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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我昨天下午去医院看了朱朱。”钟映旗摇晃着玻璃杯中的冰块,用他那种特有的,柔和而富有张力的声音说着。他的目光在对面丁峻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她好些了,还需要心理医生的持续干预,很严重的抑郁症加重度自杀倾向,爸妈都忙于工作,没有时间关照到她的情感需求。”

      “你上次提到了她腿上的伤疤。”丁峻略有点窘迫,“就是…被我打断的时候。我当时不知道你在,我太冲动了。”

      “不用自责,当时她提到伤疤情绪其实很激动,我也在考虑转换方向,那时候你正好出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钟映旗继续平稳地说着,“我最开始以为是校园霸凌,后来得知是自残。自己拿裁纸刀在自己大腿上划了三道十五厘米的伤疤。”

      “啊。”丁峻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作为一个长期运动的人,他知道在运动过程中的对抗和损伤非常普遍,也不觉得身上有伤痛或是伤疤是多大的事,但丁峻还是无法想象,主动去伤害自己的身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脱口而出,“那一定很疼吧。”

      钟映旗停了停,似乎在思索什么。大概沉默了三十秒,他又继续:“很惭愧,我第一反应是,裁纸刀不够锋利,要留伤疤或者体验到自残的快感,这不是一个合适的工具。”

      丁峻有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快感?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很难解释。就像我在那个商场,判断出她有跳楼的想法时,第一反应也是,这里死不了,因为下面有溜冰场的顶棚做缓冲。最坏的结果是高位截瘫,最好的情况是骨折。”钟映旗的声音有点沉重,似乎是一边思考一边组织语言,“如果是我,不会选在这个随时有人会经过的地方。我会选在楼层更高,隐蔽性更强的地方。”

      “你…”丁峻听着这些冷冰冰的话从眼前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有一点不舒服。他不喜欢去幻想这些事情,自杀这个概念对他来说也仅仅是课本上的一个概念、新闻中的一个标题。直到一周前朱朱的事情,他才第一次对于死亡这个话题有了直观的认识。

      “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钟映旗当时的话语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似乎只是在讨论一件事情两种可能的结果,就像一个商业案例的两种方案。丁峻不明白,为什么钟映旗在当时和现在都能用这种波澜不惊,甚至有些冷漠的口吻去谈论死亡。

      “你提到你也曾经...安眠药,是吗?”丁峻轻声问,悄悄看了钟映旗一眼。

      “没有。只是为了建立信任而已。”钟映旗又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安眠药其实不确定性更大,而且痛苦的过程很长。在美国我更倾向于用武器…”

      “停,停。”丁峻无奈地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喝酒吧,别聊这个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抱歉啊。我本人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我第二学位的论文还是关于这个的。有的时候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了。”钟映旗略带歉意地笑笑,叫来服务生给二人点了第二杯,“我听说你也是学心理学的?你对哪些领域比较喜欢?”

      丁峻有点犯了难。这跟他想象中和兄弟一起喝酒聊天吹牛的场合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个男人的风度无可挑剔,举止行为得体自然,甚至言语中对他展现出来的温柔和关切,都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受照顾的角色,而他现在甚至一本正经的跟自己聊起了专业和学习,让丁峻不仅有了一种跟家里的某个堂哥在家族聚会上不尴不尬地聊天的感觉。

      “额,说不好,现在还是在上通识课吧,但我对于精神分析这方面探索的比较多。”丁峻硬着头皮开始胡扯,“弗洛伊德的书看过几本,写的挺有意思的。”

      “当初学这个专业,是自己感兴趣,还是家里选的?”钟映旗把扣在桌上的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又按了锁屏。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像是眼睛布一样的棕色小软巾。他开始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的手机屏幕。

      “家里选的。我本来想□□动康复来着,家里不同意,说纯运动行业太糙了,得学个精细点儿的平衡一下。”丁峻嘴上说着,眼睛早已经随着那个擦拭手机屏幕的动作一来一回地看入了神。

