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夏》岑祈

2、第 2 章

　　其实那不是陈南玥第一次见高聿祺。

　　但在那之前，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去年暑假，画室有两位老师，一位负责一半的学生，高聿祺不过是帮帮忙。

　　帮忙帮忙，却是画室里，最耀眼的存在。

　　尽管陈南玥是个默默无闻的存在，得到的除了画画以外的消息是滞顿的，不全面的。

　　可她还是准确无误知道了有关于高聿祺的消息。

　　他187，18岁，不需要多操心就能画出一幅高分画，是挑不出错误的存在。

　　会吉他，会唱歌，即使被画室老师夸到死也谦虚低调，会弯腰低头给其他人说画。

　　会在其他人受到欺负时帮着说话。

　　这样的人，收获了画室好多女生的关注。

　　她们说，绝对绝对，画室里一堆女生，都在暗恋他。

　　对于这种过分的关切一个人的消息，陈南玥知道，她不例外地成为其中一个。

　　其中一个暗恋他的人。

　　陈南玥在画画上是天赋的，但人外有人，画室里太多太多，比她还有天赋还努力的人了。

　　他们是画室里看起来最遥远的平行线，无论是性格上，还是存在上。

　　.

　　在画室集训的人不多，屈指可数，各个学校的都有，陈南玥不认识他们。

　　只是在这种只有高一高二才会来画室画画，高三生几乎不会出现在画室的情况下，几个同画室的难免会把目光放在陈南玥身上。

　　陈南玥不怎么在乎这些目光，同一个画室中，不需要多打听就知道她的家境。

　　那些人觉得陈南玥不好相处，也不好接近，偶尔说上几句话了，也是“嗯”，“是的，”，“不是”，“谢谢”。诸如此类的话。

　　不过好在，除了周末，其他时候，画室只有陈南玥他们几个。

　　大约是那天偶然和高聿祺有了对话。

　　那句“内心丰盈者，独行也出众”，真的被陈南玥记在了心里。

　　她居然真的觉得没必要合群，也再没有了合群的想法。

　　更多的是画画，画画，画画。

　　集训和在画室总归不同，画室有专门的培训老师对着陈南玥他们进行培训，布置任务。

　　培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叫陈江，戴着眼镜，十分严肃。

　　对于他布置下来的任务，陈南玥只敢完成百分之百，百分之一都不敢掉下。

　　每天上午八点准时到画室，上午素描，下午速写和油画，等到晚上九点半才结束。

　　所有的日子几乎是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陈南玥不敢松懈。

　　.

　　每周六下午，画室都会开展一场讲述，由陈江来点评每个学生这周所有的画，又或者是分享心得体会。

　　一张又一张的画放在地上，直观地可以看到整个画室的水平。

　　老师说过了陈南玥这周的画，就会让她把画收起来，然后用收纳夹夹起来，挂在画室一面墙上，定期复盘总结。

　　大概是适应了集训的强度，这周陈南玥的速度和质量提高了不少，构图和透视当方面也进步了很多。

　　但在画室老师的嘴里，说得最多的还是挂在画室最中央的那幅静态狮子画。

　　画室最中央，最大，最漂亮，最活灵活现的一幅狮子画，狮子的眼眸深邃漆黑，陈南玥盯着它看时，总觉得那狮子的眼神像是在盯着猎物，下一秒要把她吃了。

　　看久了手臂上鸡皮疙瘩都会起来。

　　那是高聿祺画的。

　　“你看看你们，一周了集训强度还没适应，我们这是画室不是机构，要真去了那机构，恐怕都不止让你们这样，十二月份就要艺考，要去央美，国美，川美的还要校考，再不收心，千军万马都赶不过！”

　　“看看那墙上的狮子没？目标！真应该让人过来给你们对比对比！”

　　陈南玥听着陈江的声音，沉默垂眸。

　　那是目标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画室点评完后都会出一个分数和自己心仪的美院对比，她拿到的不是国美，不是央美，不是川美的分，而是综合院校的分数。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并不是后天努力才可以达到的。

　　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有的人努力到达罗马时，那些原本就在罗马的人，已经去往天堂了。

　　否则为什么，会有“云泥之别”这四个字呢？

　　.

　　点评完，陈江有事先离开画室一小会儿，让大家自行画素描头像。

　　陈南玥坐在画架前，她要画的是一张男青年素描头像。

　　她提前削了好几支铅笔，然后握着铅笔的手抬起，努力地去对比左边夹着的范本。

　　周中的时间，画室里只有三五个人，除了铅笔在纸上发出的簌簌声，再无多余声响。

　　一张头像需要花上好几个小时，在画架前坐久了，握笔的手腕酸得厉害，右肩下也痛得不行。

　　铅笔头也粗得不得了。

　　陈南玥拿了小刀去削笔，顺便揉了揉肩膀。

　　小拇指下全是画过画后留下的铅笔痕迹，陈南玥洗过手回到画架前继续塑形。

　　三个小时。

　　陈南玥看着对比。

　　陈江不在，陈南玥看不出问题，却又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呢？

　　也是在这瞬间，陈南玥的鼻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凉爽的，好闻的，舒缓的。

　　与之而来的，是最近总会想起的声音。

　　“下颌骨有点宽，头发缺少质感的塑造，但你画的眼睛有神，亮暗面要做好颜色的统一，局部需要服从整体。”

