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生·山鬼 ...

  •   山鬼山鬼
      宋城犹在,优伶何往?流光飞火,为欢几何?
      我自逍遥,老又何妨!美人家在,哟哟来翔。
      ——题记
      夕阳如血,然而洛阳的繁华好似火中牡丹,与塞外萧瑟的漫漫黄沙大不一样。我骑马在街上散漫地走,耳边的熙攘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走了很久,周围渐渐暗了下来,懵懂的我已不知路在何方,只是一味地前行。忽然,一声莫名的萧。我一愣,勒马。
      马儿嘶鸣,连带引起路边的一阵哀号。
      “小心!”
      真好听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一个白衣男子正俯身搀起路边卖菜的老伯——菜摊子散了架,蔬果滚了一地。
      “老伯,你还好吧?”操着这么动听的声音,白衣男子转过头来,及腰未束的黑发滑过肩膀,流转着奇异好看的光,“阁下不打算道歉吗?”
      他在跟我说话?
      我有些吃惊:“我为什么要——小优!”
      现在我是狠吃了一惊,一反刚才迷糊的状态,一跃下马,蹲身捉住白衣男子的双肩:“小优,小优,你是小优对不对?”
      他似乎有些莫名其妙:“阁下认识在下?阁下是?”
      “什么下不下的,你说话怎么这么别扭?”我伸手,爱怜地拨开他额前的发丝,“小优,小优,终于找到你了!”
      我一把抱住他,他全身僵硬,似乎有些无措。过了一会儿,他推开我:“你找小优?小优是谁?”
      我看着他,低声道:“宋优流啊,你不是宋优流吗?”
      他沉默,然后点头:“我是,不过,你是谁?”
      我失笑,小优啊,竟然装傻,说他不认识我。
      “你怎么了?还问我是谁。我是——”我的话中途打住,脑袋里一片诡异的空白。
      是啊,我是谁?
      我是谁呢?
      我不知道。
      啊,我竟然,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我和他对视了许久,然后垂下脸。脑中晃过无数的画面,无一例外都染了殷红的血。
      。。。小优。。。小优,不要啊!
      我握紧了双拳,指甲掐进肉里,有些湿,有些粘。
      我抬起头,望着他澄清得几近透明的眼睛,轻轻一笑。“抱歉,打扰了。”
      我站起身,手拨过耳边垂落的发丝,转身上马,逃似地离开。

      “小优,小优,快点,该你出场罗!”
      红香又在催了。我叹气,对着铜镜画完眼角最后一笔妆,起身步出后台。
      我叫宋优流,今年16岁,身为男子却有一张姣好如女子的脸。我从小学戏,只盼早日成角,好帮助穷苦的父亲养家糊口。而今,我已是闻名洛阳的红角儿,我既演生又演旦。今晚是武林盟主的寿宴,我唱花旦。
      舞袖凌空,旋身低眉,呀呀开唱。才起头底下便好声四起。我很开心。盟主若是高兴,应该会多打些赏吧,那样我就有多些钱给娘抓副好药了。
      我于是更加卖力地演出,仿佛已经依稀看见娘亲的笑脸。
      我四下顾盼,演着寂寞哀怨的女子,却在望向园门的时候呆住——一个黑衣人长身静立,而他身旁,本来守在门边的侍卫竟然没了头颅。他分明是个刺客!
      我被那血腥的唳气惊得四肢发软,跌坐台上。
      观众哗然,尖叫四起。
      那刺客长剑寒光四闪,顷刻间血光四溅。刺客周围的宾客,全都一命呜呼。刺客似乎不打算前进,只在原地静待。
      然后,一批又一批的宾客冲了上去。他们都是江湖侠士,岂容一个刺客在堂堂武林至尊的寿宴上撒野?
      撕杀。刀光剑影。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园子。
      盟主和几个亲信家眷端坐原位,静观其变。然而先变的是他们的脸色。
      飒!
      鲜血如注飞射,最后十位武林高手身首异处。而刺客仍立在原地,手提长剑,沉静如初。
      对峙。
      之后,刺客上前,与盟主相距十米之时,盟主起身,威风凛凛。
      “阁下是?”
      “罗生门,金面鬼。”刺客的声音清澈纯正,他抬起头来,竟,望着我?
      啊,他竟然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清秀俊逸的脸,稚气未脱却杀气逼人。
      “罗生门金面鬼?”盟主的呢喃透出抑制不住的恐惧。
      “谁?是谁雇你杀我?!”盟主疾声斥问,在刺客仍望着我之时挥剑欺前。偷袭?堂堂武林盟主竟然偷袭一个刺客?难道他自认不敌一个刺客?
