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正当时》婆娑树下

14、第十四章

　　转眼就到了崔行健成亲这日，崔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好不热闹。相比之下，荣安堂则显得有点冷清，卢兰芝一直离府不归，崔氏又带着徐敏提前两日回了娘家，吴氏本就话少，赵氏近来屡屡犯错，轻易不敢开口，只有一个徐令安还能偶尔凑趣几句。
　　徐母看着底下坐着的各人，不由长叹一声，语带苍凉：“咱们府上倒是许久没办喜事了。”
　　徐令安抿嘴一笑，道：“娘又忘了，再过五日，是您的寿辰，二嫂都已经在打点收礼、回礼、放赏诸事了。”
　　徐母看向吴氏，点头一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本想让老三媳妇帮你分担一二，偏不巧，她娘家也在办喜事。”
　　吴氏微微一笑，道：“娘这话让儿媳惶恐，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都是儿媳该做的。”
　　赵氏在一旁暗暗撇嘴，她几次三番跟徐母暗示分担管家一事，徐母就是不接她的话茬。赵氏的小动作一出，徐母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吓得忙低头。
　　“令安，你带着二丫头和蓁丫头这就去崔府喝喜酒吧，替我向亲家告个罪，年纪大了，身体抱恙，你二嫂家务缠身，你大嫂要给我侍疾，你带着两个丫头好生去吧。”徐母说完，徐令安笑着应下，一行人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等吴氏也离开了荣安堂，徐母才对着赵氏哼道：“知道我留下你是何用意吗？”
　　赵氏战战兢兢地站在底下，抬头飞快地看了徐母一眼，垂首说道：“媳妇愚昧——”
　　她一语未了，徐母已经接上了：“你的确愚昧，不仅愚昧，还眼瞎黑心。”
　　“娘，您这么说，儿媳无地自容。”赵氏哭喊一声，扑在徐母脚下。
　　徐母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才又睁开，也不看她，只抬眼看向荣安堂正房门前那棵石榴树，那是她嫁进魏国公府的第二年亲手所植，种下那棵树后不久，她就生下了长子徐令言，回首望去，竟已过了五十年了。她在魏国公府鼎盛时期嫁为徐家妇，从做人媳妇一步步变成了做人曾祖母，也亲眼看着什么叫“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我这些年老了，不怎么管你，我也知道你在兰丫头那只是耍耍嘴面威风罢了，你没那个本事给她使绊子。可我没想到，我万万没想到，大郎竟如此混账，一个读书识字的大家公子哥儿，竟学那些泥巴腿子的做派，跟自己媳妇儿伸手要钱，要不到还动手，还不知悔改，这都是你惯的！往后，不准你再插手他们小两口的事，要是让我知道你还一味溺爱偏袒他，或是去给兰丫头添堵，就休怪我无情！”徐母一口气严词厉声地说完，身不由己地又咳嗽了数声，如意忙捶背递茶。
　　赵氏被徐母话语中透着的狠厉吓到了，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讷讷地说：“娘，不是那样的，敦哥儿也是无心的，他……”
　　“闭嘴！”徐母看着她，满眼尽是失望之色，忽然自嘲一笑，道，“‘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听闻老大又被御史参了，是我没养好儿子啊……你也没养出一个好儿子，我们这对婆媳啊……呵！你听好了，我指望不上你，但是，你比我强一些，你有一个好儿媳。走吧，趁着今日博望侯夫人去崔府赴宴，你与我一同去给兰儿赔不是。”
