缘由，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歇，仍旧一步一停地走着。三人瞬间掠过她，往地府更深处飞去。
青梧跟着低头看了一眼，道：“据说这人几百年前是一位阴差，因为某些私欲导致生死簿大乱，这会儿都没把出走的魂魄全部找回来，九重天念她身为阴差时兢兢业业，就罚她在这里为这些孤魂野鬼照亮往生之路。”
宋时祺轻轻叹了口气，小春儿飞升的同时，也是穆兰永坠地狱的开始。身边的宁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往里飞，幽魂逐渐多了起来。
小叶子站在鬼群之中格外显眼，以她为圆心，身边一米以内没有一只鬼。
不仅仅时因为她脸上丑陋骇人的疤痕，更因为这些鬼在她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在世间生活百年，虽无怨气，但也有一定修为，这些鬼多是刚死不久，与她相比自然普通得多。
在她身后百米开外也站着一个人，此人身形修长，面貌端正，即便是穿着普通服饰也难掩眉宇间的肃杀之气，于是以他为圆心，鬼群又默契地让出来一个小圈子。
此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叶子的背影。
小叶子知道他还没走，那道目光像钉在她背后，看了好久好久。队伍移动速度很是缓慢，她逐渐有了些不耐烦，但更多的是平静。重新开始的勇气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但这一刻她等了几百年，纵然再有不舍，也没有理由回头。
小春儿刚上任，公务繁忙，却执意要看着她走上下一世的道路。
前不久两人见过一面，小春儿瘦了很多，再没有那会儿虎头虎脑的样子，目光沉稳不似当初，而是像当年的苏胜秋。
不过就算如此，没能回忆起的往事终究在喧嚣世间成为过去，只是听宋时祺的讲述并不能让她找回当初喜欢苏胜秋的感觉，反而让她无比疲累。
心中有亏欠，又不知是在亏欠苏胜秋还是苏遇春。于是她决定遵从自己最初的想法——投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结局，这是她为自己的这一世选择的结局。
这一世太长，长到她忘了很多人，遇见很多人。
见面那天，两个人眼中并没有想象中的热络，眼底的拘束和不知所措无所遁形，小春儿听完她的打算之后沉默了很久，半晌才重新启唇：“挺好的，你选的，你高兴就好。他日若在人间遇到麻烦，我必助之，不必困扰。”
小叶子知道，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做人不似做鬼，背负得多，烦恼也多，但滋味也多。对于未知，人们大多是恐惧的，小叶子虽然谈不上恐惧，但重新开始的感觉总共不太喜悦。尤其是对她来说，在漫长的生命中遇到过各种各样难以忘怀的人和事，如今要将他们全部抛开，对他们、对自己都有些残忍。
但她从不是个为自己所作的决定后悔的人，有小春儿这句话她确实踏实一些，有鬼王这么个靠山，不要白不要。
小叶子点点头，想像从前一样揽住小春儿的肩膀，抬了抬手又觉得不太妥当，又放下来，道：“多谢。”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小叶子刚要开口说“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小春儿忽然又问：“宋道长他们呢？不来送送你吗？”
这话像是没话找话，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没有耐心地皱眉，骂一句然后转身就走，不过既然是最后一面了，她也少有地耐心起来，摇头解释：“我哥不是喜欢分别的人，这会儿还不知道跟那个宁玉在哪里腻歪呢，我叫他别来的，省的影响我心情。”
这话一出，这天是彻底聊死了，见小春儿没有新的话题了，小叶子直截了当道：“时间差不多了，我真的走了。”说完也不等小春儿说什么，转身就走。
身后人愣了几秒，才低声道：“保重。”
小叶子走出几步，抬手挥了挥，没有回头，也道：“保重。”
原以为那天就是最后一面，但小叶子今天准备投胎的时候还是清楚的知道小春儿来了，她太熟悉他的目光，所以当这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立刻就能察觉出来。但她没打算回头，就像小春儿没打算过来打个招呼。
队伍又前进了几米，身后的鬼群突然骚动起来，小叶子有些不自在，一回头看见了三个熟悉的身影，青梧正伸着脖子找什么，宋时祺凑在一个鬼身边，“诶？咱们不久前是不是在老街见过？乖乖下来投胎了哈？有觉悟！”
小叶子默默转回头当作没看见，哪知宋时祺一眼锁定了她：“小叶子！”
这一声中气十足，看来宁玉的药的确有效果。小叶子扯出一个笑容，三人便来到她身边，青梧上下打量她片刻，不知是不舍还是惋惜，问：“怎么非要当人啊？不是说要跟我去九重天玩吗？”
小叶子撇了撇嘴，道：“一直做鬼也没意思啊，你来了正好，我先打声招呼啊，你在天上可得多照应照应我。”
青梧重重点头：“这你放心，我绝对让司命给你个风生水起大富大贵走上人生巅峰的命格！”
小叶子点头，要继续回到队伍里，宋时祺走上来道：“投胎就投胎，干嘛要......”宋时祺目光上下移动片刻，有些不太理解。
小叶子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脸，她耸肩道：“穿了这么久别人的皮，这会儿要投胎了，还是想换回来，再说了，你不觉得这样子更应景吗？”
宋时祺和青梧一起摇了摇头，道：“更瘆人。”
小叶子一副“你们都不懂我”的表情，翻了个白眼，看了看队伍前面，差不多快到自己了，继续问：“找我什么事？”
青梧挽着她的胳膊，“还能有什么事，本来想找你玩的，结果我再晚来一步，就要去人间找你了。”
小叶子笑笑：“到时候我投胎了你也可以找我，有个神女当朋友，多炫酷！”小叶子笑得太勉强，三人没有一个跟着笑的，青梧一脸哀怨，大老远从九重天到人间，又从人间到地府，这会儿都快排到小叶子了。
孟婆的汤散发着古怪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三人也跟着队伍一路前进。小叶子受不了了，“行了，你们要跟我到哪儿去，还要跟我一起过奈何桥吗?”
