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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恨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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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夫人住在邙岭山脚下,一个叫柏杨镇的村镇附近。
其姓氏不详,来历也成谜,镇里的人有时见她提着竹篓来集市里买东西,一身黑衣头戴面纱,虽然看不见面容,但观其步履矫健,音色柔亮,可知年纪并不大。
毒夫人是从何处来到柏杨镇的已没人能说清了,她仿佛是突然出现在了邙岭山脚下——原先住在山脚的巡林人被野狼吃了,那草屋便一直荒废。
某一天那破屋突然起了炊烟,砍柴的林伯说见着一个臂捆黑纱的女人在提水扫洒——这就是最早见到毒夫人的了。
毒夫人一开始也不叫毒夫人,她住在镇外,少与人交际,谁也不清楚她的姓名,只见她臂带黑纱,猜她是死了丈夫,寡居至此。
镇里泼皮瞧她孤身一人且姿态窈窕,便趁夜上门纠缠,要她去了黑纱,就此与他做个新妇。
这无赖二人皆出身本地,虽非兄弟,却生的一样高大孔武,勒索抢盗无所不为,倒也给他们攒下一份腌臜家底。
这二人一路厮混至而立,又开始打点起镇上女人的主意,盘算着有个儿女傍身养老,只是哪有人家愿将女儿许给这等盲流?只好去骚扰些孤苦寡妇,拜这二人所赐,凡有新寡人家,皆关门闭户,誓死守节,以致小小一座柏杨镇,竟立数十贞洁牌坊!
而今这两无赖见了毒夫人出门采买,瞧她身姿动人,当时就心中惴惴。
夜间二两黄汤下肚,两人一时上头,相互勾搭着出了镇子去往邙岭山脚。镇中人见他们嬉笑谈论,言语污浊下流,都是叹息。
只是第二日清晨,清早出摊的几个小贩便见着一奇景——这素来跋扈的泼皮二人竟跪在菜市口,“砰砰嘭嘭”地向着过路行人磕头,只将两颗脑袋撞得皮开肉绽也不肯停。
行人何曾见过此等阵势?顿时便把个菜市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动静惊动了当日茶馆里的贵客——据说是西崖来的一群仙人,本是来邙岭山寻药,中途到柏杨镇落脚的。
听闻此等异事,一群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的仙人们都纷纷哗然,不多时,其中两位白衣仙人便负剑而出。行至菜市口,一见那磕头二人,都是大惊失色,其中一高挑女仙脱口便道:“毒夫人竟在此处么?”
“眉心乌青,双目充血,神智昏聩,只知磕头不止,是毒夫人的‘恨悔’之毒无疑,”与她同行的少年仙人神色凝重道,“‘恨悔’毒发,中毒者头疼如裂,不过几个时辰便要就死……这二人如今情状尚轻,毒夫人仍在此地,尚未离去。”
随后赶到的几位仙人闻言都是脸色大变,市集中看热闹的人群听得他们议论所谓“毒夫人”,又想起这两个无赖昨夜去向,有几个大胆的便站出来,七嘴八舌的把前因后果说明了。
几个女仙当时脸色又是一变。
“如此说来,这两人死不足惜!”高个子的女仙愤愤地看向那还在磕头不止的两人,转头就要走,“我们加起来也不是那毒夫人的对手,何必淌这浑水,岳师兄,走罢!”
被她称作师兄的却是个年纪看上去比她小些的少年,虽然生的稚气,但容貌极盛,眉目如玉,闻言不由得板起了脸。
“师父让我们进邙岭山寻龙胆星草,此刻离去,如何与师父交代?”他冷冷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一群师弟妹,薄唇微抿,“毒夫人并非滥杀无辜的邪修,何须避如蛇蝎?”
镇上人不知所谓“毒夫人”有何事迹,只知道这几位少年仙人当日便调转了目标,直奔那邙岭山下的草屋而去。
而那菜市口磕头的泼皮被人晾在那里,围观的人来往不止,但渐渐也就散了。
直到日头西沉,扫洒的妇人发现他们没了动静,一摸鼻息,已死了好一会儿了。
镇上衙役把他们拖到义庄。看守义庄的是个壮实的中年人,见这二人脸上皮开肉绽,怒目圆睁,活脱脱一个死不瞑目的样子,不由得骇然:
“这是牛犇赵毋那俩兄弟?怎么竟惨死如此?”
衙役也嫌晦气,转头对着门外吐了口唾沫:“这俩人昨晚吃得烂醉,还去邙岭山脚下找那个新来的寡妇,被人下了毒,回来就跪在集市口磕头,硬生生把自己撞死了!”
