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息川

12、安全区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果然还是熟悉的铁制仓库屋顶。我起身整理睡乱的头发，环顾四周，本应在此的它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抱着一床厚被子去外面找它。
　　雨后的空气中仍旧弥漫着血腥味，路旁的杂草上还有露珠静静流淌。它就坐在仓库附近堆叠起的轮胎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望着前路发呆。走近它我才发现，它周边的草地上有一大片暗红色，散发出一种腐烂的鱼和猪狗排泄物混合起来的恶心气味，宛若一大桶劣质油漆无章地倾倒在那里。它又在伤害自己了。
　　它与我昨夜梦中的她有几分相似，同样的绷带，同样的悲惨，不同的是，它主动将它的故事告诉了我，主动伤害自己，而且好像很享受这样的事，但它的眼神，却比她要澄澈得多。
　　我真的搞不懂它。我不论用何种残忍的方式去猎杀别的丧尸，它都没有反对，反而积极配合我，躲在远处观摩时时常会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它在和我玩游戏时所展现出的懵懂和天真，在思考下一步时故作高深地用手指抵住下巴，对我吃喝冷暖的询问，却又都不像是装的。
　　“哦，醒啦？早上好呀。”
　　我在它身后站得太久了。我也跟它道了早，把手上捧的被子给它。它稍微整理了一下它的背包，就叫上我继续赶路了。
　　我和它的站位依旧是一后一前。前进的方向一直都是由她决定的，通过周围房屋的完好程度和它的同伴带回来的物资数量来看，它的确在带着我往空白区前行。它是真心想要帮我的，已经有太多例子可以证明了。可它的内心真正的想法我始终不清楚，也没有去了解的必要，只要它能把我送到安全区，其他的应该都无所谓吧。
　　它今天带我来到了一个大型超市，我也只好跟着它进去。超市里密不透光，我只能依据它似乎在微微发出蓝光的眼瞳跟随它，我跟着它走上损坏的自动扶梯一路到了二楼的生活用品区。
　　“快要到空白区咯，想要什么自己拿吧，这里还是有比较多商品的。等下到收银区那边集合吧。”
　　它说完就自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追上去。不过，它似乎特地把我带到了卖手电筒的区域。说起来，它似乎真的没给我找过能源和工具之类的东西。我随手拿起几个手电筒，全部试了一遍，把还能用的装进背包里，留一个在手上当光源。这里也被搜刮过，虽然有原封不动地摆在货架上，但那些大多都是无用品。之后我自己去找了些雨具，顺手的小刀，就往收银台那边走去。
　　它刚好也在收银区那边。我到它旁边时，它正把一杯豆浆放在收银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不知从哪来的纸币正儿八经付了钱。我没忍住对它的行为发出疑惑。
　　“我没购过物嘛，所以想体验一下咯。”
　　第一次做这种稀松平常的事么？我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它把吸管插进能看到明显灰色漂浮物的豆浆里，若无其事地喝了起来。我的胃里不禁又是一阵翻涌。
　　“这个过期了吧？”
　　“没事没事……走吧。”
　　我只好跟上它。它没有带我离开这里，而是通过无比畅通逃生楼梯上到了天台。一出楼梯间，外面赫然是它的五个同伴，它们直立在空地上，每一个都背了一个以往我没有见过的背包。
　　“这些是？”
　　“储备物资啊，快到空白区了嘛。是一些还能吃的食物，绷带，止痛药什么的，有缺的话现在跟我说一下，进到空白区缺物资可就麻烦了。”
　　“……没有。”
　　它回应了一下，让它的同伴离开了，然后踩着天台上凹凸不平的碎石走到天台的栏杆处，懒散地趴在上面，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它的身影，与我梦中的她重合了。
　　我尽量忽略这种失礼的想法，缓缓走到它身边。远方的景象让我的身体本能地变得僵硬——那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一片朦胧的猩红陆地，那空中还有宛若结界般贯穿天际的红色屏障。
　　“走过那里，就到空白区了哦。”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似乎染上了一丝期待。
　　“放心吧，小心点走很快就过去了。”
　　它好像看出了我的担忧，给我打了支镇定剂。即便如此，我跟它往那一片未知行进时，还是忧心忡忡的。
　　渐渐地，空中出现了一些红色的漂浮物。越是靠近那边，这种东西就越多。它说这些东西没什么危害，但我还是尽量地躲避迎面飞来的不明物体。
