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门到精通的致命公司》太阳菌

7、誓言（一）

　　当我再度睁眼时，我正躺在我宿舍的床上，边上一道说道：“你醒啦！”

　　我看到一张姣好却陌生的脸，她惊喜地张扬起眉眼，问我说：“你劳累过度，情绪起伏又太大，晕过去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要吃点东西吗？”

　　她说话细声细气的，这对我脆弱的神经很友好，但依旧不能拯救我灰暗的心情。

　　我躺在床上默默哭起来，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滑进我的头发里。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的询问，她的关切，让我更是感受到委屈。

　　人生不能一直倒霉吧，不能是起起落落落落落吧，但为什么我总是不幸的，难道天神造我的时候，倒入了一点健康的身体，很吝啬地撒入星星点点的智商和财富，却不经意将装着不幸的瓷瓶碰倒，整瓶倒进了我的人生？

　　在我沉默的眼泪中，她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情，

　　她很贴心地说去给我拿点吃的，开门出去了，给我留出了一点私人空间。

　　我翻了个身，将脑袋埋进枕头里，肆无忌惮地嚎哭起来，哭到我脑袋发胀，像是充满了水，整张脸都麻木了。

　　我在床上挺尸的时候，那个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回来了。

　　她将吃的放在桌边，跟我说，“还没来得及跟你自我介绍，我叫薄巳，木槿原本打算等这几天过完，去过公司以后，给你们开个迎新晚会，到时候会让你们认识所有队员，但是......”

　　她未说完的话，我知道：但是出了意外，有人等不到了。

　　想到这里，我又难免悲伤的情绪。

　　尽管我和那名新员工并不熟识，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见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半晌，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道：“先吃点东西吧。”

　　我感受着那只抚摸我头顶的手，它胜过万千安慰的话语，我的眼眶再度湿润。

　　薄巳说道：“木槿给你放了假，这两天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我跪坐起身，看向她，问她：“为什么？”

　　她不解道：“什么？”

　　我说道：“你们和我是一样的吗，签的合约是一样的吗，处境是一样的吗，为什么对于公司的霸王条款无动于衷，你们难道不在意吗，自己拼死拼活，却不过是公司的耗材，等待自己的是一眼望到头的终点，是不知哪天横死的命运？”

　　薄巳用一种我无法读懂的眼神看了我很久，很轻地叹了一声气，她虽然在笑，但我觉得那笑很悲伤，她说道：“你真是个莽撞的人。”

　　她这个避而不谈的回答，让我确定了她们的处境和我一样，是无法自主辞职，是达不到目标就会被开除，是同样的危险，同样的艰辛。

　　我问她：“你们为什么甘心，为什么不反抗？”

　　我从她们的反应中感觉到了习以为常，对死人这件事习以为常，对自己随时会死这件事也习以为常，面对着公司这明显不当人的条款更是习以为常，我对这种麻木愤怒。

　　但是我太年轻太天真，只看得见表面，只愤慨她们面对压迫时的不反抗，却没有想过......

　　“没有人能反抗公司。这艘飞船是公司的，我们虽然能操控，但是指令等级不如公司，公司发现我们异动，偏离了轨道，可以随时操控飞船将我们丢进外太空，飞船上的生存资源都有固定份额，即便是丢弃飞船，在我们回收废品的星球求生，但那些废弃星球环境恶劣，这么点资源根本无法支撑我们的行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受着公司的监视，或许我们现在的对话就在被监听。细辛，公司的能力你无法想象。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我哑了口，是我想的太少，在这种敌我悬殊的差距下，不管不顾的反抗和送死没有区别。

　　薄巳说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公司不会想听到这种言论的。”

　　我像认命一般低下头，心中止不住的颓丧。

　　我瘫在宿舍不愿意出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现实将我的生活打击得支离破碎，想要踏实干活、想要一点点攒钱还清负债的心荡然无存，我只觉得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了。

