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音》听鹿

4、第三章

　　春灵又是第一个到学校的。

　　她拉开教室的窗帘，摊开书本开始学习。

　　班级里陆陆续续有同学赶来，坪雨镇的学校比较偏，人数也不多。

　　每个年级也就一个班，而一个班也只有二十多个同学。

　　班后的男生吵吵闹闹，春灵专注背着书，突然有人从后边戳了戳她的背脊，她回头看去，不由顿住。

　　李喜楠那秀丽的长发被剪了，齐耳短发，发尾有些参差不齐，能看出剪头发的人技术很差。

　　注意到她的目光，李喜楠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却还是僵硬地笑着：“应该不丑吧？”

　　春灵唇线抿直，沉默着摇了摇头。

　　李喜楠又笑了，她从布袋子里拿出一个鸡蛋：“你吃早饭了没？我带了两个鸡蛋，给你一个。”

　　春灵今天起得早，确实没吃，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谢谢。”

　　“不客气。”李喜楠笑得眼眸弯弯。

　　春灵转回去继续背书，那鸡蛋被她放在抽屉里，本想背完再吃，但直到放学前她都忘了还有个鸡蛋。

　　最后一节课下课，春灵抱着书去找姜如音。

　　学校里总共只有六个老师，姜如音教所有年级的数学，也是他们班的班主任。

　　她是三年前来到坪雨镇的，很少有年轻人会来这里。她是个很温柔的女老师，也很耐心，春灵总喜欢抱着书本去找她，姜如音也会借书给她看。

　　等问完问题已经将近六点，春灵回到家，春起已经将白菜和鸭装好了。

　　学校的白菜和肉食都是从他们家进的，每隔两天，她和春起都要将菜送到学校。

　　但春起前几天刚被校长骂了一顿，春灵不想让哥哥受委屈，便决定自己过去。

　　“这怎么行？天都黑了，你一个女孩子，要不，小逢，能不能拜托你陪灵灵去一趟？”

　　见张春蛮提起自己，贺逢倒是无所谓，他放下二郎腿：“行——”

　　“不用。”

　　少女蹙起的眉眼摆明了不想让他去。

　　可贺逢向来喜欢与人唱反调，他啃完苹果拍了拍手，“阿婆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护送春灵。”
　　“......”

　　贺逢没骑过电动三轮车，便屈尊坐在了后头。

　　他两腿屈起，抱着颗大白菜，被捆绑着的鸭子与他四目相对，他不由咽了咽喉咙，声音轻颤地问：“它不会咬我吧？”

　　春灵瞥了他一眼，回过头去敷衍道：“会，所以你最好别说话。”
　　“......”

　　三轮车在不算平整的道路上咕噜咕噜响个不停，贺逢那么高大个的人就坐在边上，他这人憋不住，开始和她搭话：“哎春灵，你今年高几？你们班有多少人啊？”

　　“......”

　　春灵脑子里还在滚动背诵着英语单词，就当没听见似的，懒得理他。

　　她不说，贺逢倒是说个起劲儿。

　　“我说，你们这路怎么没人修一修，颠得我屁股都疼了。”

　　“你这车还敞篷的呢，下雨了怎么办？”

　　“你阿婆今年多大了？你哥今年多大了？下午你哥——哎哎哎春灵！它俩打架了！！”

　　几只鸭子虽然被捆起来，嘴可没被绑住。

　　贺逢就坐在它们对面，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开始互啄咬了起来。

　　他瞬间紧张地缩了下，怀里的白菜也收紧，生怕它们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春灵被他吵得头疼，脱口道：“傻逼。”

　　“你怎么骂人呢？”
　　贺逢一手抓着扶栏，他目光还紧盯着互咬的鸭子，嘴里叨叨不停：“不要随便骂人，而且我招你了就骂我？我发现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我知道——”

　　“没骂你，别烦了。”

　　她话里透着明晃晃的“我嫌你吵”，贺逢的听力还没弱到这种地步，他不服：“你就是骂了，你骂我傻逼。”

　　“我说的是shabby——破烂的，不讲道理的，破败的。”

　　贺逢半信半疑，总感觉她在糊弄自己。

　　也是此时，到了学校。

　　保安帮他们将东西搬了进去，这个点，没想到张校长竟然也在。

　　春灵本想先提一提价格的事儿，谁料张校长竟先一步开口道：“春灵啊，你家这菜，怎么感觉不如以前了。”