　　赵氏震惊地抬头看向徐母，徐母眼带警告地看着她，道：“不想去？正好，族中祭田无人看管，等过了我的寿辰，你便回晋阳老家住些时日，照料一二。”
　　“儿媳去，儿媳去！本就是儿媳管教敦哥儿无方，让娘一同受累，都是我的错。”赵氏心慌了，忙点头答应。
　　“如意，去扶大太太起来，翡翠，把准备好的东西都带上。咱们走吧。”徐母缓缓地起身，赵氏哪敢让如意扶她，忙自己滚爬起来，伸手去扶住徐母的另一只手。
　　博望侯府内，卢兰芝正带着慧姐儿在后园放风筝，忽听仆从来报“魏国公府老太君和国公夫人赵氏来了”，卢兰芝一愣，重复一句：“老太太来了？”
　　“是。”报信之人答道。
　　卢兰芝苦笑一声，叹出一口气，道：“流霜，你去二门外迎接老太太，沉月，去吩咐瀚墨院的婆子布置一下。”
　　流霜心知，这是要在正院接待了。二人领了吩咐，疾步而去。卢兰芝携了慧姐儿的手，温声道：“曾祖母和祖母来看慧姐儿，咱们先过去，等会儿再回来玩，好吗？”
　　慧姐儿笑着答应，又问：“娘，曾祖母要接咱们回去吗？”
　　卢兰芝不答反问：“慧姐儿想回去吗？”
　　慧姐儿皱着一张小脸，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下，才答道：“不想，舅母这里更好玩，而且，娘在舅母这里高兴，慧姐儿喜欢娘高兴。”
　　卢兰芝眼睛一润，笑道：“过几日是曾祖母过寿，咱们回去住几日，然后娘再带慧姐儿回舅舅舅母这里，好吗？这是娘跟你的小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慧姐儿忙捂着嘴，笑眼眯眯地点头。
　　“老太太，这边走。”流霜引着徐母等人，三弯两绕地来至瀚墨院，徐母抬头去看正厅悬挂的匾额，问道：“流霜，这牌匾上的几个字是先帝御笔吧？”
　　流霜浅笑着点头，道：“正是，是老太爷被赐封爵位时，先帝亲提。”
　　赵氏又想瘪嘴，但是忍住了，只在心里想着，谁家还没个御笔，他们魏国公府不也有。
　　进了瀚墨院的正厅，流霜忙引着徐母上座，徐母摆手，扶着如意的手，只在左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流霜再三去请，徐母只是一味推辞：“这又不是在咱们家里，咱们来做客，这点道理还是要讲的。”二人还在推让之间，卢兰芝已牵着慧姐儿进来了。
　　“给祖母请安，给太太请安，祖母怎在这坐了？”卢兰芝也忙去请徐母，徐母一把携了她的手，把她按在自己身旁坐下，细细地打量她的神色，满面笑容地说：“果真丰腴了些，气色也比先前好了，哎，这么一比，确是国公府对不住你。”言毕，竟滚下泪来。
　　卢兰芝忙起身去帮徐母拭泪，笑道：“祖母这是什么话，折煞我了。慧姐儿，快，来跟曾祖母请安。”
　　徐母收了眼泪，笑着去看慧姐儿，伸手捏了一下她红扑扑的脸蛋，笑道：“哎哟，咱们慧姐儿也长高了不少。瞧瞧，曾祖母给慧姐儿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徐母话音刚落，翡翠便走上前蹲下身来，打开手里捧着的紫檀木匣子，卢兰芝只觉眼前一片流光溢彩，赵氏眼都看红了。
　　卢兰芝忙去掩上匣子，推辞道：“祖母，她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人儿，这也太贵重了。”
　　徐母搂着慧姐儿呵呵笑道：“贵重什么，你帮她收着，等过几年长大了，慢慢戴。”