      一个转眼毙命三百武林人士的刺客。
      当剑尖将入刺客左胸,刺客身形一闪,跃至盟主身后。他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剑穿咽喉。血,红艳艳的血,像喷泉一样,染红了刺客的青白衣衫。
      盟主的家眷昏倒,亲信欲逃。刺客眼神一转,未见出剑,逃者已毙。他看了一眼晕过去的盟主的妻儿,举剑——
      残忍!他太残忍了!竟连小孩也不放过。而他的眼神,却依然清净,只是冷若寒冰。
      他看着我。
      我看了看周围,台上已无他人。我心中凛然,再回头时他已转身离开。
      他不杀我?他放过我?为什么?
      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才想起什么,站起来,跳下戏台,追了出去。
      野风汹涌,夜黑野旷。
      我追得毫无头绪。那冰雕般端丽的少年刺客仿佛化成了天地之气,我感到四处都是他注视我的视线,然而我什么也看不见。
      血腥味。
      肆虐的风送来浓得呛鼻的血腥味。
      我毫不迟疑地循着这味道的根源而去。不知跑了多远,我有点累。然而血的生腥浓郁得像一个旋涡将我裹在其中。我看到了眼睛,无数的,晶亮诡异,幽绿如萤火的眼睛。
      是狼,狼群。
      “为什么追来?”
      清澈纯正的嗓音,我一听,心中的恐惧与不安便全然消退。黑暗变淡了,有甘美的月光如丝流泻。
      那是一片银白的世界。
      我所看到的,是如雪月色。山林,大地,一切都染上了冰凉的色泽。而那之中,面容绝美的人,有着银光闪烁的长发,肌肤在白绸的映衬下有一股迷人的鬼气。他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那么仔细,容忍不了一丝血的鲜红。
      我屏住了呼吸,身体不受控制地上前。我握住他的双手,轻轻地问:“为什么要擦掉呢?血红色,是很美的颜色。”
      他反射剑光的双眸,望向我。

      水声,静微似溪,然而渐涨,如飞泉直下,无数的水流汇集,汇集,像要成江成海成渊——
      流风如咽,凄沧水旁,有青丝劲舞。青丝下的面容美丽惊人且熟悉惊人。那是我。苍天低沉而阴晦,我在岸边抚琴,轮指。琴声刚劲狂乱,手指奋力痴迷。反复反复,直至手指出血,仍不罢休,轮回轮回,直至——琴弦全断!
      魔音回荡,荡气回肠!
      宝剑,上古宝剑,直□□身前土地。
      “卿当助寡人杀之!”
      谁,是谁的声音?
      卿是谁?你是谁?你又要杀谁?
      我紧握剑柄,拔剑——厚重,沉静。
      这是剑吗?为什么会有这么沉的剑?
      宫廷,金銮殿。座上之人龙袍加身,气宇轩昂。
      他就是我要杀的人。
      献媚,呈宝,毫无预警,利剑出鞘!
      剑光,目光,交相辉映。
      为什么?面对着我的剑,这副如画眉目依然沉静如初?
      好沉呐,我的剑,上古宝剑。为什么这么沉,怎么竟这么沉?沉得让我,举不起来。
      你要杀我?
      你要杀我!
      鲜血,妖红的。模糊了一切。
      水声?水珠滴落的声音?
      幽暗的深洞,洞中的水漫过了半身。寂静中,有什么坠落了?
      水映流光,涟漪中,一个孩子抬起头来。我看到俊美无铸的脸,以及死人一般的目光。可是,他眼角有泪滑落。
      眼泪,你在哭吗?为什么?
      他像是看到了我,眼神变得炙烈,连我的身体,都要为之焚烧殆尽。他向我伸手,从水面的那一边,像要超过某个时空。
      “小优,我爱你,比谁都爱你,所以,你一定要爱我比任何人都多。你是我全部的人生。”
      哈,水光真好看,从水里望过去有另一个世界,荒谬而又幸福,却绝对唯一。我笑,让身体沉浸水中,水流密不透风,点点滴滴,渗透身体。
      水声,水波拍打着金属荡漾的回声。
      青铜,长剑,薄如蝉翼,削铁如泥。
      又是剑?又是我?
      宽阔的厅堂,群英旁列堂上。正中有声如洪钟:“卿等当为国之苍生除之!”
      我又要杀人了吗?这一次要杀的,又是谁?
      风啸震天,惨叫萦耳,血流成河。同伴们一个又一个丧命,我们仍伤不了那个魔头一根毫毛。。。魔头?这一次我杀的,是一个魔头吗?
      剑气如潮,我挥起青铜长剑刺向眼前披头散发满脸胡子肮脏不堪的魔头,剑过之处,所有物体均被剑风拔地而起。魔头忽然开始哀号,凄厉的哭声乱了我胸中真气。他运起魔功却用身体受了我一剑,为什么?
      黑夜降临,阴风如晦。
      他身后,闪烁起无数明明灭灭成双成对的光。眼睛,野兽的眼睛!是狼群?
      血如泉涌,他终于倒下。然而当我走近他,野兽们却都发着抖。它们没有攻击我,它们长号哀求我。
      哀求?它们想保护这个魔头?