　　顿时，春灵温温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贺逢察觉到什么，他挑眉，只听张校长继续道：“这样吧，要不然价格再低一点，我们就不再计较这些了。”

　　学校的菜一直是从春灵家进的，价格其实压得已经非常低了，这么多年没有涨一分，春灵今天本想提提价，谁料他先一步开口，竟还要降价。

　　“嗤。”
　　一道轻笑划过这诡异的宁静，春灵同张校长齐齐看向他。

　　“春灵，这是？”

　　张校长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他样貌格外出众，衣着昂贵，身上这短袖，他儿子提起过，好像是六位数，就是不知道他穿的是不是盗版。

　　但他的气质实在出众，就这么随意地双手插兜，站在这有些狭小的空间里，整个人透着些与身俱来的傲气。

　　不是随随随便便能装出来的。

　　但他跟春灵站在一起......

　　春灵也在想该怎么介绍他，只见面前这大少爷架势很足，他慢悠悠地上前一步，没有看他一眼，倒是对着春灵道：“看来我那老头子的眼光也不怎么样么，还是让他换个村考察吧。”

　　张校长顿时心咯噔一声：“什么考察？”

　　春灵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面色平静地看向他。

　　说实话，他这般目中无人，不理张校长的模样有些嚣张，但春灵莫名有点爽。

　　谁让他总是压榨他们家。

　　贺逢像是才注意到他，他懒洋洋地道着歉，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不好意思：“家父贺章林特地将我撵过来的。”

　　“这老头子，表面说什么，是为了节目让我过来考察一下，我看他就是让我来吃苦的，你说说，有这么当爹的么？”

　　贺章林？

　　张校长脸色煞白，“那个电台主持人贺章林？”

　　“哟？您认识我父亲啊？”

　　张校长干笑着应了两声，主持了几十年的王牌节目，男女老少，谁能不认识贺章林。

　　他确实听过贺章林有个儿子.....但面前这人，张校长有些迟疑。

　　“那您说的节目是？”

　　春灵听着校长语气的变化，她保持沉默，只是目光不由看向这狐假虎威的贺逢身上。

　　他神色未变，“哦，他们电台要开一档新节目，专门探索乡村里的真善美，我呢就暂住在春灵家，本想好好考察一番，春灵家有多困难我也知道，但没想到啊，几颗白菜都能计较......”

　　“这这这，这您就误会了，是教育局发的资金太少了，我们也实在是难啊。”

　　张校长一下慌了，贺逢好似很惊讶，“真的？正好贺老头认识教育局的人，这要好好反馈啊。”

　　“啊不是不是。”张校长擦了擦额间的汗，他转头看向春灵：“这样吧，每斤再加两块钱怎么样？”

　　这已经比春灵原本预想的要好了，她也不贪心，点头应了。

　　等收了钱，张校长亲自送他们出去。

　　等校长走后，春灵侧眼看向身边的人，只见他双手插着兜，触及她的目光，他眉稍一抬，一副极为得瑟的模样。

　　“你不怕他去查么？”

　　“查什么？”贺逢正环视着她的学校，他漫不经心道：“查我是不是贺章林儿子么？查呗，如假包换。”

　　春灵沉默地走着，过了好一会儿，她再次开口：“可是....你不是被他....”

　　她的话没问完，但贺逢知道她要问什么。他轻笑一声，替她道：“被他赶出来的是不是？”

　　“你放心。”他声音懒懒嘲讽：“贺章林这人最要面子，他是不可能将家事告诉别人的。”

　　“....谢谢。”

　　“嗯？”

　　贺逢已经习惯了她冷冷淡淡的模样，她突然说了声谢谢，他顿时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双手环抱着逗她：“什么？我没听见，再说一遍？”

　　春灵睨了他一眼，又变回冷冰冰的模样：“没听见算了。”

　　“哎你这人——”
　　“春灵？”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两人回过头去，只见姜如音挎着单肩包，看上去像是刚下班。

　　“姜老师。”

　　春灵在她面前一向很乖，贺逢睨了她一眼，再抬起眼时，和面前的女老师视线相撞。

　　好像，有些眼熟。

　　姜如音没有打探他们两人为什么在一起，她问春灵：“还没回家？”

　　“嗯，刚刚过来送菜了。”

　　春灵毫不避讳，姜如音是知道她家和学校有合作的事，她没有多问，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刚刚忘给你了，这本里的文章可以看看。”

　　“谢谢姜老师。”

　　两人和姜如音的家不在一个方向，春灵正准备跨上车，被贺逢制止。

　　“我来开吧，你在后头看书。”

　　春灵的眼里透着明晃晃的不信任：“你会么？”

　　贺逢轻嗤一声，“这种车，看看不就会了。”
　　“.....”

