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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项景感觉自己的胳膊都快被拽断了,满嘴的沙土膈得他唇齿发痛。
      “项……栩。”项景喊出这个弟弟的名字,祈求他快点苏醒。然而手中不断增加的重量告诉他一切都是徒劳,他被项栩拖得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
      没有任何办法了,在坠崖那一瞬间,项景死死拉住项栩的手,把他护在怀里。背部的疼痛好像不是他们砸断了树枝,而是树枝砸穿了他们。
      肉身太痛,有一刹那项景感觉自己有些飘然于宇宙之外。他失去意识前摸到项栩在他身下,他还有些愧疚,喃喃道:“对不起。”
      再睁眼时不知夜里几更,项景太冷了,弟弟正在发热。
      其实项景的双腿早就已经恢复了,只是他需要一个站起来的机会,这个机会不能太平淡。
      他爬起来,腿上也有伤,衣服黏在伤口上,疼得他撕心裂肺。他从项栩身后伸出双臂,将项栩拖放在一块平整的地方,恰好还有块巨石,能挡些风。
      抽出胳膊,浑身都火辣辣地疼。
      项景不知道来救他们的人什么时候能找到他们,他不想坐以待毙,他就背着一身的伤在冷夜里往前走。
      夜黑得令人害怕,树木丛林都扭曲成了项景看不懂的样子。
      这里虽离围场有些距离,但说不好会不会有什么猛兽。
      项景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耳边传来凶兽的低吼,他停下了步子。周遭万物急速朝他聚拢,幻化成一只老虎就要向他扑来。他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
      双眼回神,那些恐惧又如同飞蝶一般四散。一只手伸向他。
      “老师,怎么在这?”项景疑问道,但还是乖乖地牵着老师的手,由老师带着往前走。
      “老师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信,我还担心……”项景见章仁清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便也就不再作声。
      这段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完,不变的林与不变的夜,项景此时十分渴望月亮,渴望月光。
      手中突然一松。
      “老师?”项景望着前方却看见一柄匕首正插在章仁清的心脏上。
      鲜血飞溅,染了他一脸。
      “为什么要害我?”章仁清问他。
      项景跌坐地。
      他口中再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树被拉长拉高,黑暗笼罩在他身上,他除了啜泣,什么都做不到。直到他听见有人唤他“公子”,手上传来温凉的触感。
      行宫中有些冷清,围猎还未结束。
      随行的御医来为项景看诊,巧合的是,当年项景坠湖从宫中赶来的也是他。
      “太医,公子如何?”倾白焦急问道。
      “景公子身骨无碍,就是伤口太多,要注意清洗。至于公子的腿,应是常年所用的药到了时候,该好了。不过这腿一直是有静大师在看顾,还得他来看看如何。你拿了药膏,记得到了时候去给他换上。”御医拂了长须,抬头对倾白道。
      倾白接过了药,称“好”。
      御医手轻拍项景的肩,大概也是为他经年坎坷而叹惋。
      倾白礼数周全地送离了御医。他回来时项景还未醒,他想起来项景在他背上昏迷之前对他说让他别生气。
      倾白蹲坐在项景床边,将手覆在项景手上,泄气一般:“公子。”

      冷汗浸湿了发和里衣,项景陡然清醒。
      倾白忙关切道:“公子,痛得厉害?”
      项景唇色苍白,哪怕伤口敷好了药,也还是让人难耐。他摇摇头:“扶我走走。”
      倾白点头,小心翼翼地扶起项景,有那么一瞬,他深感恍惚。
      项景双脚踩在地面上,一步一步,很缓慢,但很坚定。
      “耽误你得胜了。”宽大的里衣罩在浑身是伤的项景身上,他的发用带子尽数束在了身后。
      “公子人都摔下崖了,我还有闲心去射猎吗?”倾白语气有些冲,他没法缓过来。
      “还在生气?”项景停步,站在原地看着倾白。
      “昨日尚且如此,往后公子还想干什么?公子当真不怕死?”倾白咄咄。
      “怕。”项景开口,声音太轻了,“鬼门关走过那么多遭了,还是很怕。”
      倾白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何况……”项景顿了顿,一双眼未曾从倾白身上挪开半寸,他这样地盯,任谁都无法严防死守,“还要看着我们倾白做很多事呢。”
      倾白泪要落不落。项景逗他:“我们倾白好久没哭了,是不是?”
