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谢有莹》泉十八葛

3、第 3 章

　　扶莹暗自咬牙，深感被骗。

　　果然，人修狡诈，就不能轻易相信。

　　原地愣了半晌，她不死心地又飞往郁温身前：“……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郁温看着冷淡漠然，但一路上也曾多次出手相助，与熟人交际时不甚热络，偏他们言语间对他多有赞誉。

　　扶莹勉强认为他应该算个“好人”，实在想不到他蓄意强留自己的原因，多个拖累对他有什么好处。

　　郁温感受到她语气中的隐怒，扫了一眼：“术法有解，但我没有。”

　　扶莹不说话，小小的身体还不够他拳头大小，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

　　郁温亦垂眸回望，目光坦然：“此法名随迹，下术容易解术难，需要专用的符咒与灵丹才能解开。”

　　“所以你没有……只是骗我出界便能解除。”

　　“有所隐瞒但不曾欺骗，离开垂阳界后，我会前往洛城，那里就有解术要用的东西，距离并不算远，你可以在此等……”

　　“我同去！”扶莹怎么可能留在这干等，自己脖子上还有个莫名的追踪印记，若他一去不返呢？

　　原本她计划逃出族地后也是要离开垂阳界的，虽然多了些意料之外的波折……但还算在自己的计划之内。

　　郁温没有拒绝这个要求，扶莹心中轻哼一下，给他引路那么久，现在也该轮到他为自己做做向导了。

　　一回生二回熟，更别说是他食言在先，扶莹理直气壮地继续卧在他头顶修身养气。

　　察觉到她动作，郁温眉心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灵力施展开，急速掠行的步法拖出残影。

　　等扶莹再次醒来时，周遭已是一副全然陌生的模样。

　　树木稀落，道路宽敞平整，视野也十分开阔，路上时有修士或车架往来。

　　她怔了一瞬，下意识回头望去，密密层层的林木被甩在身后，如沉默的守界人，始终伫立在原地。

　　真的离开了……

　　扶莹有些恍然，即便脱离了族地，但仍身处垂阳界时，尚有如鱼在水之感。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孑然无依，油然生出一股踽踽独行的茫然和不安。

　　雪青一族隐世遁迹不为世人所知，族人们也都同心齐力凡事以族群优先。像她这般身为王女，自请离族的，称一句离经叛道也不为过，或许把族谱翻遍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诸般情绪闪过，唯独没有后悔。

　　扶莹看向疏阔未知的前路，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

　　“这里就是洛城？”

　　城墙巍峨挺立，放在小鸟的眼里更显得高耸入云。

　　“可是，该如何进去呢。”扶莹仰脖看了一圈，确定整面城墙平整一片，连个破损缺口都没有，更别说供人进出的城门了。

　　郁温拿出几块圆润剔透的灵石，朝城墙上方抛过去，突然从墙里凭空生出一张大嘴，接住灵石嚼吧嚼吧咽了下去，继而又幻化出一张肖似虎豹的兽类头脸，目光威严锐利从一人一鸟身上扫过。

　　扶莹感受到一股妖族威压，缩了缩脖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兽头看她时停了一下。

　　交了入城费，郁温径直往前，便如探入水波之中，轻易穿过了城墙。

　　她后知后觉，补充道：“灵石我也有，待会儿还给你。”

　　郁温没说话，不置可否。

　　进到城内，嘈杂喧闹之声不绝于耳，有人哈哈大笑嗓门震天，有人席地而坐开始吆喝，有人扛着一头比人大几倍的妖兽躯体走进铺子，开始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

　　扶莹看得新奇，没管郁温，四处飞掠，偶然撞见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修士，骂架不断，每当她以为要兵戈相见时，又硬生生忍住了。

　　一幕幕一桩桩与她耳闻的修真界相似又有些不同，就像是文字与图画跃然眼前，生动鲜活起来。

　　很快，一栋突兀醒目的塔楼闯进她的视线，比周围的房屋高出许多，飞檐反宇，雕梁画栋，瞧着就非同等闲。

　　她回头停落到郁温肩上，歪了歪头：“那是什么地方？”

　　“奉托楼。”

　　这个词有些耳熟，好像在方路维几人口中也听见过。

　　扶莹的问题层出不穷，郁温一句一句答。

　　洛城与垂阳界毗邻，如同镇守宝库的门户，也是约束险境的枷锁。前来探奇访胜的修士络绎不绝，城内外诸多乱象，混乱不堪。

　　传言是那位从不露面的城主当机立断，便有了奉托楼应运而生。

　　起初以发布和接取奉托为主，依照难度分为天地玄黄人五阶，后来衍生出买卖交易，以奉托楼作为中间信托，规模一点点壮大，规制条例与日完善，逐渐发展成了现在见到的庞然大物，不止服务于洛城，乃至整个修真界都有它的踪迹。

