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birthda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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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跳动的火光摇摇晃晃地熄灭。
多多吹完这口气，坐直身体，看着面前的小蛋糕，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安排。
按照“现实”的日历来讲，今天是他的生日——确切地说是老师当初捡到他的日子。于是他准备了一个蛋糕、一支蜡烛，庆祝这个属于自己的节日。
接下来他会先吃掉蛋糕。然后呢？他有漫长的一日来庆祝。他可以去夏日的海滩，可以去春天的油菜花田，可以去近距离观看一场惊险刺激的古罗马斗兽场固定节目，然后挑一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接着再决定下一扇要打开的门。
那么，第一站要去哪里呢？
多多抬头，环视了一周挤挤挨挨的门板，从头到尾扫视过去，然后又从尾到头看了一遍。
要不然还是抽签决定？
就在这时，房间尽头那扇墨绿色的门被敲响了。叩叩。很简短的两声。
这种情况就很罕见了。多多的门是多多的所有物，如果多多没有开门，任何人都无法找到门的存在。
除非——
多多打开了门，看到一张亲切的脸出现在门后。
老师仍穿着离开时的黑色冲锋衣，头上多了几撮白头发，好像刚从雪山回来的探险家，笑眯眯地朝他招手。
“我没算错日子吧？生日快乐。”
多多进入门内之后，他的时间与现实的时间就错开了，所以他从来不会计算这无意义的时间。
但是老师的习惯不同，他有两套历法，一套是现实，一套是他本身经历过的所有时间。老师把自己经历过的日夜都记在了纸上，多多看到过，很厚很厚的一沓。这让多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我正好路过，感觉这扇门能通往你这里。算了算也正好到你生日了，就回来看看你。”老师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的来由，跨进门里。
后面还跟了一串尾巴。
老师身后跟着三人，二男一女，其中一位大叔跟老师年龄相仿，另一位男性则看着还是个少年；那位女士面上有细细的皱纹，约莫三十岁上下。
“你好。”这是少年。
“你好，生日快乐。”这是女士。
“生日快乐啊！”这是大叔，他还帮忙关上了门。
多多挨个点头问候过，看向老师。
老师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跟我一起到处走，我当然带着他们一起来了。”
多多指了指店内散落的在各处的座椅，示意三人随便坐，凑到老师旁边：“他们也是魔法师吗？”
“那倒不是，他们都是普通人。但是他们愿意跟我走，我自己一个人也怪无聊的。”老师答道，看向多多，“如果你感到孤单，你也可以去交朋友。”
多多点了一下头，没搭话，扶了扶眼镜。他还不理解孤单，他的每一天都在旅途中过得充实；他也不欲与人交往，这么多年他都善于自处且乐得自在。
看着多多不以为意的模样，老师笑了笑，轻叹道：“真好啊。”
老师一行人把长凳和椅子都拖到一处，热闹地围坐在小小的前台。多多搜刮出所有的杯子勉强凑齐了人头，一人泡了一杯饮料端过去，每一杯都是不同的颜色和气息。
少年就近拿起茶杯，看了一眼其中泛着青色的浓茶，鼻子凑近嗅了嗅，沉默片刻，开口：“这是什么？”
“唔……我也不知道。”多多给自己随便挑了一杯亮黄色的饮料，抿了一口。竟然是姜，有一点咸味，算不上难喝，还有点怪里怪气的熨帖。
老师笑了一声：“这小孩，有奇怪的收藏癖好，喜欢收集各种地方各种时代的饮料啊茶包啊什么的，但是每种饮料只收集一杯的量。他说是为了什么独特的体验，我觉得就是降低生活质量。”
少年又看了看自己的杯子：“那给了我，你自己不就没法喝到这种味道了吗？”
多多咽下自己口中的液体：“对啊。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也不能尝遍世界上的所有味道啊。”
少年眨眨眼，不再犹豫举杯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在一起：“不算遗憾。有股用了三年的抹布的味道。”
这时候大叔说话了：“小子，你对我的背心有意见就直说。”
少年瞥了他一眼，扭头不搭理。