      “明智之举。”钟映旗低着头,修长白皙的手指依然在轻柔地擦着手机,每一个边框都不放过,但同时他说的话却非常切中要害,“你本身已经是运动员了,需要打通另一个领域作为你职业生涯的辅助,否则路会越走越窄。”

      丁峻实在是忍不住了。

      “哥,你是真有洁癖啊,我以为你诓我呢。”他指着钟映旗的手机,“都能反光了。”

      “我不习惯上面有指纹。”钟映旗笑了笑,把方巾放回小盒子,收回口袋,“话说回来,你的网球打的很好啊。我昨天在谷歌上搜了一下,别介意哈,你的排名在全球前100以内呢。”

      “嗨,要不是大陆有各种限制,我觉得还能靠前点儿。”丁峻没想到钟映旗这么关注自己,心里不禁涌上一丝得意之情,“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好,以后是走职业还是干嘛。已经有美国的俱乐部想签我了,但我个人并不觉得非要走这条路。”

      “方便问一下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吗?”钟映旗靠在沙发上,双手随意交叠,姿势显得很放松,但目光很锐利,“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认识一些相关的资源,我希望能多了解你一些,看有没有能帮的到你的地方。”

      “呃。”丁峻有点摸不准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想干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方应该没有恶意,只不过...似乎除了想“帮自己”,他应该还有更多的言外之意。谨慎起见,他说了个“三线城市小公务员。”

      钟映旗笑了:“你和Chelsey去的那个酒吧,一晚的最低消费两万港币,什么样的小公务员家庭负担得起这样的消费啊?”

      “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丁峻颇有些懊恼的看着他,“Chelsey说的?女的果然靠不住。”

      他转念一想,又说:“其实我也没说错,我现在不花家里的钱,我参加比赛,还在做个人IP,我的消费和我家里没关系。”

      钟映旗从沙发上坐起,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丁峻。他的目光炯炯:“Jonathan,可以展开讲讲你的个人IP吗,我很感兴趣。”

      两个人接下来的谈话就变得更像是一个商业论坛上的小型社交茶话会。在酒精的作用下,丁峻不记得自己吹了多少牛,又跟钟映旗露了多少底。其实他在做的个人IP并不是一个很成熟的商业企划,更多的是他自己的想法,加上家里提供的一些支持,打算在下半年陆续提高个人的曝光度,然后签一个大一点的公司,先搭建一个网站尝试做一下运动周边的产品,如果销量好的话就继续做衍生的服装等利润更大的品类。

      钟映旗听得非常认真,时不时提出一些一阵见血的问题,也给了丁峻一些建议。同样作为男生,丁峻虽然看不太上钟映旗那种过分精致的生活做派,但对于他敏锐的商业嗅觉和分析问题清晰的逻辑和判断力还是颇有几分钦佩的。

      第三杯酒饮尽,两个人都微微有些醉意,但神志还是很清醒的。这种感觉很微妙,丁峻还在回味刚才钟映旗提到的一些美国俱乐部合作的大□□动员奖学金,而钟映旗叫来服务生,点了两杯今晚的特调。他建议两人喝点鸡尾酒,以免喝太多错过这种美妙的微醺状态。

      丁峻摸出口袋里的香烟,问:“抽烟吗?”

      钟映旗眨眨眼,没说话。

      丁峻自己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半晌,徐徐吐出一口烟:“抽就抽,不抽就不抽,怎么还发上愣了。”

      “我闻闻味儿得了。刚戒。”钟映旗似乎真的很陶醉的样子,深呼吸了一口,那个样子给丁峻都看乐了。

      “你在做什么行业?钟哥。”丁峻问道,“刚才光听我吹牛逼了,你还没介绍一下自己呢。”

      “我现在正在读研究生,研一马上结束了。不过我很早就开始创业了,我做的主要有两个板块,心理咨询和战略咨询。”钟映旗似乎有一点不好意思,“虽然二者没有太大的关联,不过反正就这么做起来了。”

      “好棒啊。”丁峻发自内心地称赞道,“那你这次回来是放暑假了?”