　　和大多数往来的修士一样，郁温也朝奉托楼的方向走去。

　　还未完全靠近，扶莹便明显感知到高楼中驳杂各异的气息，人修、妖修、威势深重者、单薄怯弱者……

　　包容兼覆，但也良莠混杂。

　　扶莹早早就噤声，乖顺地卧在他头顶，收敛气息，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的灵宠。

　　没想到郁温刚一踏入，聚集在门口闹哄哄的几个人像被扼了脖子似的，瞬间消声，快速地看他几眼然后彼此对视，压根没人注意或是仔细打量他头顶的扶莹。

　　郁温对周围隐约的视线没有任何反应，目不斜视朝楼上走。

　　“他就是……”

　　“对，先前那块天字牌也是他接走的，想必今日就是来交办。”

　　“嘶——难不成真让他找到了，那可是……”

　　后面的交谈内容随着距离拉远而变模糊，扶莹此时到了三楼，里面人也非常多，四周分布着整齐的货柜摆台，训练有方的仆役静立左右，供前来买卖的修士差遣。

　　郁温脚步一顿，拐了进去，

　　扶莹看他目标明确，几句交谈后仆役会意地从内室端出一小沓灵符和一个白瓷小瓶，心中还算满意，看来这次解术总不是诓骗她的了。

　　东瞧西望中，突然被一个闪闪发亮的物件吸引了视线。

　　抖了抖尾羽，扶莹见没什么人关注她这边，便展翅飞到那处摆台上。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硕妖修，正从仆役手中接过灵宝，流光剔透的镂空晶球，雕刻出精美生动的花纹，间或点缀着细碎的玉晶，轻轻摇动，一只冰晶蝴蝶从晶球表面幻化而出，飞旋片刻后消散成冰雾。

　　妖修小心翼翼地捧着，扶莹一不小心靠得近了些，翅膀将晶球扇得微微一动，他立马瞪眼拢住：“去去去，哪里来的破鸟，离我远点！”

　　一股气浪将扶莹掀翻出去，撞到后面来人身上。

　　郁温抬手将她接住，妖修回头正好看见，鼻子哼出口气，大嗓门直嚷嚷：“郁温，管好你的灵宠，差点误了爷的大事。”

　　她什么都没干！

　　扶莹瞪眼，想反驳又不能开口，只好抬头去看郁温，以期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惜郁温并没有低头看她，无法获取她眼睛里想传达出来的信息。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妖修手中的灵宝：“没有第二次。”

　　“……”

　　“什么？你别走！这小子什么意思，那语气像道歉吗，我还没说什么，他反倒威胁起我了！”

　　直到二人已经上了四楼，还能隐约听到妖修吵嚷的声音。

　　这时，一个老者突然出现，拱手低眉，恭敬道：“郁真人，大人请您上楼一叙。”

　　郁温垂眸看了看扶莹，对老者微微点头：“稍等。”

　　四楼雅静，分隔出一个个独立的茶室可供修士们休憩。

　　郁温把扶莹带到其中一间，“此间无人会来，很安全，你暂且小坐片刻。”

　　“好。”

　　扶莹呆了一会儿，又想起刚才那件灵宝。身为王女，她见过的珍奇异宝也数不胜数，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眼前一亮。

　　反正三楼就在楼下，不如再去看看，她多得是灵石。

　　到了三楼，方才的妖修也不见踪影，扶莹更没有了顾虑，只不过转了一圈，摆台中都只有一些平平无奇的灵宝，并没有第二只冰晶球。

　　“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少卖关子，有屁快放。”

　　“啧，方才瞿老亲自下来迎那人了。”

　　“谁啊……你是说，姓郁的那个？”

　　“对！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天字牌的事情……说不定，真的让他找到了。”

　　“……不可能！这次天字牌不是要求找雪青果吗？这玩意儿长什么样子都没人知道，难不成就凭古籍里那两句话。”

　　雪青果。

　　扶莹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身体一僵，不动声色地朝正低声说话那三人靠近。

　　“说不准别人有什么门道呢！”

　　“这可是传说中堪称仙药的东西，我看啊，他是彻底要一步登天了。”

　　……

　　扶莹感觉自己很乱，但又异常清醒地能把所有事情串成一条线。

　　难怪，他会独身深入垂阳界，却不曾寻猎妖兽或觅求灵植，原来他的目标是雪青果。

　　他对雪青果了解多少。

　　已经知道了雪青族的存在吗，或者知道雪青族和雪青果的关系吗。

　　……甚至，知道她就是雪青族吗。

　　扶莹越想心跳得越快，她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什么破绽，会不会被郁温有所察觉。她很难克制自己去想，最坏的结果就是郁温向那位“大人”和盘托出，自己便成了笼中之鸟。

　　也许是情绪攀升到了一个顶点，扶莹反而冷静下来，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茶室中。这间茶室的位置很好，临东，窗户虽紧闭着，投进来的光线仍柔和明亮。

　　扶莹默默感受着脖颈那处印记传来的微微热意。

　　也许事态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糟糕，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置于日暮穷途之境，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尚在族地时是这样。

　　如今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