中年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这两人如此横死,岂不是怨气冲天?”他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这怕是当夜便要起尸作乱,我得去找些家伙来……”
“那寡妇定是个妖怪啊!官爷,可有通报附近仙门?”他又问道。
“嘿!还用得着通报?”那衙役抬腿在门槛上剐蹭掉鞋底沾的泥巴,一手拨弄了一下门框边因年久而翘起的符箓,“昨日正有一群仙人到镇上来,听了这消息便直奔邙岭山而去了,想来不用多久就能带着那妖女的头颅回来了,你就等着吧!”
衙役的预言当然没有成真。
当夜邙岭山起了山火,血红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夜空,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柏杨镇的居民们都看见了那黑烟在深红的天空中组成的狰狞的蛇首图案。
有人当场便跪下了,四肢着地的对着那蛇头图腾跪拜,只是那跪拜之人额头触地后便不再抬起,身边家人将他拉起来一看,他额心出现好大一块乌黑的瘢痕,组成了一个缩小版的蛇首图案。
再看那人,口鼻流血,显然已当场暴毙。在众人的注目中,那尸体的眼眶处突然钻出一条猩红小蛇,一口将顶出的那只摇摇欲坠的眼珠吞了下去。
这诡异惨状让周围人吓得四散而逃,那血红小蛇也随之窜入地面,很快消失不见。
此种现象并非孤例,当日对着那蛇头跪拜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部惨死当场,镇上义庄一夜爆满,如此多死状相同且诡异的尸体同时送来,险些把那看守义庄的汉子吓了个半死。
山火烧了整夜,柏杨镇的人也就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他们便派人前往附近仙门求助。
可打马的衙役刚走到镇子边缘,还未能离开邙岭山的范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惨叫着变成了一条人蛇!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双腿并拢融合,血肉蠕动着融化在一起,人的惨叫声惊了马匹,他被重重甩下马背,蠕动着想向周围人求救。
“救命!救命!救救我!救……唔唔!”
他惨叫着,血肉转化从下至上,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已完全变成了一条血红的大蛇,蛇身上没有鳞片,裸露的血肉在粗粝的地面上摩擦滚动,留下粘稠的血水。
他在地面上扭动挣扎了好一段时间,镇上人不敢靠近他,眼见着这衙役边做的人蛇忽然人立起来,扭着尾巴飞快的游走向了邙岭山的方向。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绝望的哭叫声——是那衙役留下的妻女。她们哭嚎着去捡拾衙役留下的衣物,又回头推搡镇中主官。
那须发皆白的红衣官吏被撕打得抱头逃窜,不由得大声辩解起来。
“并非本官使他去送信的!是他自己要去的!”他竭力抓住头顶官帽,“昨日那群仙人去了邙岭山寻那寡妇,今日镇上便出此祸,那女人定是个大妖,便是她害了你丈夫!”
“……你在胡说什么?”一个冷冷地女声忽然说道。
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的来源——镇子外面走来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紧身的猎装,勾勒出高挑的身姿与曼妙的曲线,头顶带着斗笠,左臂依然缠着黑纱——正是他们正提起的那住在邙岭山脚下的寡妇。
寡妇慢慢向着城镇走近,她身后牵着一头毛驴,上面驮着个人形的物体。
所有人都仿佛被仿佛被突然夺去了声音一般安静下来,看着这个女人牵着毛驴逐渐走近——他们终于看清了毛驴驮着的东西了。
那是个浑身是血的人,不知受了何种重伤,上下衣衫简直是被鲜血浸透了,顺着衣襟一滴滴的向下淌——只是站定的这一小会儿,便在毛驴的腹下地面上积出一小滩血洼来。
臂缠黑纱的女人走到了众人面前,转过身,背对着众人,从腰间药囊中抓出一把棕黄的粉末,随手扬撒在身前土地上。
她身后众人见状皆惊恐地连连后退,生怕那粉末沾上自己。
她却完全没理会身后众人的情态,手中银光一闪,手腕上便滴滴答答地流出新鲜的血来。
不知是何术法,她的血液一接触地面上的粉末,便发出“噗噗”的灼烧声响,仿佛沸腾般。
女人忽然一把掀起了头顶斗笠,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容来。
“以我的血脉与名字起誓,”她翻转手腕,好让更多的血液渗入脚下土壤中,“凡未经允准踏入此界线的妖族,皆视为对我宣战。”
“由此刻起,你们有二十息的时间来逃跑。”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凄厉的嚎哭声从地底传来,镇中众人眼见着无数血红小蛇逃难般从四处窜出,几乎是疯狂地向着城外逃窜。
万蛇奔逃的场景实在过于诡谲渗人,不少人吓得瘫软在地,惊惧万分地看着站在众人面前的那个高挑身影。
“咳咳……咳!”驴背上的人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胸腔震动间,那块遮住他面容的布料落到了地面上,露出底下人苍白至极的脸色来——竟然是昨日那领头的少年仙人。
“你……咳咳,毒夫人,”年轻人俊秀的五官失去了昨日骄横的颜色,露出一种接近灰败的死气来,“如此霸道的血誓……你究竟是……谁的遗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