说着又看向宋时祺：“都说了别来别来，你来就不说了，还带人来，你看那些鬼都看着咱们这边。”
宋时祺回头看看，一不小心与他对视的鬼纷纷避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但脸上的窘迫出卖了他们。
“管他们做什么。”宋时祺挥挥手。
小叶子还想说什么，宋时祺又道：“行了，我就来看看你，跟你说一声再见，再怎么说咱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怎么能.......”
眼看他要走煽情的戏码，小叶子连忙抬头制止：“好好好，看也看了，这马上就到我了，你们靠边站吧。”
青梧一看，小叶子前面只有两三个鬼，没有半分钟就会到她。宋时祺也不是来阻止她走的，见她不愿意多停留，只好后退几步，“一定要做个好人。”这话不知道是他真心话还是掩盖离别的悲伤，反正宋时祺说得诚恳，小叶子听得无语。
三人看着她走出几步，青梧还有些不舍，宁玉看着她的背影，道：“再见。”
孟婆看见小叶子，动作顿了顿：“我们......是不是见过？”
小叶子接过她手里的汤：“也许吧，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不太记得了。”小叶子一口喝完碗里的汤，这才微微回头，道，“后会有期。”
宋时祺眼神一暗，看着小叶子头也不回地过了奈何桥，和其他鬼一同踏上前往下一世的路。耳边忽然传来其他鬼的聊天声，这些鬼排队排的久了，聊天打发时间。
其中那人指着奈何桥上的一处缺口，道：“百年之前地府入口处有一座桃花观，观内有两位小哥，天资卓越，乃世外高人之徒，一个沉默内敛，一个张扬锐利，镇守云城之脉，护一方平安！这道缺口就是其中一人闯进地府留下的。”
宁玉也听到了那边的声音，目光微微侧了侧。
宋时祺靠着奈何桥，目光落在说话的一团鬼身上，似出神，又似聚精会神地听。
那鬼继续道：“然而好景不长，某日云城流石忽发，毫无预兆，遮天蔽日地动山摇！”这鬼一边说着，一边用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扇子一敲扶手发出一声响，声音突然提高，直叫那些排队等着喝汤的鬼面色千奇百怪。
“这时，云城有三位修道之人站了出来......”
话未说完，一只鬼打断他：“不是说观里只有两位小哥吗？怎么现在蹦出三位了？”
最开始说话的鬼也不恼，解释道：“这第三位虽非观内道长，可也算是一位女中豪杰！在道长出手之前，一直是她以一己之力抵抗天灾......”
宁玉侧头看着宋时祺，见他听得认真，没有打扰，这熟悉的侧脸他看过许多次，但每次都能让他停留。这么多年，他仍旧能想起桃花观里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在实在算不上盛开的桃枝上，照在抱着花盆的他身上。
被酆都大帝带回度朔山养伤的那几年里，他时常会在深夜醒来，即便周围没有一点儿声音。其实度朔山不分昼夜，但他习惯在某一个时间点醒过来，习惯性摸向身侧。摸了个空后，他才缓缓睁眼，意识到身边没有桃花，隔壁也不是宋时祺。
他不用在这个时候被宋时祺的咳嗽声叫醒，然后熟练地下床走到隔壁敲门，问他难不难受。
但在度朔山的那些时候，每次醒来之后他都只是空空望着天，身边没有熟悉的人，没有熟悉的声音。
他也没想到，看起来是宋时祺需要他，实际上是他需要宋时祺，他可以忍受孤独，但偏偏他已经遇见了宋时祺。
现在宋时祺只是站在他身边，他的目光就不可抑制地跟随上他。
宋时祺还是看着那边，却是对宁玉说话：“还没看够？”
宁玉丝毫没有被戳破的窘迫，甚至没打算移开目光，摇头道：“三界无人可及你。”他们的一生太漫长，没有彼此的话连明天都显得索然无味。
有过离别，才显得重逢弥足珍贵。
重逢的故事在老街开始，宁玉还有很长的时间弥补这几百年的分离。
他就这么看着宋时祺，这人就在自己身边，三界里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自己离他近。
还好，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来日方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