　　春灵不愿意，贺逢是真想开，他没个正形地求着，像是撒泼耍赖似的：“让我开开呗，我保证不开到水沟了，而且你放心，我有驾照的。”

　　“.....你说话，能正常点吗？”

　　贺逢无辜看向她，没觉得哪不对。

　　春灵懒得跟他争，直接坐到了后头。

　　贺逢兴冲冲地坐了上去，春灵有些提心吊胆的，她叮嘱道：“你开慢点——啊！”

　　三轮车猛然往前，又突然缓了下来，春灵吓了一跳，差点没坐稳。

　　她抬起眼，就触上他狡黠得逞的笑意，明显是故意的。

　　春灵忍无可忍，拿起姜如音送她的书锤了他一下。

　　“你给我好好开！”

　　“卧槽！”

　　贺逢被她打懵了，他慢吞吞地转动着把手，车子往前，轮胎滑动着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可春灵还是听到了他的嘀咕声。

　　“怎么这么凶啊。”
　　“.....”

　　回到家，小花颠颠颠地跑了过来。

　　贺逢已经和小花熟络起来，春灵先去洗澡，洗完后便回房间写作业了。

　　写了一个多小时，她卡在一道大题上。

　　她用完一张草稿纸还没解出来，顿时心烦意燥。

　　也是此时，房间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进。”

　　本以为是春起，她抬了下眼，不由顿住。

　　触及她的目光，贺逢挑眉解释：“阿婆让我给你送水果。”

　　“哦。”她没问其他的，也没心思留他：“慢走不送，记得把门关上。”
　　“......”

　　贺逢已经熟悉了她这冷淡的模样，他随意一瞥，那卷子被她圈圈画画，唯独一道大题被空着。

　　“你思路错了。”

　　春灵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陡然被他打断，她有些不高兴地抬起眼。

　　贺逢当没看见，他自顾自地拖着椅子坐了过来，拿出一支笔教她：“你得从这里来，而且辅助线也画错了。”

　　春灵最开始觉得他是在捣乱，但随着他一步一步地引导，她的思路竟逐渐清晰，也解出了答案。

　　看着她写完最后一步，贺逢满意地翘起腿：“挺聪明，一点就通。”

　　对于他的夸奖，春灵面上毫无波澜。

　　她在题目旁画了一个圈，虽说解出来的，但还需要听姜如音的解法。

　　“没想到你也会做题。”

　　听着她淡淡道，贺逢不由乐了：“怎么？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不学无术的？”

　　春灵抽空睨了一眼，像是在说：难道不是吗？

　　贺逢懒懒哼笑着，他转着笔，语气听起来有些傲：“那你对我的误解可真大，我呢，准大一。”

　　他说了一个学校的名字，春灵笔尖顿住，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国内第一学府。
　　也是她的目标。

　　这二世祖.....该不会是买的吧？

　　像是猜出她心底所想，贺逢哎哎两声，翻出手机给她看成绩截图：“你不要对我有偏见好不好。”

　　春灵看了眼官网的成绩，这才勉强相信了，也对这人有了些改观。

　　看不出来，他竟是个学霸。

　　但他脾气也挺好的，听到这样的质疑，竟没有一丝生气。

　　贺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吊儿郎当地转着笔：“你今年高三了吧？准备考哪所大学？”

　　春灵笔尖顿了一秒，她眼睫轻垂，本以为她不会回答，贺逢自顾自地问着——

　　“绫粤大学。”

　　她声音平静地打断。

　　贺逢挑眉，“眼光不错啊，跟我一个学校。”

　　春灵本以为他会像别人一样，告诉她这很难，尤其在这师资力量薄弱的地方，考上国内第一学府，几乎是很渺茫的事。

　　她忍不住地抬起眼，只见他挑眉，没个正形道：“等你考上了，就是我学妹了。”

　　“怎么样，要不要先提前叫一声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