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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溺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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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溺水
(蔻燎)
木哲眼一红,来不及脱掉衣服,跃身跳进水里。
水下冰凉刺骨,阻力非常大,他扑了几次都扑了空,心里下坠恐慌,越发惊骇。
扎进水中深处,才看见那裸-露的熟悉身影轻盈得犹如一片羽毛渐渐向水底沉去。
木哲的手快速伸过去,一把抓住雍沉的手,将对方的身子抱进怀里,紧紧地钳在胸口。
手指颤抖地把雍沉的头仰起来靠在自己肩上,慢慢地朝着河边游去。
木哲若是不在水里,他手心的汗会湿得滴出来。浑身不自觉地轻颤,心口空落得可怕。
炎炎日头下,雍沉身体冰凉,双目紧闭,脖子上戴着木哲亲自雕刻的梨涡笑脸 ,现也被河水残酷浸湿,寒冷非常。
木哲脑子里不知为什么突然闪过雍沉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其实我个人觉得叫雍浮比较好听一点,寓意也好,毕竟浮上去比沉下去好。”
不准沉下去。
木哲疯狂地在雍沉胸腔上使劲按压,不断俯下身给他渡气,做人工呼吸。
来来回回做了好几次,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进去,周围浮着浓稠诡异的白雾,是在这烈日当空的大夏天不可能出现的冰凉蚀骨的雾,恶意地萦绕在他身边。
雾气把雍沉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白茫茫的,模糊不清。
木哲听见自己的声音缥缈地飘在耳边,像幽灵在低语,像鬼怪在咆哮。
“雍沉,雍沉,你给老子醒来!醒来……雍沉!”
也不知捱了多久,只听一阵猛烈的咳嗽,伴随着一记痛苦的呻-吟,雍沉扭头吐了很多水。
木哲的眼前才逐渐清晰,耳朵也轰轰响着流动的水声,周遭噩梦一般的雾气顷刻消失殆尽。
雍沉躺在河滩上,微弱地睁开眼,有气无力,瞳孔定定不移地凝睇在某人脸上,默不作声。
雍艺不知何时已经跪在自己哥哥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小手攥着哥哥的大拇指,包裹得紧紧的。
看见雍沉醒过来,泪流满面,扑过去哭着说,“哥!哥,你吓死我了!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死了以后谁替我挨打啊?你千万不能死,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活的你了,呜呜呜,傻蛋哥哥……”
对,你死了我怎么办?
雍沉,你要是死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木哲跪坐在雍沉旁边,眼神一直俯视对方,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眸子有着湿润的红。
叫来了救护车,木哲把雍沉小心翼翼抱上车。雍艺也跟着上车去,抱着自家哥哥的衣服裤子,用哥哥的手机给爸妈打电话,哭得鼻涕眼泪晶莹剔透。
木哲对醒来的雍沉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以后你要是再敢跑,与其死在别处,不如死在我手上。”
雍沉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木哲没有上车。
救护车越开越远,车轱辘临路压了一地曲折的印记,拖得老长老长,直到最后看不见了。
还好,他还活着。
木哲拧眉。
陈绪风还坐在西河桥下,太阳阴了下去,桥底吹着冷淋淋的风,让他一人被迫承受,桥下的阴影投在西河里,把河水都染黑了。
他手脚冰凉,风吹一下,他就打一个抖。
直到一个人影横在眼前,陈绪风闻到了熟悉呛人的香烟气息。
不用慌慌张张抬头,他知道,木哲来了。
木哲站在陈绪风面前,居高临下,眼底的暴戾无法掩盖。
“你胆子可真大,还敢留在这里,等着我揍死你吗?”
陈绪风听罢,抬头妖冶一笑,满脸嘲讽,“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不走。”
雍沉不停浮浮沉沉在水里的过程中,陈绪风一脸冷静,时间就那样被他忽视,他听不见雍沉的呼叫,他只看见雍沉挥动的幅度越来越小,看着雍沉缓慢地沉下去,河水渐渐漫过头顶。
他的心情莫名愉悦,忍不住想大笑,压抑的身心有那么一刻感到放松,那少得可怜的放松。
木哲跑过来的时候,他的确是意料不到的,看见木哲毫无顾忌地跳入水里,他喉咙一哑,感到恶心的绝望。
连那一点点希冀都跟着沉入水底。
雍沉本应该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雍沉就会消失在水底,干干净净,世间上便再没有他。
但是,木哲来了,他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呢?跳入水里打破了所有的希望。
“操!”木哲揪起陈绪风,直视对方那狭长的狐狸眼,“你好狠的心,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死?”
“不然呢?”
陈绪风握着木哲拽他衣领的手,绝望而讥讽地说:“如果你没有出现,雍沉今天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水底。哈哈哈哈!他一死,那么你和我不就一样了吗?永远没有机会重见天日……”
他疯狂地笑着,笑声尖利如锥,刺疼木哲的耳朵,“你没了他又可以变成那死气沉沉的木哲,守在开满紫藤萝花的巷子里,就算你看不到我,你也会守在那里,日日悲痛,承受折磨。”
“不可能。”
木哲狠狠逼视他,咬牙切齿,“不管雍沉是死是活,他都在我心里留下了痕迹,就凭这一点,我就不可能和你一样!”
