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十年未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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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屋内端坐于书案之后，正神情专注着落笔的慕容深，被突然闯进来的慕容蓉吓得一愣。
待看清来人之后，慕容深立刻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起身上前，极为惊喜地看着自家妹妹：“蓉儿，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派人来告知为兄？”
慕容深，当朝宰相的嫡长子，身份显赫的世家公子。与活泼跳脱的慕容蓉不同，慕容深温文尔雅，谦逊有礼。从小就被慕容渊亲自教导的他，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才华横溢，名满京城。偏偏他还生得一副好样貌，身材修长，眉目如画，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儒雅之气。
人人都说，虎父无犬子。若非宰相不许慕容深入仕，慕容深必定会在朝堂之上大有一番作为。比起他的父亲，或许还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倒教满京城的姑娘，都为之倾倒。
然而这世人眼中的翩翩公子，在慕容蓉眼里却是再平常不过。
“阿兄，我有事问你！”
还没等慕容深打量完自家妹妹瘦没瘦，慕容蓉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你是不是认识谢庭玉？”
时隔多年，慕容深突然再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内心不禁有些什么东西在触动，让他又疼又窒息。
他神色如常地走回书案前，再次执起笔：“认识。”
小绵说的竟然是真的！
慕容蓉激动地走到兄长身旁：“那阿兄把他的画像给我瞧瞧！”
慕容深执笔的手一僵，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一声：“他死了十年了，我怎会有他的画像。”
“阿兄，你就给我看看嘛！”慕容蓉使出了必杀技，抓起兄长的衣袖一顿晃悠。
平日里最受不住妹妹撒娇的慕容深，这次却没有立刻应允她。
“为何突然提起他？”
慕容蓉并没有察觉到兄长的不对劲，但着急达到目的的她，没有任何掩饰的就全部交代了。
“你，你是说，他还活着？！”
慕容深霎时有些站不住，手上的笔也是啪嗒一声掉落，笔墨迅速染黑了整张宣纸。
下一秒，慕容深侧身抓住妹妹的肩膀，眉宇间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蓉儿，你说的可是事实？！”
慕容蓉愣愣地点点头，她从未见过兄长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还没等慕容蓉开口，慕容深便从身后拿出了个精致的木雕匣子，取出了一副画像。
画像展开，只需一眼，慕容蓉便已确定，云梦泽的亭玉、魔界的萧寻，就是平阳郡王之子谢庭玉！
画像上的谢庭玉，看上去虽然只有十岁的模样，懵懂而又瘦小。可不论是脸型、五官、眼下那颗标志性的泪痣，亦或是整个人的气质，都和慕容蓉所见到的萧寻一模一样，难掩日后的绝代风华。
比起十年前的稚嫩，如今长开了的萧寻，仙姿玉色，容貌更甚，只需一眼便让人觉得勾魂夺魄。
只是慕容蓉能感觉得到，萧寻虽然真情实意的将自己当做朋友，可实际却从未对她敞开心扉。说白了，那是萧寻在经历过某些事情之后，形成的一种不自觉的疏离和防备。
如今知道了真相的慕容蓉，内心却是五味杂陈。好在，一向大大咧咧的她终于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阿兄，你为何会认识他？而且，为何小绵说他死的时候你还在场？”
慕容蓉那颗刨根问底的心不容他有所保留，慕容深只得平复下心情，说起那个当年让他嫉妒却又惋惜的少年。
在谢氏还未被株连九族之前，谢庭玉虽然一直被养在郊外，不受郡王待见。可凭着平阳世子的名头，谢庭玉在七岁那年，还是能够进入国子监接受教导。
而仅仅比谢庭玉年长一岁的慕容深，也正是在那时候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天煞孤星”。
那个时常新衣套旧衣，身体弱不禁风的平阳世子。
只是上到夫子，下到同窗，所有人都刻意打压着谢庭玉，只因他是个不得宠的世子。
慕容深发现这个现象，是因为在一次考学之后，他看到谢庭玉的答卷，被夫子亲手揉成团后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直到夫子走后，他捡起展开，阅读了谢庭玉的答卷。慕容深才知道，谢庭玉虽然年纪尚小，但悟性、接受能力却远超同龄人。
一开始，年轻好胜的慕容深自然是有些不服气，内心总是将自己和谢庭玉相比较。
然而事实证明，在谢庭玉面前，他的天资才学也要逊色三分。慕容深不仅诗词歌赋比不过，就连琴棋书画也在他之下。慕容深唯一能超越谢庭玉的，那便是六艺中的御、射。
