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别艾

5、无头戏子

　　星期五，早上七点三十九分。
　　许观止看着淡青色的晨曦染上暖橙和嫣红，手机的电量一点点喂饱。
　　闹钟准时叫魂，许观止有些混沌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
　　他穿好校服，挎上书包，目光扫过叠好的黑色围巾，许观止迟疑了下，伸手抓起。
　　走到校门口时，许观止停下来等了一分钟。
　　没看见权允执，却收到风风火火跑进去的季经纶给他的一个奇怪眼神。
　　初春的凉风仍带着凛冬的寒意，许观止向上拉了拉围巾，遮住微红的鼻尖。
　　进入教室，发现权允执已经坐在位置上，两指间夹着铅笔，随意在白纸上划了几道线。
　　许观止解开围巾，呼出一口冷气，“干什么呢？”
　　笔尖指着几条线交汇的一点，权允执眸光落在许观止的脖颈处，“感慨生命的神奇。”
　　许观止对折围巾，递给他，“不都是你安排的吗？”
　　“我只是个观众，”权允执摸着柔软的布料，上面残留着余温，光泽如玉的手指收回来，他平淡道：
　　“等你找到头，再还给我吧。”
　　许观止似是苦恼，“你昨天下午请假，让我好担心。”
　　权允执看都没看他，低头拿出一本书，翻开到第一页，语气冷淡道：“但凡你走出教室过，也不会说这种话。”
　　许观止直勾勾盯着他，含着湿气的眸子似乎深情款款：“谁让我整颗心都在你身上了。”
　　权允执不咸不淡：“是你先入为主。”
　　看来错过不少信息。
　　许观止闭了闭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嗓音有些含糊，“我的错，我的错。”
　　潮水般的睡意席卷而来，许观止彻底睡过去的某一刻，看见了书的封面。
　　无人生还。
　　唔，他记得好像是……

　　第一节下课，许观止迷迷糊糊晃荡出教室。
　　啊，好困。
　　许观止尽量避开过往的人，贴着墙有气无力地走，一头撞上饮水机。
　　砰地一声，跟熟透的西瓜有的一拼。
　　许观止揉着额头，就地窝下来，费劲睁开胶水粘住似的眼，仰头看这眩晕的世界。
　　礼华一中的饮水机设计简直是天才，安在每个教室外面的墙壁中间，便于取水。
　　灰白色的装置稳稳吊在斜上方，不动如山。
　　要是每次下课来这么一下，他迟早练成铁头功――
　　许观止闪过这个念头，垂下头，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
　　疼到哪种地步，才会对他起作用。

　　“许观止，”清冷的女声从头上传来，有点熟悉，“你蹲在这里干嘛？”
　　“刚才没站稳。”许观止扶着膝盖，借力起身，眨了下眼，扭曲的人影变得清晰。
　　谢卿卿甩了甩手上的水，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脸闪过几丝惊奇，“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居然不睡觉了。
　　许观止：“……没事。”
　　她湿漉漉粘在一起的发丝格外引人注意，许观止问：“你这都是水，是怎么回事？”
　　谢卿卿用衣袖擦了擦脸，不甚在意，“洗个脸而已。”
　　似乎是冷水，洗刷出她雪色的基调。
　　不知主角为谁的剧本中，谢卿卿一定是很扎眼的存在。
　　许观止：“你最近，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谢卿卿干脆道：“没有。”
　　有也不可能对他说吧，毕竟不熟，许观止细数他单薄的交友关系，没几个能聊上的。
　　谢卿卿：“我要去抱卷子，先走了。”
　　许观止：“哦。”
　　他往前走几步，栏杆上凝霜含露，凉气森森，许观止及时收回想搭上去的素颜手。
　　换成手肘微微抵着栏杆，仍有顽强的寒气刺破衣服，在布料和皮肤间流窜。
　　许观止的注意力被楼下的几道身影吸引过去。
　　最东边的走廊台阶上，一个女生怀里抱着书，宋玉舒站在她面前，从许观止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女生有些委屈的脸。
　　那女生，好像以前也是（a）班的。
　　许观止能记住名字，对不上脸，索性转移了视线。
　　反正有宋玉舒在，轮不到他操心。
　　似在争执的男女学生，丛木背后的人影晃动，原地使劲跺脚取暖的女生……
　　“咚咚。”
　　短促的敲击声拉回他飘飞的思绪，许观止顺着声音来源看去。
　　权允执收回手，任他打量，“看出什么了吗？”
　　许观止低笑了笑，“怪我德薄才鲜，不辨菽麦，辜负你一番好意。”
　　权允执：“你下定论太早，我也无话可说。”
　　好像当真了。
　　许观止：“我开玩笑的。”
　　权允执不轻不重地看他一眼，唇角似有淡笑，“我知道。”
　　许观止：“……”
　　玩不过。
　　“林达曾言，”权允执忽然开口，“刺破平静水面的锐利冰峰，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只待在这里可不行。
　　接收到他的暗示，许观止无奈道：“我会尝试的。”

