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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离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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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内,王朝不知何时弄了个皮影戏台子,此时正窝在里面捯饬。
他哼着小曲儿,一想到这些精致的小物件即将全部做好,待夜里便可以给阿九演一出他最爱的戏,心中便甚是欢喜。
正巧身后传来一阵轻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一个令王朝血液沸腾的声音响起:“王公子在做甚?一早上都未见你。”
来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阿九。
王朝站起身来,左手正拿着一个少女人形,右手捏着一截手臂,阿九来前他正要给她搭上去。此时见了阿九,王朝忙放下手中的活,双手在身上使劲擦了擦,接着将阿九拉到戏台前。
王朝指着戏台前整齐排列的影人,每一个都各有特色:“你看,这些皮影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栩栩如生吧?”
“果真栩栩如生。”阿九点点头,冲着王朝就是莞尔一笑,“王公子竟还有这般玲珑心思,阿九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王朝一听心中更是乐开了花:“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
“为我?”
“我想你只身一人,不知孤苦无依了多久,其中的苦寒真是叫人心疼。可如今不一样了呀,你有了我……”王朝越说越兴奋,惊觉措辞太直白,便敛了敛荡漾的笑,“我们,我们都是你的好友,如今你的失忆症也治好,我想是值得庆祝的事,便拿出我的看家本领来,逗你一笑。”
“王公子有心了。”阿九俯身摸了摸其中一影人,“阿九很喜欢,王公子这是准备演什么戏?”
“牡丹亭,阿九可有听过?”
“略有耳闻,却不甚了解。”
但凡听闻女子有不懂的地方,王朝都异常热心,便展开道来:“牡丹亭是我最喜爱的一出戏,讲的是两个人极具宿命感的爱情故事。”
“宿命感为何?”
“就是……”王朝思忖片刻,又道,“两人不管经历了多少苦难和阴差阳错,最终都会相遇相知相爱,胜却世间所有情感。”说到这,王朝忆起在生死画舫上的日子,又忍不住感叹,“正可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阿九听了一阵恍惚,梦呓般问:“为情而死复又生……不知是情之深,还是入骨恨……”
王朝自认找了个极妥贴的说法:“那自然是情深入骨。”
见阿九还在恍惚,笑容亦随之消散,王朝干脆讲起了牡丹亭的故事:“这个故事讲的是一深闺女子杜丽娘,因被家中教条禁锢,不得爱与自由。春困后南柯一梦,与梦中书生定情,梦醒后却再也寻不到那书生,最后思恋变成了心病,药是石无医香消玉殒……”
“我不喜这结局,太悲。”阿九兀自打断王朝,起身准备离开。她极力压制着浑身不适,转身不让王朝看见陡然间苍白如纸的面色。
王朝一脸懵然:“这里还不是结局,我还没说完……”
“王公子。”阿九再次打断王朝,“我突然想起有重要的事忘记办了,我先回房了。”
语毕阿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王朝在原地看着阿九远去的背影出神,愣愣道:“我可是说错什么话了?”转念一想,或许阿九真有重要的事,便放下心中稍纵即逝的不安,再次沉溺在戏台前,捯饬那些影人。
阿九离开后,一路奔回自己房间,她将自己开始变得半透明的手,紧紧藏在衣袖中。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还是被躲在暗处一直观察的不辞看在眼里。
不辞捏了个隐身诀,紧紧追了上去。只见阿九回房从木匣里取了一粒药丸吞入腹中,她喘息间看着透明的手渐次恢复实体,终是松了一口气。
她喃喃着:“看样子必须将计划提前了。”
不辞趁阿九不注意,从药匣中偷出一粒藏好。而后阿九离开国师府,不辞一路尾随,竟来到了太庙。
太庙前守卫森严,但阿九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她从袖袋中取出一枚符咒,随着白蝶飞出,阿九隐匿在了日光中。避过层层守卫,进入太庙。
不辞紧随其后,不见阿九身影。又闭目在眉心画了个符,再睁眼才看到阿九站在一幅画前。
画上正是阿九自己,华服加身,雍容至极,却未有半分俗气,反倒在太庙满室的画像中超凡脱俗。
阿九一直静静地看着画中的自己,很长时间未有动作。直到不辞将太庙逛了个遍,画像上之人,除了阿九他谁也不认得,不免感叹昭帝出了招摇山后,亦是经历了许多,只是不知其中悲喜。如若当年……他会不会一直留在招摇山,眼下便是另一番光景。
阿九从画像前离开,自袖袋中取出几粒香丸,用手指碾成碎屑,加在太庙中每一个香炉里面。不辞凑过去闻了闻,又用指腹沾了少许,瞧了半晌。
不辞眼看白色粉末陡然间变成透明,下一瞬却几欲将他的手指染黑,忙用灵力将其清理干净,这不是碎魄香么?!
此香无色无味,却甚是歹毒。眼下虽能将他手指染黑,却无甚作用。但三个时辰后,太庙内便会彻底被碎魄浸染,那时才开始发挥其作用,可持续月余不散。
但凡有人进去太庙,便会中毒。紧接着会频频出现幻觉,再吸入一次使其记忆混乱,第三次会令其疯癫,严重的便会一命呜呼。
可是这碎魄,相传乃妖族不传秘药,且早已消失多年,为何如今却从阿九手中再现?
