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阴暗潮湿的窑洞,连一滴水从岩顶落下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可见,泛泛滴落,唤起阵阵涟漪。
水源不知从何处而来,幽深不可见底,仿若底下蕴藏着极致的危险,游弋着隐形的蛟龙一般。
柔韧的藤蔓自泉水底部疯长,弯曲蔓延,似是爬山虎一般覆盖了整个窑洞,在水底似是蜘蛛一般结了一张密而不疏的网,悄无声息地在水中游走,汲取其中蕴藏的强大的生命力。
玫瑰花瓣倏然绽放,藤蔓柔柔地绕着少女藕白的手臂,静谧地盛开。
少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酒红色的瞳眸凛冽,又蕴着寒气。
她从未想过,短短数月,修为竟然可以增长至这般可怖的田地,静息吐纳,可以清晰感知脚下土壤的脉络,初夏草木盛放,一片欣欣向荣。
记忆中,那只九尾狐妖终于不敌她,节节败退,金色的竖瞳盯着她,嘲笑道:“你奉她为师尊,为她寻仇,尽心尽力,可人家呢?”
“……”
程听晚操纵着藤蔓,早已种下的玫瑰种子冲破那妖狐的肌肤,自心口绽放,默默吸收着生命源质。
九尾妖狐嗤笑,眸中满是讥讽与不屑,自知到了生命末尾,似是要激怒少女,道:“小崽子,你怕是不知,你那仙逝的师尊,还活着吧?”
手中动作一顿,红瞳寒意愈盛,舌尖将唇上血渍卷进口中,程听晚居高临下地俯视楚绪奄奄一息的模样,沉静地道:“人都要死了,嘴还这么硬。”
死水一般的红瞳没有一丝波动,只微微掀起眼皮。
藤蔓似是毒舌一般缠绕着妖狐的身体,一丝一毫地收紧,是猎人在享受猎杀的过程,虐杀猎物的快感。
藤蔓绕着脖颈,脸色涨得通红,楚绪咳嗽起来,求生欲迫使她扯住藤蔓,可始作俑者无动于衷。
她猜对了。
若是有什么东西能让少女放过她,定是要与她师尊挂钩的。
“我……我……”窒息感濒临绝望,楚绪拼命挣扎,牙尖的毒液刺进藤蔓,不起丁点作用,“咳咳……我可以帮你,找你的师尊!”
藤蔓蓦地放松了,程听晚踩着步子,在离她不近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楚绪堪堪爬起来,大声喘息,戒备地盯着少女,她安静立在那里的样子似是一只木偶娃娃,乖巧又安静,她勾起唇角,眼睛弯成月牙,笑容显得恬静温婉。
甚至割裂。
她将楚绪搀扶起来,体贴的模样与先前的虐杀丝毫不沾边,“狐狸姐姐,对不住了……”
甜到发腻的嗓音却让楚绪毛骨悚然,白中透粉的小脸似是芙蓉面,她手放在楚绪胸口,将那朵汲取生命的花儿裹成了花苞,融进楚绪的身体:
轻柔的嗓音似是春日柳条随着微风拂面,“姐姐,我年纪小不懂分寸,你千万别介意呀~来,告诉我,师尊……她在哪呢?”
楚绪拿出一封信笺,上面清清楚楚四个大字:
楚氏客栈。
……
回忆戛然而止,窑洞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眸。
勾了勾手指,常春藤编织的摇篮缓缓浮现,似是一叶扁舟,随着小舟逐渐露出全貌,少女的表情也愈发柔和。
小舟上载着个女子。
柳叶眉全然舒展着,长长的睫羽如雏鸦之色,是一副很安宁祥和的睡颜。
却已经没了鼻息。
苍白如纸的双手无力地搭在两边,而后被一双有温度的手握住,紧接着,便是两颗晶莹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上面——
脚尖所经之处织成了藤蔓的阶梯,少女踏着阶梯乘上小舟,躺在了女子身旁。
她牵起女子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撑起身子盯着她,葱指一遍又一遍描摹她的眉骨、眼眸、鼻峰和嘴唇。
以前,师尊虽对她宠爱,却是有度,总会若有似无地避开她过于亲昵的触碰。
她从不敢如此……大逆不道,在不眠山时便装成个乖顺听话的徒弟,尽心尽力地去哄她开心,在她面前卖乖讨巧。
她似是天神降临一般,为她劈开了闲言碎语,许了她遮风挡雨的小小屋檐。
她憧憬她,敬仰她,爱慕她。
记忆中青衫女子的身影变得飘渺,忽然,她记起了她在苍穹山时的模样,似是折断了翅膀的雏鸟一般坠在献祭阵法,柳叶眉紧紧蹙着,眼眸紧闭,身下金黄色的血水汩汩流淌。
于是她去了苍穹山无数次。
终于将师尊抢夺了回来,安置在这窑洞,施了法术,沉在水底。
狐妖的话语萦绕在脑海:“真不知道该骂你是疯子还是傻子,你那师尊早就换了壳子,不知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她骗你呢,她骗了所有人!阵法未成,那是她的圈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听晚忽而觉察到冷意,默然往女子怀中缩了缩,分明是冰凉的身躯,却在贴上的瞬间感到温热,不安的心绪也平静下来,她喃喃道:“骗我……”
她仰头,望着那副不会说话的躯壳,重复道:“师尊,你是在骗我吗?”
“……”
“师尊,你……还活着吗?”
