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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夏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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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含元的大姐比他们兄弟二人年长十几岁,嫁了一个从事金融行业的南方人新贵,现夫妻二人一起在香港打拼事业。因工作关系,他们常年全球各地奔波,为了不耽误儿子的学业,便把冯朝阳留在北京念书,拜托给丁父和丁母照顾。
这位大姐并非丁父和丁母的亲生女儿,而是丁父大哥的独生女。
丁家曾因成分问题,全家都吃过不少苦,尤其这位大伯更是早早承担起赚钱养家的重任,因此弟妹们都很敬重这位兄长。后来风波过去,丁家得到平反,小辈各自成家立业,唯独这位大伯因为被耽误了大好青春,反倒成为子女中混得最不好的一个,后来又不幸患病,正值壮年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女儿,孤苦无依,无人照料。
丁父一直念着大哥的恩情,在征求过全家意见后,便收养了侄女,当亲生女儿般看待。丁家三姐弟相处得也非常融洽,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亲姐,都是一家人。
丁含元和冯朝阳有说有笑地来到客厅,边看电视边聊天,很快其他家庭成员也都陆续回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在餐桌旁,丁含元面前没摆碗筷,冯朝阳边狼吞虎咽,边说道。
“小舅,你又不吃饭?”
“嗯嗯……”
丁含元心虚地瞥了眼母亲,预感自己又要挨训了。果不其然,丁母立刻看过来,皱眉道。
“你怎么又要减肥!你哪里胖,瞧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没有朝阳的手腕粗。我当初就不赞成你入这行,整天跟着那帮明星学些乱七八糟的,为了上镜连身体都不顾了!”
丁含光忙打圆场道:“妈,吃着饭呢,你就少说两句吧。”
丁含元低着头当没听见,埋头玩手机。
丁母继续说道:“上镜哪有健康重要?好多明星瘦得跟纸片人似的,风一吹就能倒,跟骷髅架子似的哪里好看了?我一直不赞同演艺工作者过度瘦身,还会引起不正之风,带坏青少年的审美观和价值观……对!这条回头得在工作会议上重点强调提一下。”
丁含元嘟哝道:“嚯,好大的官威……”
“丁含元!”丁母一拍桌子,严肃道:“你嘟哝什么呢?有想法就大声说!”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丁含元忙说道:“妈!你怎么又提这事儿了。我都演了六年的戏了,干嘛总给我泼冷水。就算你说,我也不会转行的。”
“我这不是心疼你么。”
丁父啃着排骨,说道:“就是,家里头就你爱操心。元儿都三十岁了,知道该怎么做。”
闻言,丁母立刻调转矛头,一拍桌子,威严道。
“你吃什么呢!赶紧给我放下!不知道自己血脂有多高?”
丁父性格温吞,丁母生性强势,习惯了发号施令,这一声吓得丁父手里的排骨都掉了。
丁含光试图再次打圆场道:“爸吃得也不多,就让他吃点儿吧……”
“你也是!”丁母又对大儿子说道:“你都快结婚了,也少吃点儿重油重盐的东西。”
冯朝阳弱弱道:“外婆,我想……”
“朝阳你还小,别跟他们几个学,吃完饭赶紧回屋学习去。”
冯朝阳:“……”
于是乎,在座的几位男士都被丁母喷了一遍,丁含光忙举手投降,起身说道。
“得,咱妈的更年期又犯了。我说,赶紧撤吧哥儿几个!”
丁母反手抓起靠枕砸过来,丁含光夸张地大呼小叫着,转身跑了。
晚上十一点多,家里的人几乎都已入睡,整座四合院都陷入寂静当中。
丁含元饿了,思来想去决定明天再减肥,爬起来点了一份烧烤外卖,又不敢从前门拿,生怕惊动母亲到时候又要挨骂,便来到后院花园的一堵墙下,给外卖小哥低声打电话道。
“……对对,就是这儿!不,不要走前院儿,您绕到后面来,从围墙外直接丢进来就成……嗨没事儿,我经常这么干,真是谢谢您了!辛苦您绕道儿了,回头我给您打赏……”
“咳咳!”黑暗中响起一阵咳嗽声,丁含元警惕地四下张望,问道:“谁?!”
“你小子!”丁含光从一旁现身,说道:“你竟敢偷偷点外卖!”
丁含元反应迅速,忙摆出一副狗腿子的表情,谄媚道。
“哥!啥也别说了,烧烤分你一半儿。”
话音刚落,一个外卖包裹飞过围墙,砰的一声落到两人脚边。丁含元迅速捡起,竟发现这是一份炸鸡。不等丁含元开口,丁含光当即表态道。
“弟!啥也别说了,这炸鸡咱一起吃。”
丁含元:“……”
“咳咳咳!”
黑暗中又响起一阵咳嗽声,一点橘红色的火光忽明忽灭。丁父现身,掐灭烟蒂,说道。
“见者有份儿,否则我就告诉你们妈去。”
兄弟二人:“…………”
温暖的夏日午夜,丁家父子坐在自家花园里,度过了一个欢乐的男人之夜。
丁父喜滋滋地给儿子们发啤酒,开心道。
“来,燕京!”