直白的说，谢庭玉从小体弱这一点，也就成为了慕容深暗自与谢庭玉较劲的优胜之处。
可每一次考学公布的结果，却都与事实相反。不是慕容深排在第一，就是谢庭玉直接被取消成绩。
次数多了，慕容深即使再嫉妒谢庭玉，自己也看不下去。原以为夫子是碍于他宰相之子的身份，所以才如此苛待谢庭玉，于是就去找夫子理论。
他想要公平竞争，给谢庭玉一个应有的公平待遇。
而得到的结果，却是让他震惊到无法接受的。夫子隐晦的告诉他，打压谢庭玉，竟是当今圣上的意思。
再后来，慕容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庭玉，从一开始的入席听学，到逐出院外，最后不被允许再来听学。
慕容深好几次看到谢庭玉躲在院外听学的身影，被夫子和其他世家子弟发现了，那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慕容深明白，谢庭玉对夫子来说，从暗中打压的学子，变成了光明正大虐待的出气筒。而其他世家子弟，无非是打着替慕容深出头的名号，对其下手。实则，不过是嫉妒、眼红，想要将其毁掉。
试想，一个背景如同虚设一般的世子，在这个看重身份的国子监内，空有样貌和才学，再加一个不详的名头，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要说被排挤，那还是往轻了说的。
可那孱弱的身板，就这么硬生生的扛了两年。
慕容深看不惯这样的行为，却不能出言阻拦，更不敢出手相助。
细细想来，自己袖手旁观，或许和那些仗势欺人之人，也无甚区别。
当时的他不能理解，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何至于让当今圣上如此‘在意’？
一直到平阳郡王被抄家，乃至株连九族的时候，慕容深才明白那位天子的意图。
时间到了谢庭玉十二岁那年，谢朝云功高盖主，圣上恐其生出二心。暗中联合宰相慕容渊斗垮谢朝云，谢氏一族轰然倒台。原本也要被一同斩首示众的谢庭玉，因为住在京城外，第二天才被抓进大牢。
慕容深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父亲面前为那个人求情。
慕容渊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只说了一句：“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谢庭玉是不详之身。圣上要谢朝华死，你也想把你爹赔进去吗？！”
此时他才意识到，从谢庭玉出生开始，就没人希望他活。
慕容深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待到了第二天清晨，一向最瞧不起谢庭玉的户部侍郎之子张戬，忽然上门拜访。
张戬告诉他，谢庭玉如今被他和其他几个世家子弟扣下了。还说这谢庭玉一直抢慕容深的风头，现在谢庭玉在他们手上，想怎么折磨他都行。
慕容深顿时怒上心头，这帮世家子弟平日里对待谢庭玉的手段就十分狠毒，如今谢氏没了，只会变本加厉。
他急忙出门，想要阻止这毫无人性的虐待。
可等他到时，一切都早已经来不及。
就因谢庭玉那如玉般的双手，能作出他们所不能及的字画，活生生被他们砍断了九指。
一向瘦弱的身躯，也被虐打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整个人小小一团，毫无生气地蜷缩在地上。
让人可怜到极致，也心寒到极致。
慕容深一步一步地走上前，腿部如灌铅般的沉重。
“大公子别去！晦气啊！”
慕容深一把推开那人的阻拦，终于走到那团血泊之前。
他蹲下身体，用手凑近那人的鼻息，良久。
“不！！！！！”
都不想让他活，可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没有一个人帮他，没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后！
愤怒、后悔、愧疚，通通涌上慕容深的心头。
他只觉得自己呼吸急促，头晕目眩。随后砰的一声，就倒在了谢庭玉的身旁。
待慕容深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早已被人送回了宰相府。
而后他才知道，以张戬为首的世家子弟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行，就将谢庭玉的尸身，打包丢去了乱葬岗。
说到这，慕容深再次感受到了十年前心头那股钻心般的刺痛。
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心中备受折磨，还时常谴责自己，总标榜自己正人君子，为人坦荡。可面对不公，他依旧畏于强权之下，做一只缩头乌龟。
世人只惜叹他慕容深不入朝堂，却无人知晓他拒绝入仕的缘由，和为此付出的代价。
而谢庭玉那副画像，便是慕容深在他死去的那一年所作。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许是为了谴责自己，又或许，是为了怀念。
好在，如今慕容深知道谢庭玉竟然还活着。
他真的很想很想，当面和他道个歉。
或者远远地见上一面也好，只一面，也好。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十年未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