      “不会哭的!”倾白吸吸鼻子,到底是忍住了。
      傍晚的月光比纱还轻薄,屋外未黄透的叶掉落一片又一片,穿过山谷的风不知将会拂过哪一境秋草,最后几息蝉鸣再难将心搅弄得烦躁,这是一方绝佳的天地。
      倾白带着项景在屋内走了一圈又一圈。

      猎场围猎的日子已经结束,圣上要在行宫举行庆典,特许项家兄弟二人安心养伤,不必到殿前去。
      “听闻第一是位李姓皇族。”项景提笔在纸上写下“得能莫忘”四个字。
      “奖赏是那张大弓。”倾白将手中的绳轻巧地打了个结,那是他这几日练字的纸张,厚厚一叠,摞在一块儿卷起来绑着省地方。
      “来讨了一场空。”项景可惜道。
      “没有啊,这不逮到公子坠崖,讨了场惊心动魄。”倾白从地上站起来,把绑好的纸筒搁在插架上。
      “啊。”项景笔尖落下一滴墨,染毁了那个“莫”字,他抬头望着倾白。
      “是,不说了。”倾白抽出本书。
      “你跟着父亲去参加庆典。”项景将纸对叠,就要扔掉。
      倾白从他手中接过,展开看了看,道:“不去行不行?”
      “不行。”项景认真,“仰月在北边不知情况如何,这场秋猎本不应举行,我总觉不妙。”
      “朝中应有人知。”倾白把纸重新叠好,塞进自己怀里。
      “父亲是不赞成的。”项景看着倾白的动作,又道:“写坏了的字还收着做什么?我给你再写一幅。”
      “大人不是奸佞。”倾白捂着他放了字的胸口,“就要这个。”
      项景听他这话,莫名感到好笑,“你看谁是奸佞?”
      “前几日见了几个肥头大耳鼠目寸光的,他们挺像。”倾白回忆着,一本正经。
      “不可以貌取人。”项景道。
      “是。”倾白乖道。
      “到了殿上,要注意几个人。”项景写下一串人名。
      “贺兰东客?”倾白注意到这个名字。
      “认识?”项景问。
      “身手不俗。”倾白肯定道。
      “出身东胡,北边的寒冷和风霜很能磨练一个人。”项景说。
      “公子何以得知?”倾白问。
      “仰月在边疆待过两年,那边什么样,我虽没亲眼见过,但从他那里也能窥得一二。”项景皱眉,“早些年北方各部族还未统一,听说常有小股势力在边境游击作乱,那里民不聊生。说来也都是为了能更好地活着,却总要以战火的方式来诉求,流血流泪,都落到了百姓头上。”
      倾白缓缓靠在了书案上。
      “前朝奇将风无疾。”项景说此,笑了笑,是真诚地对此人表示赞誉,“草莽之女,父母名姓不详,她起势在河东,成势在岭南,后领皇军一路北上,收复边疆部族,曾经的曲阔是大辰的神将,风无疾则是边疆各部的神将。”
      “虽说都是靠天吃饭,北方草原上的人们要想一直吃饱远比大辰难得多,而且巫医诡术之风极盛。”项景道。
      “巫医诡术?”倾白重复。
      “天地神灵,我们固然崇敬,但当病害欲望邪念纠缠,就会转变成更可怕的东西,那时的巫医诡术便是其一。”项景垂头。
      “如何可怕?”倾白好奇。
      “剖开头颅,饮血啖肉。”项景脊背发寒,“仅此我就已经无法再继续言说,还有更多残忍的恶行不断在那里发生。”
      倾白面目凝重,心有不忍。
      “风无疾在那里费了很大劲,为了破除巫邪殚精竭虑。她打服了那些部族,又领着他们与大辰建立商道,办学,包括水利和粮食,让边境安稳不少。大辰今日盛景,有她一份功劳。”项景佩服,“不过就算有风无疾,沙砾,干旱大概还是远北骨血里不可磨灭的烙印,她的马蹄踏不到草原和沙漠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法对所有恶人赶尽杀绝。”