丁含光惊讶道:“咱家还有啤酒?”
丁父说道:“管厨房的老陈要的,瞅瞅,还是冰的呢!”
三人哄笑起来,气氛轻松愉快,父慈子孝,十分和谐。
丁父喝了口啤酒,舒服地眯起眼睛,问道。
“元儿,你最近忙什么呢?”
丁含元吃着烧烤,有点小心虚,他可不敢说自己与周竞的事情,只是说道。
“刚接了一戏,过两天就得进组去了。”
丁父点头道:“既然接了,就好好演。光儿呢?公司业务怎么样。”
“挺好的,市场部那边儿正在洽谈一个大单子,跟大成建设的。”
听见“大成建设”这四个字,丁含元倏地一下就把耳朵竖了起来。
丁父想了想,说道:“大成建设?有点耳熟。”
“不是北京本地的企业,是山西的,做矿产生意发家,最近才来咱这儿发展房地产。老板姓周,是个挺年轻的企业家,还荣登今年的富豪榜了呢。”
“靠谱么?”
“还不错,我见过一面,挺稳重、务实的年轻人。”
“噗——”
听见“稳重”这两个字,丁含元直接喷了。
丁含光说道:“怎么了你?吃着苍蝇了?”
“没有没有……”丁含元抹抹嘴,说道:“你继续说。”
“嗯,大成建设之前就在北京开发过几个项目,看目前这势头,是想把重心放在这儿了。我也找人打听过,他们集团没出现过什么负面消息,且已经上市,总市值也不低。”
丁含元插嘴道:“我听杜阮说,大成正在跟郑家抢地皮,这事儿能成吗?”
丁含光搓着下巴道:“难说。郑家在北京根深蒂固,虽然这些年实力大减,不太行了,但还是有点人脉的,跟他们抢肯定有难度。”
丁父说道:“大成建设势头正猛,我们也要跟周竞搞好关系,有空一起约出来打高尔夫。”
正说着,丁含元的手机响了,正是周竞打来的。丁含元忙起身回到三进院内,这里也有个小型景观花园,仿照苏州园林设计的,有池塘有假山,池边种着海棠,池底有锦鲤在荷间戏水,池塘上方还有个精致的水榭亭台。
丁含元在亭台内坐下,脱了鞋,将双脚泡在池水内晃来晃去,笑道。
“竞哥?这么晚了,有事儿么。”
周竞语气严肃,听上去似乎不太高兴,一上来便说道。
“我给你安排的男二号,你为什么不演?”
对此,丁含元早有准备,他清清嗓子,淡定道。
“就这事儿啊?您先甭生气,听我给您解释。我的演技不行,撑不起那么重要的角色。我丢脸没关系,可不能让您没面儿啊。回头要是有人问起来,说我是您安排进去的,人家一准儿得在背后嘲笑您没眼光,您在这圈子里还怎么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周竞沉默一阵,再开口时语气已有所缓和,说道。
“嗯,这倒也是。”
丁含元趁热打铁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等我再磨练磨练,再演重要的角色。”
周竞笑道:“那剧组有没有给你安排另外的角色。”
“安排了,一个男五号。”
“……男五号?!”周竞的声调再度拔高,震惊道:“怎么是这么小的角色!那帮人简直太不给我面子了!”
丁含元捏捏眉心,感觉周竞简直有病,耐着性子解释道。
“角色虽小,可它重要啊!戏份也不算太少,还能跟乔老师搭戏。”
“……乔老师是谁?算了,这不重要。既然你满意,那就这样吧,有事随时找我。”
周竞的气已经全部消了,语气再度变得低沉、柔和起来,润润地流淌在丁含元心间。一阵夜风拂过,一片荷花瓣被吹落在塘中,打碎了月影,惊扰了鱼儿,搅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带有花香的夜风拂过面颊,令丁含元倍感熨帖,声音不由自主的也变得温柔起来,用一种缠缠绵绵、甜甜蜜蜜的,如情人般的口吻说道。
“你在干嘛呢?”
对面的周竞闻言,先是一愣,脸竟然有些红了,他扯松领带,说道。
“……没什么,跟朋友吃饭。你要过来么?我派司机去接你。”
“不了。”丁含元笑道:“太晚了,我要睡了。竞哥晚安。”
“嗯,晚安。”
丁含元正要挂断电话时,背后忽然响起外甥的声音,对方说道。
“太好了!你还没睡啊?小舅你帮我个忙呗。”
丁含元扭头一看,只见冯朝阳正拿着语文课本向自己走来,丁含元问道。
“什么事儿?”
“背课文。”
冯朝阳苦着张脸,将课本翻到《出师表》那一篇。
丁含元接过课本,当扇子般在耳边扇风,惊讶道。
“国际学校还要背《出师表》?”