　　在这两天中，我能感觉到飞船起落，木槿她们仍然每天前往下一个星球回收废品，有员工死亡并不能吓退她们的脚步。

　　两天假期过完后，我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让我整理心情像个没事人去工作吗，想到新员工的死状、想到星球上那些怪物，我做不到，可我要躺平摆烂吗，队伍里其他人不会允许，公司也不会允许的吧。

　　当我顺着仓库那条通道快要走到中控区域时，木槿、第五栀和estar的交谈声传进我的耳朵里。

　　estar说道：“她不能一直这么消沉下去不工作，下一阶段的任务额度更高，我们已经损失了一个队员，被扣了一部分工资，她如果不尽快适应，加入到工作里面来，那下一个阶段，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木槿说道：“但她目前的状态不算太好，而且已经对工作有了排斥。”

　　第五栀说道：“强行让她工作，如果她发生失误，情况差会自己丢命，更差会害得队友一起丢命，到时候再发生队友死亡，再扣一部分工资，下一阶段我们的工作经费就不够了。”

　　estar笑说：“说的也是，这只菜鸟，遇到事情总是哭，红门也能吓到她。”

　　听到这里，我很是不服气，不知情的人去开假门，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哪个能泰然处之，而且，“我哭那是因为我感情充沛！”

　　三人回头齐齐看向我，把我那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一下给压灭了，我强撑着说：“眼泪是人类的自然生理反应，它并不代表我软弱，只是我发泄情绪的一种手段，有利于我的身心健康！”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讲什么了，捞不住重点。

　　estar抱着手臂将我上下打量，点了点头，“看来状态是恢复了一点了。”

　　我总觉得她有点看轻我。

　　不，她就是看轻我！

　　木槿她们都叫我的名字，就她，总是叫我“新人”，从我被吓晕后醒来，就升级成“菜鸟”了。

　　我哼了一声，“我可以工作，我申请工作，我不光能工作，我还能一边哭一边工作！”我将最后一句话咬着牙加重了语气。

　　estar噗嗤一声，低头笑了出来，她转而看向木槿和第五栀，说道：“怎么说？”

　　木槿看上去有点无奈。

　　第五栀说道：“既然你自己愿意，当然最好，那就上工吧。”

　　虽然这么说定，但她们对我并不放心，没让我进工厂内部，而只让我将她们从工厂内找出堆放到大门外的废品搬回飞船上，到了下午四点，就不让我出飞船了。

　　我开始了自己的搬运工生涯，并跟着留在飞船内的后勤人员学习捡垃圾的知识（被科普在工厂内外可能遇见的危险，以及应对手段），大部分时候是riches和木槿，有些时候是estar薄巳和复馥（这人不说话，我还没到其他队员那种跟她心有灵犀的地步，跟这人交流很让我崩溃）。

　　我因此而认得半身鱼、囤积虫、抱脸虫、小黑、红门、无眼狗，我知道了它们的名字，认识了它们出没的习性规律，明白怎么应付它们，也知道了为什么四点以后，她们不让我下飞船：这些怪物越靠近夜晚活动会越频繁，四点就是一个临界点，往后碰见怪物的几率会大幅度上升。

　　当然，这些都是课本知识，我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不知道自己遇上麻烦时，能将这些知识发挥到什么地步。

　　我背着装满废物的背包走过大桥，这又是一个新的废弃星球了，叫做誓言（Vow）。

　　这里的环境和丛林(March）非常相似，都有大片的潮湿丛林，但这里没有那片湖泊，靠近工厂大门的是一条深谷，土地裸露在外，没有绿茵覆盖，站在桥上，隐约可以看得深谷尽头的山崖下有一道红门，很显眼，那是工厂的后门。

　　我站在桥上，看着桥下出神，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心中的苦闷会消解，但我还是会觉得不甘心。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底下这么深，我这么跳下去，摔不摔得死我。