不辞恍然大悟:“阿九这是要对付自己亲爹!”昭帝将死去的妃嫔儿女皆供奉在此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其中最宠爱的公主阿九没死,如今还要将他置于死地,难不成……不辞不敢往下想,正好阿九事了离去,不辞亦出了太庙,转身往昭帝的玄清宫去了。
玄清宫内,此时不见昭帝,倒是方便不辞寻线索。可一只蓝蝶从不辞眼前飞过,他下意识顺着蓝蝶飞往的方向望去,只见苏愿婉独自在花丛中扑蝶。蝴蝶似蝗虫般密密麻麻,看得不辞浑身一颤。
“这儿先前有这么多蝴蝶?”愣了半晌,他又道,“这儿先前有蝴蝶?”
不辞本来不想管,该奔着此行目标而去,可那铺天盖地的蝴蝶又着实让他无法忽视。他便走近了苏愿婉,疑惑她怎的一人在此?身边两个侍女都没有。
不辞扫视了一圈周遭,就连贴身的烟罗与夕雾亦不见踪迹。
不辞摸了摸下巴,蹙眉:“很是可疑……”
就这样,他盯着苏愿婉看了半晌,她怎的一直在扑蝶?宫中女子不都娇滴滴的么?她如此不知疲倦。
不好的预感攀上不辞心头,他再走近一些,视线穿过密密麻麻的蝴蝶,落在苏愿婉脸上。这不看还好,一看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都被吓得倒退一步。
苏愿婉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被黑色瞳孔占据,几欲爬满整个眼眶。
不辞彻去隐身咒,尝试着唤她:“娘娘!娘娘!”
无果,他又换了个称呼:“苏愿婉!”她亦毫无反应,一心沉浸在扑蝶中。
“有苏愿婉!”
她伸在半空的手终于停滞了半拍,可没多久又重复起扑蝶的动作。
“非常不妙啊。”不辞探了探她身上的灵力,毫无生气,看起来像是魂魄离了本体。
他又用隐身咒将自己藏起,如今想来,似乎近几日都未曾在国师府内见过方时宴。
不辞回到国师府,询问了上下众人,皆未有人见过方时宴。紧接着他来到最初到达临安城时暂住的醉眠居,寻到刘掌柜。
刘掌柜见不辞匆忙而来,放下手中事务,忙上前迎接:“公子,好久不见。”
“刘掌柜可知方时宴身在何处?”不辞开门见山。
“领……主人已许久未曾来过了。”
不辞又问:“那你们可有别的据点?”
刘掌柜支支吾吾:“这……”事关青丘秘事,眼前之人虽是领主亲自带来,但亦不可轻易相信。
“理解理解。”不辞点点头,想了想,决定先不说苏愿婉的事,便道,“只是我有要事寻他,可到处不见人影,想着刘掌柜或许知晓。麻烦刘掌柜也帮我找找,事关重大。”最后四个字,不辞特意加强了语调。
刘掌柜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朝不辞拱手,神情严肃:“我这就去寻主人,一有消息便派人告知公子。”
不辞回国师府的路上,苏愿婉那黑桶布满眼眸的样子不断浮现在他脑海中。
“啧。”他微微蹙眉,接着又连连叹气,最后还是调转方向,决定再去一次玄清宫。
自入了青丘开始,青离设计让季言心献祭,接着表面上与青丘合作,进入王宫。可是不辞明白,在青丘对我利益面前,他们永远不会选择季言心,甚至随时有可能对她造成伤害。
但偏偏他们心知肚明,却还是会选择帮方时宴等人。
不辞一路感叹:“我就是太善良了,见不得人受苦。”不久后便到了玄清宫。
正值黄昏,昭帝未曾回宫,苏愿婉依旧在花丛中不知疲倦地扑蝶。
不辞取出一粒丹药,用灵力催动给苏愿婉服下,又是一阵感叹:“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后面如何看你自己喽。”
而后,不辞趁昭帝未归,潜入寝殿。不辞不是第一次来玄清宫,可这次寝殿内却多出一棵被漂浮露珠环绕的玉树。玉树不大,摆放的位置在满目琳琅中也显得偏僻,却对不辞来说却甚是醒目,因这同招摇山的断因树一模一样。
只不过此断因树非彼断因树,因为真正的断因树一直放在招摇山。乃开山祖师留下的一件法器,可将人的记忆封存其中。
被封存记忆之人,会忘却那段记忆。后来招摇山新掌门觉着每个人的记忆,无论悲喜皆为必经之果,遂将断因树当作一件摆设,放置于扶摇殿中。
可不辞靠近仔细一看,惊道:“这是真的!”真品为何在此?银临子出事前,他还日日在扶摇殿看到,怎的这么快就来了玄清宫?招摇山有危险?!
如此想的时候,不辞心绪被搅乱,此时恨不得立马回招摇山查看情形。可他看着断因树露珠上转动的流光,兀自沉下心来,如若招摇山真有危险,不至于天下没有一丝传言,那么……
不辞不敢再往下想,索性伸手触碰了露珠,一段被封存的记忆在他眼前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