      “对,我也是想顺便考察一下合适拓展业务的地方,所以跑了不少城市,我上周是从台北飞过来的,之前还去了悉尼,新加坡,和瑞典。”钟映旗不疾不徐的说着,喝了一口今日特调,应该是朗姆打底,加了青柠,一点比富达金酒和西柚汁,无功无过的一款清爽鸡尾酒。

      “真够奔波的。你家是哪儿的啊?过几天就是春节了,你总得回家吧。”丁峻也尝了一口用长形高脚杯装着的这杯橘粉色的饮料,只感觉甜的有点发腻。

      “我…”钟映旗沉默了。明明是最好回答的问题,他却不知道怎么编辑自己的答案。怎么定义“家”呢?有家人的地方?可是他的家人已经不再属于他,他的生活也不再和他们相关。

      丁峻还在回味着刚才那口酸甜混合的鸡尾酒,皱了皱眉。他又点上一支烟。这时,他才意识到钟映旗在奇怪地沉默着,但他没有马上接话。半晌,他说:

      “你跟我回家过年去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我家过年可热闹了,我哥,我姐,我各种亲戚都会来我家,一起吃年夜饭。我们还得轮流表演节目呢,你敢信吗。”

      钟映旗笑了。他这次的笑容有些不一样,似乎…他真的很开心。丁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钟映旗像在表演一个角色,不管是循循善诱的心理咨询师,帮助年轻人解决商业问题的商业人士,还是面对服务生彬彬有礼但又很有距离感的VIP客户,都是他给自己安排的任务,而他带着不同的面具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种社交场合中,只有很偶尔,在酒精的作用下,才会露出自己本来的样子。

      他现在就是这样,眼睛很亮,漂亮的一双眼睛微微弯着,在他窄窄的脸上显得非常神采奕奕。这个酒吧的光线偏冷色系,衬得他的皮肤白皙细腻,头发墨黑如玉,喝过酒的嘴唇红润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丁峻看着他灯光下露出来的白色的一截脖颈,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家…应该算是在北京吧。”钟映旗垂下了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我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跟我妈,还有我弟弟,从小就在美国长大,没怎么回过国。”

      “那你这次回来要去北京吗?”丁峻问,“要是去的话我们可以搭同一班飞机,我还没买票。”

      “我下周确定一下再跟你说吧。”钟映旗喝光了杯中的酒,问丁峻,“走啊?”

      丁峻没再追问,他敏感地意识到,钟映旗对于家庭的回避态度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不想当那个扫兴的人。两个人走出酒吧,也已经很深了,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一月的香港,温差还是比较大的,晚上穿一件外套并不觉得暖和,丁峻下意识地靠他近了一点,如果身边走着的是一个女生,他肯定会绅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对方身上,但是…

      他看着旁边走着的钟映旗。这个角度他是从斜上方看钟映旗的侧脸,只感觉他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微微蹙着眉,黑发稍微有一点凌乱,有几缕掉了下来。

      “看我干什么?”钟映旗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你长得很好看。”丁峻毫不掩饰地说,“有人夸过你吗?”

      钟映旗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才回答了丁峻的问题:“当然有,很多人这么说。”

      “不过照我还是差了点。”丁峻嘴贱的毛病改不了,嘻嘻一笑,然后歪着头,继续用那种仿佛要在人脸上烧两个窟窿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钟映旗。

      钟映旗和他并排坐在后排,闭着眼睛,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客观来说,我们的长相是两个不同的类型,但就五官的立体程度,你确实是亚洲人里面很出众的,有点像年轻时的金城武。”

      “我权当你是夸我。”丁峻余光感觉到出租车司机在飙车到90公里的同时,悄悄从后视镜撇了他一眼,“钟哥,我刚才问的问题,你一直没有回答我。你有对象么?男的,女的,Any gender any kind.”

      钟映旗睁开眼睛,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道:“你帮我一个小忙,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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