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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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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成狂。
这样一个词语,我以前一直认为是些个穷酸文人闲着无聊臆想出来的,思念,想来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那场景应该是夕阳斜照,清风徐徐,温一壶黄酒,抚一曲琴音,然后,在心里默默勾画一个人的轮廓,带点温柔与忧伤。那感觉,定必是十分幸福的。
然而,在“想她想她还是想她”的思维统治几日后,我对思念的认识有了全方位多角度立体化的改变。什么美好啊幸福啊,全是胡扯。那感觉,就像是万蚁噬心,是一种令人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痒,无所不在却摸不着抓不到,唯相见可解。于是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思念成狂什么的,一切皆有可能。
至于那夕阳清风,黄酒琴音的想象,我在铜镜中抚了抚下巴,不无得意地想,我以前果然是个优秀的文艺青年。
可是——我又抚了抚见瘦的面庞——再这么无节制地想下去,这优秀的文艺青年大抵会进化为一名出色的怨妇。
在“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类的闺怨词竞相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我果断地一拍大腿,该是找点事情来做的时候了。
前厅。
我在厅上坐,厅下一排下人垂手而立。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明晃晃地能照出人影来,手边一杯香茶袅袅地升腾着热气。
我拿杯盖逗弄了一下浮于杯面的茶叶,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
“来,大伙儿都说说,以前在公主府里都是干什么的?咱这里虽然是个别院,但也应该各司其职,井井有条……”我啜一口茶,慈眉善目地继续解释,“以前我在家乡的时候,不大不小也算个领导阶层,所以大伙儿不必担心,知人善任那是我的特长,用人唯才那是我的宣言,所以……”再啜一口,“来,都说说,从左至右,一个一个,慢慢说。”
那些人显然没有我这般的热情,木着脑袋依次张嘴。
“厨子。”
“厨子。”
“厨子。”
“……”
“停!”在第五个厨子冒出来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停。抹抹额角的汗,我在心里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这别院的饭菜为何做得这么难吃了,敢情所有不合格的厨子都汇聚一堂,别着苗头要比试谁做的菜最难吃呢……
我想了想,放下茶杯道:“有没有谁不是厨子的,往前一步让我看看。”
排在队尾的几名女子站了出来。
还好还好,至少还不是全民皆厨,这样想着,我便带了和颜悦色的笑,“哦?那你们以前都是干什么的?”
这次很干脆,几人齐齐开口。
“厨娘。”
……
笑容僵住了,我在心里泪流满面。亲爱的公主啊,你到底是对厨师这个职业有多大的意见?
无法,我清了清嗓子,“俗话说得好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厨子……不可一日无主厨……那什么,咳咳,现在开始自荐啊,有没有谁认为自己可以胜任主厨……兼管家一职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良久,从人群里慢慢地,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来。
那是一只相当白净的手。手指细长,关节分明,在底下黑压压一片人头的衬托下发出不寻常的,神般的光芒。
那分明不是一个厨子应该有的手,而那人的脸清秀异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哪里像在油盐酱醋里打滚的人。
我于是来了兴致,示意他近前来,眯起眼睛问他:“你以前也是当厨子的?”
他点了点头。
“为了什么被发配到这别院来?”
他白净乖觉的面皮就有点泛红,憋了半天后结结巴巴地道:“手脚……手脚快……”
这是个什么理由?手脚快难道不是好事?我比照着自己,突然间就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人哪,是不应该活得太优秀了,太优秀容易遭人嫉妒。
于是我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手脚利索那是好事,你被赶到这里来,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冤假错案……你放心,我跟公主还有些交情,有机会一定帮你说说,还你一个公道……”
体内正英雄主义充盈呢,却见那只白净的手举到面前来,手里攥着的,是一块温润的玉佩,在那只手的衬托下,发出不寻常的,神般的光芒。
分明是公主送给我的那块玉佩!伸手摸摸空空如也的腰间,我张大了嘴想,原来是这么个手脚快……难怪那只手看上去颇不寻常,这哪里是凡体肉胎的手啊,分明是一只出即生财的手!
人才啊!我托了托下巴,拍板道:“就是你了!管家小哥……能不能把我的玉佩还给我先……”
众人散了。
我抚摸着那块玉佩,一边想着以后出门不能把它带在身上,要找个稳妥的地方收着才好,一边问面前那个人:“管家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好似还没有从突然升迁的惊喜当中回过神来,片刻过后才愣愣道:“郑……郑好。”
正好?我朝他勾了勾手,“走,咱们出府去!”
他没有说话,脸上写满了疑问。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走,寻欢作乐!”
叫你把我扔到这别院来,叫你不来看我!让公主,思念什么的,见鬼……呃,不,暂停去吧……
出府。
阳光温暖,空气清新,行人如织,市集繁华。我摇了摇扇子,不无畅快地想,美好啊,这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
郑好在后边亦步亦趋。
我停下脚步,收了扇子摇摇头,还是忍不住问他:“小好啊,你以前是从公主府出来的吧?”