“你们要吵架了吗？”多多左右看了看，“那拜托不要拿我的收藏当靶子，我找得很辛苦的。”
女士笑了一声：“放心吧，他俩就这样。茶很好喝，谢谢。”
多多回以善意的微笑。
多多给自己一个人准备的小蛋糕分成了五份，三两口就被吃光了。少年尤嫌不足，征得同意后找了一扇通往市区的门，买回不少美食，直接开始聚餐。
食物让人张开了嘴，话也开始不断往外冒了。两位魔法师开始交流各自的见闻，在那无数的时间和空间中他们一直没遇见过，却也见到了许多同样的风景。而还有一些事物，一人见过，另一人却闻所未闻。
大叔手舞足蹈地跟多多描述：“那一次我们还见到一只大海怪！可太吓人了，青绿青绿的皮，一张嘴那尖牙上的血迹——”
“我敢打赌那是恐龙。”少年插嘴道。
大叔转向他，敲了敲桌子：“小屁孩，你见过恐龙吗，就跟我在这掰扯？”
女士清了清嗓子：“我跟一票，我也觉得是恐龙。海怪只是传说中的生物，我是无神论者。”
大叔和少年都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女士无奈补充：“怎么了，魔法和神祇又不是同一回事。”
多多听了一会他们的争执，开口：“你们说的生物我好像也见到过，是不是脑袋挺大的？”
“哪儿啊，那东西的头也就一点儿大。”大叔倨傲地说。
少年反驳：“那也要看用什么来对比。”
大叔乐了：“确实，跟你这小身板一比可算是庞然大物了。”
少年感到冒犯，茶杯一磕桌子瞪过去。
多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对他们的火药味感到十分不理解：“你们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三个人都朝他看过来。女士笑而不语，低头喝茶；少年仍在赌气，偏头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模样；大叔则直接哈哈大笑起来：“小伙子，你没什么朋友吧？”
多多一蹙眉，放下手中的杯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愤愤道：“我怎么感觉你在嘲讽我啊？”
叮的一声，瓷质的杯壁撞上桌面，话音落下的同时，多多感到某样东西也落进了自己的内心。他正在与人交流，进行情感的交际、思维的交锋。
从前遇到人时，他只当自己是个游客，礼貌而疏远地询问，收到回答，然后远离。因而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相同的，一样复杂，一样抽象，一样模糊。
但此时此刻，多多蓦然感受到了不同。对面三人的轮廓在他眼中变得清晰且特定，每一个身影在他的世界中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怔了片刻，转向老师：“好奇妙。”
老师对上多多的目光，了然一笑：“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作为生日礼物，多多奖励自己一整天不开门营业。店铺的卷帘门紧闭，将内外完全分隔开，里面的人不知外界如何热闹或冷清，外头也无法了解到店内几人在交流怎样的天马行空。
连吃喝再闲聊，时钟不知不觉走了一圈。魔法师走过的地方太多，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下去，恐怕用几十天也讲不完。
老师的朋友到底是普通人，实在撑不下去了，纷纷告饶要睡觉。多多这里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他平时都是找一扇门去睡觉，于是也给他们挑了一扇门。
阳光和煦的柔软草坪。少年双眼放光，快步过去，道了声晚安倒头就睡。多多本来还想先询问一下意见，这下也不必开口了。
“没事，他们习惯了，在哪都能睡。”老师招招手，“咱们说咱们的。”
多多点了头。他太久没有见到老师了，想要讲的话还有很多。
“我找这个地方来存放我的门，是不是很聪明？”多多不无得意地指了指整间店铺，“永远不会有人进屋之后被吓一跳，然后问你，‘哇，你家怎么有这么多门板？’”
“我就那一次不小心把人吓着，你要念叨到什么时候啊？”老师哭笑不得，喝了一口多多新泡的茶。难得正常的味道。
多多耸了耸肩，扶着眼镜迈步走到一扇门前，从这里开始讲自己发现的有关门的新规律，讲他不再受限于随机出现的时间地点，而可以在某些条件下主动选择目的地；讲他在哪一扇门内发现了这一点，又在另一扇门做了实验云云。