　　第二节大课间，许观止去接杯热水暖手，从东边楼梯下去。
　　哈出的白气，像碎掉的云。
　　顺着人流，许观止在操场外顿住脚步。
　　抱着篮球的季经纶偏头和旁边的人笑说着什么，笑容明亮，眉目又似乎含着忧色。
　　许观止退出人流，转动的眸光投向远处的十六班，距离远，他隐约辨认出窗边的人是魏南华。
　　好像在看谁。
　　许观止沿着操场外的校园小道前进，一直走到了女生宿舍。
　　女生宿舍对面是食堂，许观止记得他们的一个清洁区在食堂到北门的那条道上。
　　想起另一个清洁区，许观止随心而动，从学校北门转回南门。
　　一路上枯枝落叶少，冒尖的绿意颤颤巍巍，这几天又降温了。
　　一片灰绿中，挂在矮树丛的紫色围巾很突出。
　　不是他的。
　　许观止挑起围巾的一角，露水浸透，入手微凉。
　　叠围巾的手法已经熟练，他端详着方方正正的小块，是要交到年级办公室的吧。
　　那是在逸夫楼四楼了。
　　许观止穿过行政楼和三座数字楼，逸夫楼在最里面。
　　办公室开着暖气，却没人。
　　把围巾放进失物招领箱，许观止下楼的时候被匆匆忙忙的同学撞了一下。
　　“抱歉抱歉。”
　　对方头也没抬，一连串的道歉后，撇开许观止往楼上冲去。
　　许观止慢半拍地吐出一句：“……没事。”

　　回到教室，手中的热水变成了温水。
　　许观止把水杯还给权允执，瘫在桌上，咕哝道：“好累。”
　　权允执：“感觉怎么样？”
　　许观止闭着眼笑，“有点意思。”
　　起码，他没感受到任何人为设计的痕迹。
　　第三节下课，许观止把窗户开了个小缝观察外面，后知后觉地奇怪。
　　窗户上水雾模糊，他从操场望向这边时，看到的是清晰的魏南华。
　　他是把窗户全打开了？
　　勇者。
　　许观止在教室扫了一眼，却没看见魏南华的身影。
　　季经纶也不在。
　　他目光又转向窗外，逸夫楼后面是生物园，楚凌微边搓着手，探头探脑在找什么东西。
　　张惜墨经过，她跟楚凌微说了几句话，楚凌微离开了。
　　张惜墨刚好往这边一望，看见许观止的半张脸，愣了一下。
　　许观止拉上窗帘，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张惜墨的围巾，是灰蓝色的。
　　他转头看向权允执的侧脸，却又不确定了起来。
　　这么巧的吗？
　　他的目光不知隐藏，权允执眸光投向他又收回，却未开口。
　　许观止看了下时间，还有三分钟上课。
　　第四节和第五节都是自习。
　　很安静。
　　季经纶和魏南华，都没回来。
　　许观止第四节下课时候去了十八班一趟，室内没有张惜墨。
　　到中午放学，许观止也没看见张惜墨的人影。
　　权允执在楼梯口等他，顺口问：“要一起去吃饭吗？”
　　许观止有些郁闷：“不了，我想回去睡觉。”
　　权允执看他微皱起的眉头，下了一步阶梯，淡淡地道：“别太着急。”
　　许观止：“嗯。”
　　他跟着下楼，没注意到权允执看向他背后拐角处愕然的女生。
　　正是张惜墨。

　　下午到校，许观止在楼下看见不少行李箱。
　　哦，周末要来了。
　　他们的新课表记得是……有体育课。
　　第一节的。
　　许观止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们跑步。
　　三圈下来，个个冒着热气。
　　权允执却没流一滴汗，他走到许观止面前，气息平稳，“在看什么？”
　　许观止：“你。”
　　权允执侧开身，不挡住他的视线，坐在他旁边，“水给我。”
　　许观止把暖手的热水杯给他，“数学老师发的卷子写完没？”
　　权允执喝了口水，“嗯。”
　　许观止坦然道：“帮我写一下。”
　　权允执不冷不热地瞥一眼他，“你可真敢想。”
　　许观止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
　　“手还是冷的，”手背试了下温度，权允执把水杯放他旁边，“你继续拿着吧。”
　　许观止顿了下，轻声说：“捂不热的。”
　　“总好过冻着。”
　　权允执低头看书。
　　“也是。”许观止拿起杯子，热意从杯面传递至手心。
　　他蜷了蜷手指。
　　手背上残留的那份温热，似乎要烫进血液。
　　一阵风过，渐渐凉却。

　　后面的两节课，许观止睡了个好觉。
　　当权允执慢条斯理地轻敲几下桌面，许观止才慢慢醒来。
　　“放学了。”
　　权允执扬了扬手中的书，上面醒目的书名。
　　翻译过来是，白痴？
　　许观止目光聚焦在作者名，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晃了晃脑袋，原来不是骂他的。
　　权允执对上他惺忪的眼眸，“下星期见。”
　　“嗯……”许观止含糊地应。
　　“你不在的时候，时间仍然会流动。”权允执很轻的吐息挠着他的皮肤，让许观止的神经陡然紧绷：
　　“准备好了吗？”
　　迎接下周的信息爆炸。
　　许观止的睡意全无，他微笑着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