      我蹲下来看着魔头躺在那里像一个孩子。他运起功却不对付我也是为了保护野兽们吗?他怕我的剑气伤害它们?
      我握着剑,青铜之剑,薄如蝉翼,削铁如泥。
      可是它好沉,好沉。为什么忽然这么沉?沉得让我举不起来?
      血,温热的,粘稠的,从他胸中流到我手中。我手一颤,剑落,陷入林中泥潭,再也拾不起来。
      水声,哗啦的水声。清新欢快。
      我手中的金属亮光闪烁,小而锋利。
      然而这次不是剑,是刀。小刀,剃须刀。
      我帮他梳洗,那个魔头,还有刮胡须。
      清水如镜,本应平实无华,为何此时如此绮丽迷人?盈盈静水,映出陌生的脸庞。
      瓷般白肤,绝伦五官,天人气质。那个人如此甘美,而充满魔性。
      这就是那个魔头?
      他坐在湖边看着我,还没有完全梳好的发是银白的,三千丈,垂落水中。那样的如画眉目,似曾相识。我想起,我想起——
      锵!
      弦断,音绝。
      我的动作忽止,心神未及回转。怎么就完了呢?高山流水,这曲子明明才弹到高潮。
      “优流,你没事吧?”
      “啊?”我回神,望望断了弦的琴,不无遗憾地笑笑,“我没事。”
      姐姐宋汐昂仍不大放心,拉过我的右手,以丝巾缠绕食指之上:“你被断弦割伤了手指。”
      我无所谓:“谢谢。”
      “优流,”汐昂关切地问,“刚刚弹琴那么出神,在想什么?”
      想什么?我定了定心神,说:“梦,我在想最近的梦。”
      自从在街上,遇到那个西域人之后,我就常做些奇怪的梦。——西域人?
      “是什么梦啊?”
      “啊,很多呢。比如梦见自己刺杀一个像皇帝的人,提着很沉的上古宝剑啦。”西域人?我混沌的思绪清晰起来。
      “是么?你在梦里很似那个荆柯呐。是天下第一刺客哦!”
      “什么?!”我忽地捉住汐昂的双肩,大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荆柯啊,”汐昂很诧异我的反应,“天下第一刺客嘛。”
      天下第一刺客!
      我一愣,脑海中两张脸孔,一个清秀俊美,一个妖冶鬼魅;一个发黑欺夜,一个银发胜雪。两张面容重叠起来,越发清晰。
      我放开手,转身飞也似地离去。
      “优流!你又翘家啊?你可是我们的少主耶!”
      我没有回头。我想起在梦中为那个魔头盖上衣服时,他看我的满眼天真。我想起他端坐水边,平静无波的脸。这一切让我想起那天,在市井之中偶遇的,骏马之上美丽然威迫逼人的西域人。
      是他?是他吗?
      我找到了他,在城郊的山林里。
      他在小酣。而且还抱着马儿。奇怪,马不都是站着睡的吗?
      我走到他身边,竟像梦里一样想帮他盖上衣服。当我的指尖碰到他,他暮地张开了眼睛。清澈的眼光让神也自惭形秽,然而,却有种非人的气息。
      “宋,优,流?”他一字一句道,声音冷静而疏远,完全没有了初见时喊着“小优”的热切。
      我收回手,笑了笑:“你醒了。”
      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见你啊。”我耸耸肩,“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你会在这儿。”
      “是吗?”他轻轻一笑,美得像神话中的人。他坐了起来,看着我问:“我听说,宋氏忘水之渊的少主名优流,是个无所不能的奇人,就是你吗?”
      我点头。
      他端详了我一阵,然后身子又躺了回去。他用一种出奇沉静的声音说:“你的眼睛好漂亮,是冰蓝色的呢。”他的声音像从体内深处发出,如魔咒一样萦绕在我耳边:“很美的冰蓝,是一见就让人冻死的冰,一见就让人爱上的蓝。和那时小优的眼睛,一样。你的眼睛也会变颜色吗?”
      啊?被他看出来了?
      “恩,很像变色龙呢。”
      什么?我一呆,随即想用十层内力把他打得到处都是(即打成粉末尘埃)。正要发作,他又问:“对了,现在还是大宋年间吗?”
      “大宋?不,现在是大寅。”西域人对中原是这么无知的吗?
      “是吗,不是啊?”他望向遥远的地方,“可是洛阳,却还是那时的洛阳。”
      “宋成犹在,而我的小优,已经不在了。”
      我终于可以确定,他那美而空洞的眼神叫什么。
      ——死人,死人的目光。
      我忽然感觉到,他那银发,那雪肤,那绝代的风华,无处不散发出妖异的鬼气。像是楼兰的古魂,因执着于某个人,而现身中原。
      我脑中全是他的容颜,如魑魅般吸引着我。梦中那银发人的面貌,已全然不清,就像上次街上一别,我变再也想不起他的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生·山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