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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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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山改道的沟被冲出条路来,挡不住山上的泥石流,回来的山路上淹得厉害,他被埋在山石底下,被发现时,已经咽气。”
倾白面上没有什么什么表情,旁的人听他声音只觉得他还正常:“将军送回来了吗?”
“派了人去接,晚些应该就到了。”
倾白想往外走,又听见金都尉道:“他里衣胸口处用血写着,妻女……”
倾白心头重重一痛。
“爹。”
“家里丫头。”
“她和她娘。”
“带你去瞧瞧云中的佛门石窟。”
“不可逞强。”
“我英明神武呢。”
大将军总和煦地笑,只要不违反军令军纪,他几乎宽容以待每一个人。如遇到谁家中艰苦,他也会慷慨解囊,不求回报地帮助任何人。这位良善之士一生所求不过是不负天地,不愧自己,告老还乡时携妻带女,和和美美地走完这一生。
吴往伸出手为倾白拉住绳子时,倾白觉得老天待自己不薄,那么现在又算什么。
你可以戏弄我百次,千次,万次,但是不要,一次都不要加诸到本应自在一世的人身上啊,你这般不公,这般险恶,怎么担得起万民跪拜,怎么受得了香火供奉。
倾白离开了,他没有骑马去迎吴往的尸首,也没有留在众人中徒劳等待。他向金都尉确认了明日事宜后骑马往云中去了,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云中受雨水影响小,这里的人们还是一样的生活,酒楼里作乐的从没有哪天少过。
倾白倚楼饮酒,从高处看下去,面目丑恶的男人们一掷千金为心中那点苟且念头,喝了酒柔媚歌舞的女孩儿违心地夸着笑着。
好生无趣。
他年纪小,长得又好,这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很难没几个注意他的,若不是脸太冷,管是男的女的,准有人上来勾搭。不过就算神情再臭,也照样有人敢去招惹这么一位玉面不知真假阎罗。
“小爷,我家少主今日设宴,请您前去。”小厮打扮的人弓着腰到了倾白跟前。
楼底下台子上舞姬脚腕间银铃响动,红粉交错的裙摆张扬地飘散。
倾白将这副美景尽收眼底,而后半睨着说话人,“你家少主请我去,我就要去?他可知道我是谁?”
“无论小爷是哪位贵人,我家少主都不在意。我家少主素来爱结交风姿卓越之人,今见小爷气度非常,故而来讨一杯酒的交情。”那小厮说完,看了眼还在跳舞的舞女,道:“那位也是我们家少主的红颜知己,多亏得如此,人家才肯赏脸到我们家酒楼来舞一曲。”
“你们家酒楼?”倾白勾唇笑了,“那我便随你见见去。”
小厮低头:“小爷,请。”
倾白跟着他走进了一处包厢。
这房间修得极大,里面另有舞帐纱幔,小桌也设了好几张,想来就是这少主玩乐专用的。
房间内人并不少,男男女女各式各样四处坐着,见倾白进来,喊叫的声音立刻静了下来。
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在倾白身上流连着,直到他站定,而后开口:“金吾卫将军,拜会小少主。”
倾白话是这么说,哪里有半分拜会的意思,不过毕竟是别人请他来,他如此客套倒也没什么。
一句话语惊众人,但此“惊”并非害怕,而是真真的震惊。
房内最里,最中间的那位听倾白话一出口,兴奋地站起来,手中酒盏都没放下呢,就跑到了倾白跟前,两眼放光似地开口问:“这么说来,你这官职比那河东观察使还要高上一高?”