　　目光中，多出一双手，指向她的画。

　　距离，很近，很近。

　　声音，很近，很近。

　　气息，很近，很近。

　　“但还不错。”

　　陈南玥瞬间回了头。

　　果不其然，她见到了高聿祺。

　　真的还可以再见啊。

　　窗外阳光明媚，少年逆光而站，清瘦身姿更显清冷，白色短袖衬衫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划出漂亮弧度，黑色的西装裤勾勒出他的长腿。

　　眉眼清俊，清风朗月的模样，在阳光下，有着肆意蓬勃的意气风发。

　　陈南玥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在画室的场景。

　　她的心好像在这一刻，变得和纸巾一样柔软。

　　“谢谢....”

　　她的嗓音平平的，被刻意压过，听起来就像是和陌生人说话一样。

　　然后，陈南玥回头，盯着那张已经不能画得差不多的素描纸，抬起手去拿铅笔。

　　她匆匆的拿起纸擦笔，去融合明暗，又拿起4B铅笔，开始心跳砰砰的按照他所说的画。

　　陈南玥头都不敢抬，两只眼睛盯着画，试图用眼前的青年头像来唤醒那快要脱离的理智。

　　这样匆忙的动作落在少年眼里似乎又成了另外一种景象。

　　陈南玥听见少年很轻的一声笑。

　　他走了，那阵气息无声地消失在空气中。

　　陈南玥只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

　　是因为少年走了，窗外阳光落在她身上了吗？

　　好像不是。

　　陈南玥去撩鬓角落下的碎发。

　　不是。

　　是她的耳朵红了。

　　她悄悄抬头去看少年离开的方向，想看清他去往哪个方向。

　　只是好可惜，她没有看到。

　　看到的只有少年懒洋洋地勾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画室的陈江的肩膀，那样卓越的脸上挂着散漫的笑。

　　这样的仰望，是直视。

　　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听到。

　　“什么时候开学？上周让你来画室你也不来，去玩了？”陈江难得地露出笑。

　　“二十号开学。”高聿祺嗓音稍哑，“上周不是感冒了，还让我来？不怕画室阵亡？”

　　“偷懒直说。”陈江抽了纸，摘了眼镜去擦，“来画室就帮忙，顺便把欠我的画还了。”

　　“高三欠的还要还啊。”高聿祺咳了两声，“没良心啊，我还是个病人。”

　　他实在太优越了，身高看起来比陈江还高一些。

　　陈江要他的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为了给画室撑门面，回头还能和人说。

　　这国美的，我画室的，不用校考，早早破格录取了。

　　陈南玥收回视线。

　　他，感冒了吗？

　　感冒会很难受的吧，有没有吃药呢？

　　他，二十号开学。

　　也就是说，还剩下十七天。

　　.

　　高聿祺说等结束了再回去。

　　他是被陈江叫来帮忙的，说是会付工钱，就当作无聊，来玩玩也行。

　　陈南玥改得画慢，最后一个离开画室。

　　陈江说离开的时候顺便让她锁上门。

　　陈南玥收了铅笔放进笔盒里，再把画架上的橡皮屑倒进垃圾桶里。

　　坐在陈南玥旁边的是个男生，黑发，冷颜，个子很高，叫宋言。

　　整个人看起来清清冷冷，是四中的学生，他今天画得比陈南玥早一些。

　　陈南玥以为她会是最后一个，没有想到他没走，还提前削明天要用的铅笔。

　　在陈南玥要走的时候，宋言把铅笔放进笔盒：“一起下去？”

　　陈南玥有些诧异，“不用了，你先走吧，我关门。”

　　宋言“嗯”了一声，背了画包走了。

　　等他走后，陈南玥关了灯，整个画室漆黑一片，毫无光亮，然后准备关上门时。

　　画室里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画室里有个小房间，是陈江的休息室，平常没人进去。

　　“……”

　　陈南玥惊了一瞬，漆黑的空气中，她看到一丝手电筒的光亮。

　　然后，模模糊糊中，凭借着那一丝光亮，她看清了举着手机手电筒的高聿祺。

　　视线直直地撞上。

　　陈南玥愣住。

　　她没有想到高聿祺这时候还没走。

　　高聿祺半眯着眼，直直地朝陈南玥的方向走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高聿祺的衣摆似乎触碰到陈南玥。

　　她惊了一瞬，瞬间倒退两步，下意识拉开与他的距离。

　　高聿祺回头，像是对她的反应有些诧异，稍扬眉梢：“吓到你了？”

　　他像是刚睡醒，嗓音依旧是哑的。

　　“刚刚在里头睡觉，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不过你的做法挺对的，感冒了，确实要离远一些。”

　　陈南玥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她刚刚的行为确实有些用力过猛了。

　　他是觉得自己在避嫌他的感冒吗？

　　都说疾病是晦气。

　　“没有吓到我。”陈南玥抿唇，想着怎么都应该解释，“感冒而已，很正常，没有什么的。”

　　她一字一句地解释，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像是机器人，问什么答什么，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感。

　　高聿祺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抬腿大步走出画室，见陈南玥依旧站在原地，稍微侧过脸看她：“还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