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店的猫》北有荞木

1、Chapter 01

　　在便利店旁的小巷里，丁思归微微弯着腰，起开了第二罐啤酒的拉环。他其实并不太喜欢喝酒，毕竟，他才二十一岁，也没喝过几次。

　　但这却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合法途径，可以暂时逃避这个让他不知所措的处境。自被公司解除合约，已过去一个月。他流浪到这个西南边陲小镇，住进了设施陈旧的商务酒店以栖身。现在口袋里的钱已所剩无几。

　　他不敢回老家，也不敢找新的工作，因为害怕被人认出来。躲在酒店的这段日子里，他几乎从未踏出过房门，一日三餐都依赖于外卖。

　　就在刚才，他去便利店买酒，戴着口罩和帽檐压得很低的帽子，即便这样全副武装，他还是紧张得整个人都僵住。

　　酒精开始上头，紧张稍有缓解，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却仍旧如影随形，没有片刻消散。

　　行道树上的四照花花瓣被风一吹，便轻盈地飘到巷子里去了。白天热得跟夏天一样，可到了晚上，路上就变得有些冷飕飕的了。丁思归搓了搓胳膊，想让自己暖和些。

　　就在他打算将这罐啤酒一饮而尽时，两个喝醉的年轻人突然从巷子的拐角处嬉笑打闹着冒出来，毫无预警地与他撞了个满怀。其中一人的膝盖不慎撞上了他的帽檐，帽子直接掉到了地上。

　　他穿得一身黑，跟个幽灵似的蹲在黑乎乎的角落里，两人才注意到这里有人。

　　“啊？有个人？”

　　“什么鬼？”

　　思归慌忙捡起帽子，想遮住已经有些褪色的金发。可其中一人却咦了一声，看向了他的脸。

　　“诶？这人好像是那个什么Parasol组合的Leo啊？”

　　“Parasol？什么玩意儿啊？”

　　“他们在网上不是跳过一个很奇葩的舞嘛！”

　　“没看过……你对这种男偶像很熟吗？”

　　“前段时间微博上不都在传这件事嘛！狗仔说看到他跟那个星二代李修竹秘密约会……”

　　“哦~~是他啊！他不是被经纪公司开除了嘛？”

　　思归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想快点离开。可酒劲上来了，他一时没站稳，脚下不禁踉跄了几步。

　　“哎哟，没事吧你？”

　　两人似乎觉得很逗趣，兴致勃勃地跟上了他。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明星啊！”

　　“这些明星在镜头下看着还算有个人样，现实里竟然瘦得跟竹竿似的。”

　　“就是说！那脸看着也很假，估计都是科技狠活！哈哈！”

　　他加快了脚步，想甩开这俩醉鬼，可他自己也喝醉了，根本走不快。

　　晚上，拱廊商业街两旁的店铺都大门紧闭，一离开亮堂的便利店和酒吧区域，周围的灯光都变得昏暗朦胧。

　　那人显然看思归不顺眼，突然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一扇卷帘门前。门上依稀可见“玉琴裁缝店”几个褪色的大字。

　　老式卷帘门被推得哐啷作响。

　　“你这小子在拽什么呀？觉得自己很高贵是吧？”

　　“跟那个星二代不知道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听说你还去跟踪人家了？”

　　“被男人甩了！还被公司开除！明星当到你这份上，真是！咂咂……”

　　“要不哥哥们陪你玩玩？”

　　推搡他的人捏住他的下巴，目光阴狠，带着明晃晃的恶意，他紧紧盯着思归的脸，像在给他估价。

　　另一个人在一旁嬉皮笑脸。

　　“你什么时候有这性趣的？”

　　“我才没有！不过，如果是这张脸的话，就算是个男的，好像也能硬起来，嘿嘿嘿……”

　　“说得也是……听说被男的口起来更舒服！”

　　“你小子，还不是性致勃勃！”

　　在夜色和酒精的双重催化下，男人们愈发放浪形骸。两人说着不着调的屁话，嘻嘻哈哈地逼近思归，像苍蝇一样缠着他不放。

　　“怎么样，跟我们玩玩吧！”

　　“一次性有两个男人陪你玩，你是不是高兴得要漏尿了啊哈哈？”

　　这两个对他恶言相向的男人，固然让他心生厌恶。

　　而他自己，让他觉得更恶心。

　　就像这两个男人的反应一样，就算不认识Parasol组合的Leo，只要提到星二代演员李修竹的跟踪狂，大概就知道是谁了。

　　一想到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被这样看待、这样议论，他就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无比厌倦。

　　就在这时，身后裁缝店的卷帘门突然哗啦一声拉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在吵什么？”

　　是个身材很好的男人，他声音低沉，对醉汉怒目而视。

　　他看上去三十来岁，略长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起。在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脸庞被勾勒出坚毅的轮廓，眼眸深邃，脸颊线条分明。

　　思归醉醺醺的脑袋刹那间冒出一个念头，仿佛一个英雄从天而降，来拯救他了。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觉得这就像电视剧中的桥段。

　　但这些幻想顷刻间烟消云散。

　　“别杵在人家店门前，换个地儿吧！”