这位少主长得不差,个子不矮,眉眼还颇有几点俊美意味,不过大概是在声色犬马里泡坏了,说话神态间都透着股酒囊饭袋的气息。
倾白嘴角勾着笑,点了点头。
“看!我就说我眼光好,一看就看到了个了不起的人物。”那位少主一把把倾白搂住,就要往自己座位上带。
有人喊道:“老三,这下子你比你老爹还厉害了。”
“那可不,我老子也比不上我在朝廷有关系了,哈哈哈!”少主老三哈哈大笑。
倾白对他的动作并没有表现得十分不满,而是态度缓和地从他的搂抱里抽出来:“我不喜与人多亲密接触,何况我们还不相识。”
老三并不恼他,在家里他也不是什么管事儿的,每日只与自己的朋友们商量着哪处花酒好喝,哪里的姑娘漂亮,哪个学堂又出了个才貌双全的公子,向来不讲究什么面子,根本不怕别人拂了他的脸。他拱手作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在下太原府关洁,家中行三,小将军若不介意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就和他们一样,喊我老三就行。”
“太原府,在云中也有酒楼?”倾白语气似是诧异。
关洁对此很受用,笑道:“家中产业甚广,给我个酒楼玩玩,没什么的。”
倾白状若原来如此。
“对了,还不知小将军名姓。”关洁问他。
“倾白,家……”倾白一时卡住,很快又道:“家在长京。”
“倾小将军,来,与我同坐。”关洁热情唤他。
倾白跟着他坐下。
这地方宽敞,关洁也不为难他,和他保持着距离。关洁亲自为他斟酒,道:“先前我派人寻你,不知你身份,就想要结交,绝无半点其他意思,这杯酒你若愿意喝,我就把你当我兄弟,你若不愿意喝,也没事儿,咱们就客客气气地相识一场。”
其实倾白一直不能明白,为什么走哪儿都得喝杯酒。这么一盏汤汤水水下了肚,好像事情人家就能愿意为你办,关系也能到一定程度。很多时候,你不愿意喝它,哪怕你拿出十分的诚意真心,别人也都懒得理你。究竟何故,要用这么一口凡俗黄汤来类比人情。那么轻,又那么烈。
倾白注视着酒杯,轻笑一声,端起来喝了。
不过面对这些人,他实在没有必要将自己心里如何想的说出来。
“好!”关洁见他动作,喝了一声,带着席间一同笑了起来。
关洁身旁陪酒的貌美女子早被推到一旁去,他眼里现下只有这位长京来的将军。“将军到河东要办什么事儿吗?”他好奇道,接着还说:“若有我能效力的地方,尽管开口。”
倾白眉头一皱,“说来也是,朝廷派我们来救灾的。”
“救灾?”关洁又笑,“河东还有灾呢。”
“灾情不小。”倾白道。
“没事没事,我爹肯定会出钱出力的,哪日见到了杨继,我再问问。”关洁道。
“令尊同观察使还有交情?”倾白问。
“那是。观察使,折冲督尉姓金的那个,还有六曹长官,上上下下,都是我爹的好友。”关洁一副神气模样。
“这么厉害。”倾白叹。
“你同我有了交情,那在半个河东也能横着走啦。我虽不如我大哥二哥,但是我爹可心疼着我呢。”关洁此话不假。
河东关家是有名的富商,行行业业,只要他们家想,就没有渗透不进去的。家中前头两个儿子在家中做事,小儿子每日花天酒地。传闻如实。
“小少主如此风采,想必哥哥们也不逊常人。”倾白恭维。
“大哥二哥都是说一不二的,很有能力。那个什么督尉,到我们家去冲撞了我二哥,就没了手指,直到今日见了我们家的人还是灰溜溜的。也就是我爹看得起他,不然他还能好好地待在任上?”
倾白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涛翻浪涌,激得他下一刻就能吐出来。他扯出个笑来,再喝了杯酒。
关洁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后如有人在我们关家地界上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摆不平,我就去找我哥,必定不会让我关洁的朋友受辱了。”
倾白听此,神色落寞。
关洁立马道:“真有不长眼的惹了你?”
倾白摇摇头,轻声道:“同我一起来的大将军遭了灾,人走了,我也因此才出来解解愁肠。他待我很好……”
关洁见不得长得好看的人愁容满面,他急道:“你别伤心。”
“我直觉此事有异,却苦于身在异乡,无人可用,无处可查。心中惨痛,对不起大将军,也只能歉疚了。”
“我帮你查。”关洁握住倾白的手腕,被酒气熏红了的眼里此刻显露着几分清明,“对你好就是对我好,我不会叫他冤死了去。”
“谢少主好意,只是少主如何能查到官府里去。”倾白苦笑。
“我虽无用,但我能用的人并不少,你信我。”关洁认真地说。
“那就,多谢了。”倾白再倒了杯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