他一双无辜的眼睛惊疑不定,让我很有拐骗无知少年的感觉。
用手揉揉太阳穴,我继续亲切地拐骗他,“那你应该知道往公主府的路怎么走吧?”
无知少年点点头。
我一甩扇子,清脆的响声也掩盖不了骤然而起的笑意,“那你带我去吧!”
穿花度柳,沿岸涉桥,转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巷弄,最后——
“这是什么破地方?”我看着那花枝招展的“春意楼”三个字,十分无奈地质问郑好。
他一副委屈万分的样子,挠挠头,又搓搓手,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我……我说话慢……公子……公子走……走得快……不该拐……拐弯的地方都……都拐了……”
……
手脚快说话就慢,我在心里仰天长叹,老天果然是公平的啊……
转身欲走,却被一只绮丽的手拉住了手腕,有浓烈的香味扑面而来。
“哎哟公子,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我这春意楼里的姑娘,可都是一等一的!”
果然是青楼啊青楼。我看着同样被拉住手的面色已经殷红得如待宰羔羊般的郑好,无奈地摸摸鼻子转过身来。那丰满老鸨的眼睛亮了。
“公子这长相……”她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啧啧……真是人中龙凤……”
“嘿嘿……”我用力地甩了甩手腕,却是挣脱不得,“那什么,我今日没带银两……改日再来哈……”
那老鸨却握得更紧些,笑意堆得连那颇为宽阔的脸都快盛放不住,“不碍事不碍事,进来和姑娘们谈谈心,却是不收银两的……”
死缠烂打型。看来只能出绝招了。
我以前在山上看多了许子期拒绝姑娘的妙法,此刻也摆出他那种沉痛的表情来,“这实在是……唉,不瞒您说……在下对姑娘实在是不感兴趣……”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瞪大,我暗自得意,“不怕您笑话,在下……”我压低了声音,“在下实乃断袖……”
郑好突然哆嗦了一下,可怜的样子仿佛风中柳絮。
而那老鸨则迸发出狂喜般熠熠发光的神采,“可不巧了!我这春意楼里有的是小倌,公子喜欢什么类型的,只管出声,不是我夸口,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说着一使力,生拉硬拽着把我二人拽入楼去。
大门在身后轰然一声关上了,而那老鸨铁钳般的手终于松开。
我揉了揉手腕,朝着那老鸨惨然一笑,大吼一声:“小好,快跑!”
慌不择路。却也只能在这楼里面如无头苍蝇般乱转。上楼转弯,两旁的厢房内传来可疑的踹息声,心里暗咒一声继续跑,好不容易有间房间似乎安静无人,连忙拉了郑好一推门进去,他在身后手脚利索地闩了门。
我略弯了身子平缓呼吸,郑好却拉了拉我的袖子。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哎哟,好一位灿烂夺目的美人!
眉如柳弯,眼似墨画,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真正是人面堪比花娇,般般入画。而她正弯了眉眼扬了嘴角看我,眉目间跃动着的,多有狡黠。
我看呆了,回过神来的时候狠命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着个女人有什么好发呆的?好吧,虽然她是个好看的女人,可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吧,虽然你喜欢的也是女人……就是了!你喜欢的是公主,对着别的女人发什么呆?她能有公主好看吗?
“咳咳……”我摇了摇脑袋,对着那女人拱了拱手,“这位姑娘莫见怪,我二人一时情急,误闯姑娘房间,还望姑娘莫怪……”
她歪着脖子想了想,突然笑起来,“姑娘……?”
哦,是了是了,在这种地方出没的,定然是烟花女子了,是不应该被称作姑娘的?我不是很确定,却无端端地觉得惋惜,如此这般娇艳动人的姑娘,是为了什么缘故,才流落这风尘之地?
她走得近了些,笑容更甚,“我还当是新来的小倌呢……这般形容,当真可惜了……”
我的脸“轰”的一下就热了,却原来这女子并不是接客的,而是寻欢的。京城京城,真是开放,处处男禽兽,遍地女流氓啊……
连忙作了个揖,拉着郑好退出来,身后,那女子轻声浅笑,悦耳动听。
从春意楼二楼跳下来的时候,郑好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估计是被刚刚那女子吓的。却还抖索着一只手将一块红得刺目的手绢戳到我的眼前来,那手绢上,靠角绣了根白色的羽毛,红白相印,分外耀眼。
“哪来的?”
他不说话,颤抖着指指楼上。
“刚那女子身上得来的?”
点点头。
“你无事拿人东西作甚?看上人家了?”
惨白的脸陡然憋得通红,“手脚……快……快……习惯了……”
……
我望着那块手绢,又想起那女子的眉眼,居然无端端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来,一时不免疑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