　　男人冷淡疏离的态度让思归忍不住笑出声来，还英雄呢！他到底在痴心妄想什么？要失败多少次才能长点记性呀！

　　以为舅舅家是真心收留他，结果却受到了冷遇；在街头被经纪公司相中，却惨遭无情的抛弃。经历过一连串打击后，竟然还妄想有人来救自己，他的脑袋里到底进了多少水啊！

　　内心的绝望如同深渊般吞噬着他的意志，他现在就想结束这一切。在无边的黑暗思绪中，空洞的视线突然捕捉到了那个男人手上拿着的一把大剪刀。剪刀的手柄漆黑，刀尖尖锐细长，看起来非常锋利。

　　“走吧，走吧，人家都说太吵了，先去那边吧！”

　　“是啊，找个亮堂点的地方，再好好欣赏这张漂亮的脸蛋！”

　　如今回想起来，思归觉得正是因为这张脸，才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他想把这张脸给毁了。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期待他、嫉妒他了，换张脸也不会有人认出他。或许，只有改变这张脸，他才能重获自由，不再被过去的阴影束缚。

　　他猛地甩开醉汉的手，伸手去拿男人手中的剪刀。

　　“喂！你想干什么？”

　　思归用力一把抢过男人手中的剪刀，男人惊愕之余，急忙想要抽回握着剪刀的手，可为时已晚。

　　随着一股反冲力，剪刀锋利的刀刃一侧狠狠地划过他的额头，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在地上落下点点猩红。

　　“哇啊！”

　　“这家伙是个疯子啊！”

　　两个醉汉见状被吓得一愣一愣的，担心惹上麻烦，转头就跑得没影了。

　　这时，那男人一把打掉了思归手中的剪刀。

　　思归一摸额头，手掌立刻被温热的鲜血浸透。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目睹如此多的鲜血从自己体内涌出，也被吓得面如土色。

　　“喂！没事吧？”

　　思归不禁用力抓住了身边人的胳膊，那人眉头紧锁。

　　“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已经厌倦了思考这些，有时甚至想一死了之。但当真的看到那么多血时，他又突然害怕了，这也许就是动物的本能吧。

　　如果在这种迷茫与恐惧中死去，恐怕也无法求得真正的解脱吧。然而，他的眼皮却不听使唤地耷拉下来。

　　糟糕，如果闭上了眼，可能就再也睁不开了。

　　他紧紧抱住那个人，试图用最后的意志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但与他的坚持相悖的是，眼皮变得愈发沉重，眼前的世界与他的视线一同消失在了黑暗中……

　　————————————————————

　　思归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的母亲也在他五岁时去世了。他只依稀记得母亲的样子。在没有任何亲人的情况下，他本应被送往福利院，但命运似乎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打开了一扇窗。他的舅舅，在得知妹妹离世的消息后，提出要收养他。

　　思归至今清晰地记得与舅舅的初次见面。舅舅戴着眼镜，笑容里满是温暖和亲切。他像思归伸出手，对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咯！”

　　对于这个一直被忽视、从未体验过完整母爱的孩子来说，舅舅的出现如同一道光，照亮了他心底的阴霾。

　　他紧紧抓住这份爱，心中充满了感动。在他心中，舅舅是一个真正善良、值得尊敬的人。

　　他稍微长大一点之后，舅舅告诉他，他一直为没能帮到妹妹而感到愧疚后悔。他妈妈在十几岁就因怀孕而离家出走。妈妈以前的家已经荒废，他现已离世的外公外婆对自己的女儿也是漠不关心。

　　舅舅说到做到，确实对他很好，但现实却要复杂得多。

　　舅舅家原本已有两个比思归小的表弟表妹。当他加入这个家庭后，一切变得更加微妙。

　　每当一家人外出时，思归总能引来众人的目光。

　　“哇，好漂亮的男孩！”

　　“简直就像洋娃娃一样！”

　　舅妈脸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少了。思归想，她可能并不完全赞成在自己已经有两个孩子的情况下再收留小姑子的孩子。

　　起初，舅妈还是尽量以微笑和善意来接纳思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耐心逐渐消磨。思归的出众外貌使得表弟表妹黯然失色，仿佛他们只是衬托他的绿叶。等他们慢慢长大，好像也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气氛，开始和舅妈有一样的想法。

　　舅舅虽然偶尔会训斥家人对思归的冷淡态度，但这并不能缓解家里的尴尬气氛。夜深人静时，舅舅和舅妈的争吵声时常响起。思归不忍心成为这个家庭不和的导火索，于是他选择尽可能避开家人，独自躲在房间，不跟他们一起出门。

　　他渴望被接纳、被喜爱，不想被人嫌弃。然而在舅舅眼中，这些努力似乎被解读为叛逆和不合群。

　　面对这份似乎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付出，舅舅渐渐也寒了心。思归在家中的处境变得愈发孤立无援。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赢得家人的爱，更不喜欢别人只看他的外表，所以在学校里也变得孤僻，与同学疏远。

　　高二那年，一次放学回家路上，思归意外地被一家经纪公司的老板看中。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艺人，但现在他觉得，既然这张脸能帮他离开这个让他不自在的家，那就利用一下好了。

　　经纪公司老板对思归的热情和期待，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被需要的感觉。

　　高中辍学后，他进入了经纪公司，住在宿舍里。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又一次重蹈覆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