      “贺兰东客曾自己说过,风无疾是他救命恩人。被围追堵截的作乱余孽逃无可逃,只能继续往东北去,那里更寒更险。但无论到哪里他们都不会停止自己蛊惑人心的步子,他们在继续招揽信徒。贺兰东客的父亲将他献给了那些人,就在他们要举行献祭仪式的时候,是风无疾赶到救他逃脱虎口。”
      “贺兰东客那时年幼,问风无疾自己该如何报答,风无疾告诉他,不必报答她,将来报答给大辰。”项景又笑,意味不明。
      “听起来,美谈一桩。”倾白道。
      “若真是如此,你就不必到殿前去了。”项景道。

      煌煌宝殿,灯火齐辉。
      倾白换了身蓝玉盘领袍衫,腰间没多带配饰,幼年里项景赠他那枚玉坠子他早贴身戴在了脖子上,正好好地藏在他衣领底下。就是如此干净清淡的一身,也因他面容和气度不凡,引得不少人侧目观察他。
      倾白乖乖跟在项临舟身后,有人上来攀谈,他就定定站着,听他们说话。
      “倾白,你先去坐吧。”项临舟回首对他说了一句。
      “是。”倾白跟着宫中婢女往自己的位子上去。
      “项大人,这位是?”那人问。
      “他啊,”项临舟望向倾白挺拔的背影,“犬子相认的弟弟。”
      倾白耳廓微动,听到了这么一句。
      待百官皆至,皇帝也临,众人举杯同庆。而后正是兴起,圣上当众将那张弓赏了下去。倾白心中并无他想,他没有获胜是应该的,也不会因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去妒忌别人。
      唇间酒液颇有些狠辣,倾白眉心微皱,抬眼注意到殿中领赏之人。
      此人看起来,十分平常。
      身材中等,年纪莫约三十左右,面貌是扔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的类型,谢恩的语气也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倾白疑心自己喝醉看错,微眯了眼,认真观察了一番,他确信,此人确实没有任何练武的痕迹。
      “好怪。”倾白心中想。
      圣上似乎十分高兴,连连称赞此子是个可塑之才。
      “公子之前说他是,李姓皇族。”倾白环视席位一周,揣摩着每个人的表情。
      看得多了,倾白只觉得在座之人状似平静的外表下皆有阴谋。他与他接耳,她和她示意,这个人手势奇怪,那个人神色惊恐。
      倾白挪了目光,转至高台之上明黄加身的那位。
      每天这么提心吊胆的,脑子会不会出问题啊。
      倾白稍带怜惜却也大逆不道地想着。
      皇帝召那人上阶去讲话,教坊女妓伴笙乐而舞,一时间整个殿中都是温软香烟,很叫人放松。
      倾白对歌舞没兴趣,他在寻觅贺兰东客的身影。
      六省官员所在位置都没差多少,倾白却没看到贺兰东客。
      此人不在。
      倾白眉尾一挑,回望着靠近圣上的那人。他两肩微耸,双臂鼓起来,像在那里放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抬手行礼的动作都有些不太自然。
      倾白心中突然狂跳,他摁住桌上筷子的筷尾,在撑手翻越小桌的同时接住飞起来的筷子,他迅速往前跑了几步,手中银箸掷出,与刀剑相撞,发出一声清亮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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