“……”
少女的葱指抚上了女子的嘴唇,这嘴唇的形状与她记忆里的师尊别无二致,就连肌肤略带柔软的触感,都那般相似。
她似是痴迷地盯着那唇,轻声道:“你总会对我笑,微微带着上扬的弧度,笑起来很美……”
她松开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指,去摆弄她的唇,拼尽全力想要弄出个记忆里相似弧度。
却只是枉然。
“不,”她颤声道:“师尊爱涂口脂,的唇不会这般没有血色的……”
苍白的唇色与毫无生气的面容,又一次唤起了少女对死亡的恐惧,红瞳颤动着,她咬破了唇,虔诚地盯着小舟上,这个与师尊一模一样的面容。
而后微微附身,再附身,直至:
触碰了她的嘴唇,冰冰凉凉的触感,很是陌生。
与她唇齿相依的瞬间,近乎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程听晚伸手覆盖了她的眼眸,尽管知晓,这双眼眸不会睁开,可她还是害怕,这双记忆里清澈温柔的眼眸,会流露出嫌弃……甚至是厌恶。
“师尊……”
她舔了舔嘴唇,牙尖又咬破了两处,似是毫无安全感的小兽舔舐伤口一般舔舐着身下人的唇,沾染了血色的唇不再苍白,少女发自内心地笑了:“这样才像你,师尊喜欢这个颜色吗?”
“……”
回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少女全然不在意似的,将女子唇上的血液舔舐得浅淡了些,又轻声道:“师尊……你来瞧瞧,这样是不是好看些?”
“……”
“师尊,你怎么不说话。”
“……”
“师尊,我刚才亲了你,你不生气吗?”
“……”
“生气就醒过来打我吧,或者像是我娘那样罚我跪祠堂,要我三天三夜不吃饭……哦,对了师尊,我现下已经辟谷了,你罚我不吃饭,已经不管用了。”
“……”
“师尊,我快要及笄了,我记得阿娘说过,及笄的女孩子是时候寻亲事了,师尊你说过要我寻个器师,似是你的夫婿一样。”
“……”
“师尊,你那夫婿不忠于你,颜宴听闻他设宴,要迎娶别的女子进门了。”
“……”
“师尊,我不想寻个器师,我也不想寻个剑修,我什么都不想,我讨厌他们,师尊,我只想要你。”
“……”
“师尊,你爱我吗?”
“……”
身下的女子依旧是那般安宁的面容,程听晚望着她,问着问着便笑了,一颤一颤地,似是雨打芭蕉叶,笑着笑着,便又哭了,泪珠流淌过面颊,融进唇里,有些咸腥。
“你没死。”
她捧着她的脸,无声的哭泣,喘不过气似的,“我的玫瑰告诉我,你还活着,那狐狸也说你活着……你我之间的事,如何需要她一个外人告诉我,我知道你活着,你骗不了我了。”
少女将头埋进她的脖颈,仔细嗅着女子身上的气息,有且只有浓重的水汽,毫无半点她若熟悉的栀子花香。
“可是为什么?师尊,为什么?”
她将眼泪咽下,一手揽过女子的后颈,缓缓闭了眼眸,吻上那浅淡的唇瓣,上面还残留着自己血液的味道——
女子不会说话,也不必说话,少女的舌尖萦绕过她唇齿上每一个方寸之地。
这样是错的吗?
她想不了这么多了。
她知晓身下这副模样,这个像她师尊的女子,只不过是一副虚假的躯壳,可她却一次又一次附身,对她倾注自己的真心实意。
做一些以往想做却不敢做之事。
她为她梳理着额角的乱发,手指顺着发丝向下游走,抚摸过修长好似天鹅一般的脖颈,又抚摸过那凹凸有致的锁骨,视线再往下,便依稀瞧见——
左胸处,有颗红痣。
小小的一团,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那般鲜亮,似是灼灼燃着的焰火,吸引人的目光。
她的吻便落在那红痣上,吻着吻着,又低低地笑了,似是只猫儿似的依偎在女子怀中。
荒谬的事情便到此为止吧。
泪水干涸,她到底分不清自己是在做什么了,她本该敬重仰慕的人儿,衣衫凌乱,嘴角还沾染着自己身上的血。
分明知晓这是错的,可只有这样,心中才能生起一种名为报复的快感——
对,就是报复。
因为师尊还活着,可是师尊不要她了。
爱意与恨意交织在一处,逐渐不分彼此,她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也终究不明白,是恨意多一些,还是爱意多一些。
良久,她盯了这副躯壳良久,终究是觉得索然无味。
若是师尊,在她方才凑近至唇边时,定会身子微微后仰拉开距离,将她推远些。
她万不会有得逞的机会。
若真是师尊,恐怕在她第一次咬破嘴唇的一刹那,便会唤出万愈蕴来为她治愈,轻微蹙着眉,制止她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她会怎么说?
‘阿晚……不可。’
林栀清定会这么说。
她为她阖上衣裳,正了衣冠,让她重新变成那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师尊。
她喘着粗气,混杂着泪水,又是一股咸腥,“我等着你,从隆冬至初夏了。”
“师尊,我在这窑洞盼着你来,盼着你有朝一日落在洞口,将我揽进怀里,安抚我,告诉我说你假死的苦衷。”
“可你没有。”
她近乎是恶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捏着她下颚的手愈发收紧,红瞳闪烁,似黑夜里捕猎的野狼那般发着幽幽的光,“师尊,既然你不来寻我,那我……”
“便只好来寻你了。”
——
关于师尊假死:
是怕师尊真死了,成了孤家寡人
还是更怕师尊假死,却是真的抛弃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