　　如果有一天走上死路，我也希望是自己跳下去，而不是被人推下去。

　　我的心蠢蠢欲动了，靠近了石桥的护栏，就在这条深谷迷惑着我，让我想要做些什么时，尽头的那扇红门打开了。

　　有人走出来，隔得太远，我看不清她是谁，她向我说话，声音也有些模糊，我感到一阵心虚，没有多逗留，背着背包匆忙走了。

　　这个星球上，工厂到飞船停留的路径有些复杂，即便是走了几遍，也很难记清，我一边扫描，一边找路。

　　在惊起几只无害的飞鸟，鸟群飞散后，我面镜上扫描到一样物体，竟然显示出了回收价值$49。

　　我看清那是一个蜂巢，心里很惊讶，原来不止工厂里的废品能回收？

　　我走过去将那蜂巢抱了起来，蜂巢黏答答的，我抱着蜂巢往前走，摇了摇，发现没有蜜蜂栖息在上面，真奇怪。

　　我凑近了往里面看，想看看里面会不会有蜂蜜。

　　忽然听到一连串的鬼叫。

　　声音很熟悉。

　　我抬头往前看去，只见到两道身影在慌张逃窜，是estar和复馥，她们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

　　是飞虫吧，虫子之间不时有电流闪烁。

　　estar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喘着气道：“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那些虫群的袭击似乎并不会让人立即毙命，我没那么紧张。

　　我叫道：“estar，复馥。”

　　两人听到声音，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两人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原先还虚弱的身体、踉跄的脚步，像是猛地回魂，满血复活，两人拔地而起，冲了出去，跑得比发疯的无眼狗还快。

　　estar吼道：“你个笨蛋，你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你别过来！你离我远一点！”

　　复馥面镜上符号快速变化：Σ(@) Σ(⊙▽⊙"a(ー`?ー)（ｉДｉ）%#@%& ~%?…;# $︿死刑！

　　看得出来，很抓狂。

　　不知什么时候，围绕estar和复馥的虫群去而复返，精准定位，朝我这边飞来。

　　虫群中间噼里啪啦的闪着金色电流，蜂群的嗡鸣震得人心慌。

　　我倒退了两步，转身就跑。

　　很不妙，尽管我还没学到眼前这些东西是什么，但我意识到，很不妙。

　　我不想被电。

　　estar在后面叫道：“快把你手里的东西丢掉！”

　　我跑得太快，距离太远，信号不好，我没听清。

　　我又跑回了石桥，速度一慢下来，我就被蜂群撵上，滋啦一声，我有点怀疑，我到底是被蜂子蛰到，还是被条电鞭抽到，太疼了一点，疼得我冒虚汗，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像是消极怠工被抽了一鞭子的驴，再不敢慢，发力往前埋头奔命。

　　但我一直没能甩脱蜂群，它们如影随形，响声一直坠在我脑后。

　　直到看见工厂大门，我如蒙大赦，躲进屋里去，它们总不能穿墙吧。

　　我做最后冲刺，一把冲过去，打开大门进了工厂。

　　在我进去的一瞬，有人推门从里面出来，两扇门一内一外被推开，而后又快速合上，我没能看清出去的是谁。

　　我疯狂喘气，我身前站着三人，肩上挂着手电，双手拿着铲子，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木槿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薄巳说道：“我们已经收完了，可以收工回家了。”

　　第五栀的目光落在我手上，深深道：“你，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另外两人闻言，齐齐看向我手上抱着的东西，三道视线顿时让我手上的蜂巢十分烫手，沉默的空气让我很慌张。

　　刚才冲出大门的人此时又开门进来了，她动作很迅速，一转身就嘭地关上了门，而后扶着自己的背，弓身抽气呻/吟，显然刚才出去，她被蜂子给蛰到了。“谁把蜂群引到大门口了？！”

　　我僵笑了两下，比哭还难看，抱着蜂巢，说道：“我，我好像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