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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入扬朝 ...

  •   清秋多凄然,斜雨又落寞。梅雨时节,温一壶茶,执半册书卷,晃晃悠悠便是一个清闲的下午。本应是这样的,但今日雨倾盆而下,似要淹了这人间,电视机放着的天气预报隐没于骤雨声中,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程朝暮放下手头过半的古册,走到窗台前,绵密的雨丝早已润湿了玻璃,向外看去,是一场暴雨雷霆。书翻开的那页,恰好记载了扬朝兴建三十六年江南洪灾,“帝告太庙,手诏责躬”,他无边际地想到,消弭于兴建三十六年的十八万人面对的可能就是这样的水灾吧。
      扬朝都灭亡了,历史已成定局,还想这些干嘛。程朝暮打住了思绪,退回客厅,继续读《大扬本纪》。
      可命运是种荒诞不经的东西,于未断处见勾连,或许他与扬朝有缘,才今生穿越古今,又起一章波澜。
      梦中仙人指路,遨游两千年,托生为人子,尔来一十年。
      兴建四十六年,宣帝罢朝三旬,兵部尚书程暨等仍在乾坤殿外等候帝诏,偏殿炉气四溢,刺鼻的气味环绕群臣,便陆陆续续以袖遮掩气味,太监总管陶正忙前来安抚众臣躁意,“陛下正忙着炼丹,烦请各位大人们稍安勿躁。”
      大臣互相看看,低头称是。前两天丞相都因劝谏一事被陛下厌弃,告老还乡,若再站出来,惹恼了陛下倒霉的还是自己。程暨刚想上前讨个说法,被礼部尚书王忘若拽住,阻止他热血上头祸临己身。王忘若是程暨的旧时同窗和故交好友,劝了他这犟好友三十多年,但这一次终究是劝不住了。
      宣帝练完丹来见大臣,已是两时辰之后了,程暨上前就是劝阻他修道炼丹,用的还是那一套老掉牙的说辞,无非让他专注黎民百姓,是丞相他们的结局不够震慑他们吗?好,既如此,就赏给你想要的。
      “兵部尚书,既然你那么想为朕分忧,着全家发配闽南,三天后启程,”朕还真是仁慈,没直接杀了这逆臣,宣帝瞪了眼想求情的礼部尚书,“好了,都退下,朕乏了。”
      众臣不敢久留,都陆续离去。
      “怀仁兄,此行艰难,山高水长……保重,”王忘若缓缓靠近程暨,空茫的眼睛里倒映不出任何人,明明是暖春,可他却觉天寒刺骨。这样纷乱四起的天下,这样昏庸无道的帝王,这样畏畏缩缩的官途,他科举十年寒窗到底都换来了什么?
      “慕忧,我会的,你放心,你也要保重,官途颠簸远久,要愈加忍耐,于乱世续存就在这忍字里,我啊早就忍够了,早点离开也是一种解脱,”程暨说着,执着故友的手,深叹一口气,世事万变,时过境迁,有几人是能看见衰亡不做出抗争的,等他们这一批反骨走了,剩下才是真正的死寂,“我想好了,离开也好,说不准还能被写进青史,供后代人敬仰。”
      “那我们这些剩下的岂不是要被骂成奸佞?”王忘若不禁笑了,这一刻好似他们还是身怀凌云志的景德年新科进士,风风光光,意气风发。
      “若有明日,我定会与你,江州相遇。”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程朝暮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从婴孩长至青葱少年,开始也迷茫急躁过,但没用,他只能日复一日学习死板的八股文,等待兴建四十六年的到来,今天困囿他十年的铡刀落下了。
      他们这一大家子终究是被发配到现在贫瘠的闽南地区了,正史上记载程家几口人都死在了京城去往闽南的路上,具体什么原因没有具体描述,单单一句“或因匪寇”草草带过。细雨绵绵,斜落击打窗户,一派宁和,程母跪在堂前一遍遍祷告,往日璨如玉轮的世家夫人脸上遍布泪痕,盼归也怕归。住着祖母的偏室只传来泣涕声,这位一生要强的诰命夫人终究是迎来了低谷。
      程朝暮轻叹一声,以他们一家的软脾性和低战斗力,难怪那么轻易就死在去闽南的路上,可惜的是,他也只是个教书匠,不通武理,虽然趁着这十年占了先知的先机及时练了些武力活,但要想保住一家人实属为难。他从未这么嫌弃过自己的战力,若早知道,当初该进军营历练一二。
      主厅突然吵闹了起来,混杂着稚子的哭闹声、诸人的走动声和器物的摔打声,程朝暮推开椅子,拿起挂在墙上的长剑,滋啦一声拉开门,冲向主厅。
      主厅糟乱得不像样子,程母披散着头发质问士兵为何打砸程家的器物,稚子害怕地躲在桌子底下抽泣,二叔挡在程母前不停向官兵祈求,“请官爷告知愚民缘何如此啊,我们并未行触犯律法之事啊。”
      领头的官兵看他是个青衫读书人,见他似乎是真心疑惑,随口说道,“你们的确没触犯律法,但你们家里的官老爷触怒了圣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圣上仁慈饶了你们一条小命,我们可是奉命差事,不要误了公事。”
      程朝暮看着一地散碎,仿若被强盗疯子席卷过的一切,手里的长剑握都握不住,勉强支起身子,那伙匪兵正准备去客房搜刮打砸,怪不得还备上了布袋,就是为了去贪赃的。那袋子空落落的,看来他们没看上什么,毕竟程家没什么值钱物什,仅靠着兄弟三人微薄的俸禄,勉强糊口罢了。
      看史书时不觉这个时代会糟糕到这个程度,只有亲历过才知时代之殇、黎民之苦和权利之滥,要不是知道上去与官兵硬刚无济于事且会造成更大的麻烦,他还真想一剑刺过去,杀一个就算赚了不是?
      他跨过一地残骸,走到程母身边托起她的半边身子,程母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以袖掩着面,不一会儿就浸湿了他的肩膀。二叔颓然地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神情恍惚,他的官途已经走到终点了,不仅如此,一大家子都要被流放到四不管地带,死了都没人埋坟。
      “山樆啊,快去看看你祖母,我担心……”程母攥着他的袖口,轻轻地推他,看着母亲担忧的眼神,他扶她到另一个失了靠背的木椅上坐下后,快步走到祖母房门前轻敲,“祖母,我是山樆。”
      青崖移去门后挡着的桃木椅,为他打开门,她微垂着头,“公子请进,太夫人在房内等你,”话虽如此,门仅开了一条微大些的缝儿,明显是防备那些兵痞子。
      看见祖母坐在圆木椅上,程朝暮大步迈了过去,他坐在祖母对面,青翠为他斟茶,水雾缭绕下突生一股陌生感,祖母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只有细雨落下的淅淅沥沥声,“山樆啊,祖母一辈子的积蓄都在这里了,你们拿去吧,”祖母把一叠银票放到他面前,就像卸去了一个大包袱,她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犯困了,青崖硬是把银票塞进他手里,将他推了出去关在门外,祖母没再睁眼看过他。
      细雨纷纷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被官兵强行逼离门前,“你妨碍我们办公事了”,哈,公事,什么公事,明明是一群疯狗和他的疯病主人祸害所有人的私事。
      太阳将照样升起,但十年里最爱山樆的祖母不会再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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