“哈哈哈哈。”陈绪风又哭又笑,面庞扭曲,“你以为你们这种感情可能维持下去吗?世间的人会怎么评价呢?你有想过吗?你根本不敢想!”
“老子想没想不关你的事,现在——”木哲扭紧拳头,“你就给我挨揍!”
陈绪风逆来顺受地闭上眼。
西河的水流动之声愈发强烈,水花四溅。
雍沉在医院醒来后,被要求住院观察几天。
雍太太和雍老爸两人被吓得好几天魂不附体,命令雍沉以后不准去西河游泳,靠近西河一步都没得商量,违者以家法伺候。
雍家家法五花八门,数不胜数,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守了雍沉几天,才放心去工作。
雍沉好几天没看见木哲过来,瞅着一旁啃苹果的雍艺,问道:“小妮子,别啃了,回答我,你木哲哥哥呢?”
“木哲哥哥被抓到派出所了。”
雍艺噘嘴,很伤心地说,连苹果都不想啃了,“他帮你打人被人看见就报警了,余理哥哥说要在里面呆几天呢。”
雍沉心下一惊,追问道,“什么?他打谁啊?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啊。”雍艺把啃得丑八怪似的不忍下嘴的苹果递给雍沉,“哥你吃不?我吃不下了。”
“小妮子,合着我成了你的垃圾桶了是吧?”雍沉恶狠狠地瞪雍艺一眼,拿过那满是口水的苹果咬一大口。
“嘿嘿嘿,傻蛋哥哥最好了!”
等到下午,蒲桃毫无征兆地来了。
拎着漂亮的水果篮来看望雍沉,“班长,我知道你差点溺水,吓死了,你没事就好,我听人说是木哲救你上来的。”
“嗯。”
雍沉见蒲桃穿了一身薄荷绿的连衣纱裙,素日里扎起来的马尾竟然少有的放了下来,柔润地披在双肩,乌黑亮泽,如瀑布倾泄。
脸上还画了淡淡的妆,精致姣好的五官越发漂亮,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雍沉不会傻到以为蒲桃今天刻意的悉心打扮是为了见自己,没猜错的话,她一定是为了来见木哲,她肯定以为木哲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这边。
果不其然,蒲桃把水果篮放下,就眼神飘飘环顾整个病房,没有发现木哲的身影,略显失落,掩饰地笑了笑。
声音甜美无比,一如既往幼时的感觉。
“班长,你想吃哪种水果?苹果?梨?我帮你削。西瓜呢?”
“暂时不用,谢谢啊。你看你,来就来买什么东西?咱都还是学生,何必破费。”
“班长说的什么话?你生病了我们理应来看看,其他同学陆陆续续来,我自然也不能少。”蒲桃礼貌微笑,言辞天衣无缝。
“好吧好吧,多谢多谢。蒲桃,你别站着了,你坐你坐。”雍沉也不虚与委蛇,扬眉一笑,让蒲桃找地方坐。
“嗯……木哲怎么不在这儿啊?”
蒲桃坐在椅子上,沉默片刻,还是憋不住问一句。今天可是专门花好几个小时打扮一下,没想到居然扑了一空。
雍沉眉毛挑了挑,故意反问,“他为什么要在这儿?”
“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就像亲兄弟,况且还是他救的你。”蒲桃如实说。
“是吗?我和他在你眼里关系是这么好?”
形影不离。
雍沉不仅歪嘴一笑,他喜欢听这个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听。
过了几天,木哲从派出所出来,看见等在门口的余理,第一句话就问,“雍沉呢?现在怎么样?”
余理抬了抬金丝边眼镜,想起了父亲余敬天交代的话,眼神犀利地从镜片下透过,瞅着木哲的脸。
“哲哥,人家好着呢,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比你如意多了。对了,我爸在斡创市里都知道你又打人了,也不晓得谁告诉他的。他说你以后别再这样肆无忌惮,随随便便想打人就打人,你已经十七岁了,还有一年就成年,要是打死了人可没那么容易摆脱罪责。哲哥,你有在听吗?”
木哲启唇淡笑,选择性听取,“我去找他。”
“……”余理。
木哲一路跑到医院,雍沉却早已出院了。
木哲又调转方向往雍沉家那边跑。
他的心情无法言喻的美好起来,天空是那样通透的蓝,是雍沉最喜欢的天蓝色。
天空海蓝如洗,没有一缕多余的云彩。
空气也没有早几天那样闷热,风扑在人身上,像一个柔软的拥抱,舒服得很。
他跑了一阵子,冷不丁看见路旁的葵花田里枝叶抖动,秫秫地响着。
不明缘由地想要停下脚步,一探究竟。
最后竟发现雍沉从一汪碧绿中曲身钻了出来。
葵花田里的向日葵含苞待放,欲绽未开,青涩非常地迎风招展,翠绿欲滴。
木哲毫不掩饰的嘴角上翘,吹了声口哨。
雍沉回首,葵花田的舒心清香跟着他一起华丽转身。
“好久不见。”木哲打趣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