在他经过某一扇古旧厚重的门板时，老师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对了，你搞清自己是怎么来的了吗？”
多多的身世是个谜。按照老师的说法，某天老师按照直觉找到了一扇门，打开门之后就看到了襁褓中的多多。但是小小的魔法师究竟从何而来，没人能说得清。
但老师和多多本人对此都不怎么在意。他们拥有近乎无限的时间，大可不必刻意去寻求，慢慢走，慢慢看，迟早会找出真相。
老师在多多十八岁的某一天离开，这之后的一千多个日子，对于多多来说漫长又漫长的时光，多多一直在四处游历。但他没有捕捉到哪怕一点点跟自己有关的信息。
于是多多摇了摇头。老师嘿了一声：“没事，正常。你老师我活到这把年纪，照样弄不清楚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你不是有父母吗？”多多疑惑道。
“不矛盾。”老师应道，“父母是亲人，不是来处。就像我是你的亲人，但不是你的来处。”
多多没有父母，尝试着类比地想了想，还是没弄明白：“可父母不就是血亲，也是人诞生的基础吗？人都是从妈妈肚子里来的，精卵结合然后——”
“哎呀，身为魔法师应该活得浪漫一点。说不定你真的是送子观音送来的呢？”老师俏皮地一挑眉。
多多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抿了抿嘴，又说：“我还是更喜欢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说法。”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聊了不知多久，那扇留了道缝的门被叩响了。女士敞开门，看了老师一眼。她身后是正在伸懒腰的大叔和精力十足的少年。
老师点了点头，看向多多。多多意识到了什么。
“你要走了吗？”多多下意识扭头去看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竟然已经到了次日。
“对啊。你的生日过完了，我也不会一直留在这。”老师说。
今天好短暂。多多习惯了在门内消磨时光，从门内回来之后再看挂钟，时间仍然走得缓慢，然后他又跑进了另一扇门，时光匆匆也追不上他。
但是今天他一直留在时间中，就躲不过光阴流逝了。
“太快了。”多多说。
老师看着他：“人们的生活都是这样的，所以人都很忙。”
多多点头：“我知道。店里的客人都很着急。也可能是我太慢了。”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你会觉得是浪费吗？”老师问道。
多多本可以打开门，将每一分每一秒都放大到无穷。但他只是坐在这里，放任这短暂又漫长的时间溜走了。
多多偏头思考，然后回答：“不会。”
多多人生中的每一日都那样特别，以至于特别对于他来说成了普通。反而是这样平淡的一天，成为了一个独特的日子。
今天也确实是独特的。这是多多的生日，他留在时间中，诚实地走过了自己的成长，像每个普通人一样，度过了一个明明标志着成长、但仅仅一日时间并不可能带来什么改变的生日。
而说起来也神奇，这短暂的一天让他体会到的东西更甚于过去的一年。因为他选择了与平日不同的生活方式，而老师也特意为了这个日子回来，带给了他许多东西，这些东西凭他自己一个人是无法找到的。
于是多多又说：“我觉得今天很珍贵。”
老师发自内心地笑了。他起身：“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出发啦。”
多多跟他到门边，有些不舍：“我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老师想了想：“嗯……不知道，随缘吧。再见喽。”
魔法师拥有无限的时间，他们总会碰巧遇见，或许再聊上几个日夜，然后再度分开。
多多也笑了：“再见。”
老师朝他挥手，老师的三个朋友也朝他挥手，然后几人并肩远去。
多多关上门，拔下钥匙，然后转向另一扇。
今年的多多21岁，准备好再度踏上旅途了。不过也许后面的旅途会有些许不同，也许试着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人，也许可以交个朋友，也许干脆停留在某处。毕竟——他都长大一岁了。
多多打开了门。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birth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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