“嗯……这是选修的古典文学课程……太难了!早知道我就不选了。你不用看课本?”
“不用,我还记得。你背吧。”
冯朝阳闭上眼睛,背诵道。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停停停!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丁含元差点笑死,大笑道:“你背串了!后面的内容是《岳阳楼记》,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讲。”
“好吧!”冯朝阳抓狂道:“那我重新背……背课文太难了!”
四合院内回荡着欢快的笑声,而此刻独坐在小馆子餐桌后的周竞,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他握着手机,盯着黑下去的屏幕,满脑子都是刚才听到的那句陌生男人的“太好了!你还没睡啊?”。那是个很好听的成年男人的声音,颇具磁性,关键是,态度相当亲昵。
元子正跟什么人在一起?他们是什么关系?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老周,吃饱了么?”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周竞的思考,他抬头看向刚上洗手间回来的朋友,笑道。
“差不多了。”
周竞不由暗嘲自己有些疑神疑鬼,元子作为成年人,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也很正常,且两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关系,自己无权干涉对方的私生活,就算是对方当真违背了自己的要求,届时立刻中止这种关系也就是了,没什么值得烦恼的。
可是……
周竞心里隐约还是有些不舒服,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烦闷与燥热。他端起冰啤酒一饮而尽,抓起钱包作势要起身,说道。
“我先去结账。”
“别!”坐在对面的朋友见状,忙劝阻道:“说好的我来请客。你如果非要这样,我也不好管你借钱了。”
周竞只得笑了笑,重新坐下。坐在周竞对面的,赫然是在拳馆工作的孙鹏飞,孙鹏飞搓了搓手,在热气的氤氲下,他的脸显得有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老周,谢谢你愿意借钱给我,真是帮我大忙了!可惜我手头没什么钱,也只能请你吃这种小馆子了……等我的房子弄下来,一定请你再吃一顿好的。”
周竞热络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咱俩之间,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
孙鹏飞将剩下的半盘手切羊肉下到锅里,并往周竞那边拨了拨,问道。
“我看你刚才在打电话,是不是公司有事?你要是忙就先去吧。”
周竞摆摆手,说道:“一个朋友而已,随便闲聊两句。我说,老孙,你的房子就定下要买通州那边了么?太远了,通勤也不方便。要不要我再帮你打听下其它地段。”
孙鹏飞说道:“不用了,不能再麻烦你了。你初来乍到,也不容易,别再因为我欠人情。再说了,北京的房子实在是太贵了,动辄几百上千万,凭我的能力,能在通州买下一套就相当不错了。其实房子么……就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要不是为了结婚,我都不想买。”
周竞默默听完,理解地点点头,说道。
“可惜你急着要,不然等我拿下那块地皮,可以送给你一套。”
“算了,不说我了。你的事情进展得如何?”
周竞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来,手指不住地揉捏眉心,十分疲惫地说道。
“……不是很顺利,比我想象的还有难度。我在北京根基不深,对手跟我抢地皮抢得很凶,我还得继续想办法,尽量再多攀点本地的豪门关系……算了,不知道了,反正标书已经送上去了,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其余的就看天意吧。”
孙鹏飞把烫熟的羊肉片夹进周竞碗里,安慰道。
“你从小就厉害,有主意、有想法,只要是你想做成的事情,就没有成功不了的。自打我认识你以来,好像还没有什么困难能够打败你。这件事情也一样,付出肯定会有回报的。”
周竞笑了两声,再起身时,眼中的茫然早已荡然无存了。
他夹起羊肉片,大口地塞入口中,虎目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如百兽之王般自信道。
“你说得没错,我赢定了,它就是我的。”
“来!干杯——”
两人碰杯,周竞又问道。
“用不用我再帮你打听一下购房优惠价的事情?”
“那到不用,我已经拜托别人了。”
周竞眯起眼睛,怀疑道:“是什么人,靠谱么?”
“靠谱,是我的一个学员,是个京圈的豪门子弟,家里相当有背景,听说在军政商三方都有势力。人也相当不错,对我很客气,既然他说了会帮忙,那就一定会帮的。”
“是么?”周竞冷笑道:“这些少爷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好相处,骨子里傲慢得很。”
“嗯……这样的人的确也有,但那位真的挺好的。老周,其实我觉得,北京人也没有那么排外、难相处。这个城市,真的挺好的。”
周竞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个城市再好又怎样,却没有他的家,他在这里没有归属感。
他作为身价上亿的富豪又怎样,还不是在这座城市里,如孤岛般漂泊着。
他可以随意购置房产,但他却永远无法给自己买来一个家。
周竞忽然想家了,思念自己的家乡以及父母。
郁闷的周竞不再说话,又开了一罐啤酒开始闷头喝,孙鹏飞与他相识已久,知道发小有心事。这样的周竞是最不能劝的,只能安静地陪着,等待对方自行好转。
于是两人陷入沉默,边吃边喝,直到深夜打烊,路上行人逐渐稀少,整座城市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