　　再怎么恐惧，我还是到达了那个地方。道路、房屋都被其拦腰截断，像是声势浩大的红色洪水将它们冲垮。无论往哪边看，都望不到这片红色潮水的尽头。它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我迟疑了一会，还是鼓足勇气跟上了它。我的小腿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就像是调皮的猫咪在挠我痒痒一样，虽然有些不适，但并不讨厌。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脚下的不过是红色的蒲公英，即便没有风，飞絮也会勇敢地在空中遨游。似乎，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我和它一起走了好久，前方已经是无尽的红色花海，除了那些纷纷扬扬的红色雪花以外，再看不到任何东西。值得一提的是，路上时常有一些凹陷下去的长方形无花空旷区域，从空中看，应该与“稻田怪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阵无名的野风袭来，我用手遮住眼睛防止飞絮进入其中，脚步也不觉放缓。睁开眼，眼前是一幅梦幻的景象。
　　红色的飞絮犹如成群结队的候鸟般盘旋，却比真正的候鸟要更加欢愉，更加激昂 ，欢歌着飞往这末日的高天。
　　在我抬头仰望之时，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看一副浑身发白的尸体就藏在我脚边的花里，我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它的同伴却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扶住了我……我仔细一看，发现了一些异常:花是从那具尸体上长出来的，他的皮肤，眼球上都有明显的红色裂痕，这些蒲公英就是在那些地方扎根的。
　　那天空中飞舞的岂不是……
　　思及此，我的胃里立马开始翻江倒海，我却看到了在我前面的它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小恶魔一样的笑容，与她的笑容如出一辙，但却只能让我感到无尽的恶心。
　　“要是倒在这里的话，就会变成这样哦？”
　　我想强忍住吐意，但奈何胃液已经涌上喉咙。我这两天未消化的食物就这么倾泻而出。期间，它没有发出笑声，也没有来帮我，就只是站在那里。
　　“喝点水吧？”
　　等我吐完，喉咙彻底被胃液烫伤，它才走过来递给我半瓶水。虽然它现在一副单纯的表情，但它的眼瞳间还是藏着笑意。
　　我接过水，也不管节省物资，直接一饮而下。它也没有多管，自个往前走了。我只好注意着不要摔倒，一边快步跟了上去。
　　比起怨恨，我心中更多的是不甘。如果没有它，我可能永远都到达不了这片区域，也许会和芷莹一同死去，也许会因丧尸和其他幸存者死在路上；如果没有它，我可能无法通过这片区域，也许会因为胆怯犹豫不决，也许会成为蒲公英的养分。更何况，前方还有是空白区，不依靠它和它同伴的力量，仅凭我也无法顺利通过那里。而且，我自从做了梦回想起她之后，就不止一次把它看做她的影子，我并不喜欢这样，这样做对她，对它，对我都是一种亵渎，她明明是我生命中无可取代的人，我明明害死了她，却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作为她的替身。就算我心中这么想，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她已经死了啊。
　　我的胸口突然传来像是被谁轻捶了一下的感觉。我这才回过神来，是它停下了脚步，我撞到它的脑袋了。
　　“到了哦。”
　　它完全没有介意，平淡地告诉我一个事实。它似乎对什么都可以这么随心所欲。
　　“没事吧？你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诶。”
　　它还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看不出丝毫的担心。它是我前进的必需品，那我对于它而言又是什么呢？它明明那么强，明明无需做任何事就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它是这个世界的适应者，却没有一丝的骄躁，它在我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它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想法，和我拉开了一点距离，转身看着我，眼底升起轻佻和认真。
　　“放心相信我好啦。我这个人，就算是玩游戏，也是很认真的哦？我暂时，还不会背叛你啦。”
　　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父母只是把我作为他们的奖杯，芷莹在死前已经对我彻底失去了信任，她也擅自离我而去。她和它是不一样的，我也该放下了。这样看来，我这不是，一无所有吗？
　　换句话说，我只有它了。
　　不论我做出什么决定，如此现实也不会有分毫改变。
　　“好啦，走吧。”
　　它朝我伸出手，脸上的笑容比夏日的烈阳更加温暖。我的手不自觉地动了起来，握住它冰冷无比的手。
　　就此，我和它进入了全长六百多公里的空白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