　　卢兰芝心内直叹气，她知道徐母是在向她示好，可她不愿意为了这点好，再把自己的余生继续傻傻地奉献给国公府了，这七年，她为国公府殚精竭虑，也算对得起徐母了，往后，她不能再为了这几颗甜枣，去咽那数不清的苦水。
　　徐母又冲赵氏使眼色，那赵氏终究是软了姿态，她笑着走到卢兰芝面前，握住卢兰芝的手，道：“兰儿，敦哥儿对不住你，我已经狠狠地骂过他，他老子也打了他一顿，他这回真的知错了，你就饶他这一回，可好？娘在这里，先代他给你赔不是。”
　　哼，饶他这一回，我还饶他千百回呢，当我是菩萨不成。卢兰芝心里这么想，但是面上却是淡淡一笑，对着赵氏不咸不淡地说：“娘说哪里话，怎能让娘给我赔不是。”
　　徐母又逗弄了慧姐儿一阵，才对卢兰芝说道：“你回娘家住的这些日子，阖府上下都惦记着你呢，你二婶不知念叨了多少句，兰丫头可什么时候回来。偏她事情多，被绊住不能来。”
　　是啊，谁不惦记她呢，既能倒贴银子，还能管家理事，往日她是真的傻。卢兰芝看向徐母，徐母亦看着她，她轻轻一笑，道：“祖母心慈，允我回娘家小住，我也住了有段日子，晚间禀了嫂嫂，明日我便回去。”
　　“好，好！真是好孩子！”祖母搂着慧姐儿开怀大笑。
　　卢兰芝亦回以微笑。徐母和赵氏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起身告辞，卢兰芝带着慧姐儿送出二门外，亲自扶了徐母登上马车，徐母拍着她的手，殷殷切切，不忘说道：“明日早些回来陪我用饭，我让厨房多做几道你爱吃的菜。”卢兰芝但笑不语。
　　一时马车驶离了博望侯府，流霜才满脸担忧地问道：“姑娘，我们明日真的回去吗？“
　　卢兰芝笑着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凡事总要有个了结。咱们现在这样也不像话。多带几个会干活的，那府里可有好些咱们的东西要收拾呢。”
　　徐玫和谢蓁拜见完崔母，就被徐敏带去后园了，徐令安乐得自在，在花厅寻了一个角落从容地喝着茶，听着各府夫人说着京城的新鲜事儿，时不时向正面榻上坐着的崔母瞟一眼，心下感慨，崔母这才叫好福气呢，养儿贵精不贵多，看看自家三个哥哥，也就三哥拿得出手，再看看人家崔尚书，再看看人家养的两个孙儿。想到这，她又往崔氏姐妹那瞟去，崔氏温婉，小崔氏华贵，来拜见崔母的儿郎不少，颇有好几个能入徐令安的眼，但当中最出色的仍是崔行迟和秦怀瑾，崔行迟小小年纪已是翰林，温文尔雅，内敛沉稳，秦怀瑾虽还在等明年的春闱，但观他言行举止，坐立风姿，崭露头角那是迟早的事，一个是侄儿，且看崔母和崔府的意思，说不定不止是侄儿，一个是儿子，崔行迟她还真不好惦记，就算没有秦若瑜，还有一个徐敏在呢，但是秦怀瑾……她眸中精光一闪。
　　徐令安想得入神，不防南平王妃忽然走到她身旁坐下，调侃道：“多年不见，你一个人坐着是何意？我不找你，你也不想着主动找我说说话。怎的，幼时的交情全忘了不成？去江南住了二十年，我就入不得你的眼了？”
　　徐令安回以一笑，道：“王妃说哪里的话，如今你可是王妃，等闲我可不敢去攀扯。”
　　“放屁！”南平王妃笑骂一句，心头浮上正事，问道，“怎只有你过来？府上老太太和你几位嫂嫂呢？”
　　“喏，我三嫂不是在那忙着嘛。”徐令安对着崔氏遥遥一指。
　　“少混扯，崔府是你三嫂的娘家，她当然在。怎不见你大嫂跟二嫂，你那好侄儿媳妇今天怎也不来？”
　　“我母亲近来身体微恙，侄儿媳妇近日也不大好，两个人都病了，二嫂管着家，自是不得闲，大嫂又要留在家中侍疾，这才由我带了她们姊妹几个过来凑热闹。”徐令安放下手中茶盏，缓缓说道，话语听起来丝毫不似作伪。
　　南平王妃也不去深究话里真假，只为引出话头往下问罢了，闻言也是一笑，道：“我说呢，你家老太太最是个热闹性子，怎今日反而不见。我刚才瞧着你们国公府的三个姑娘站在一处，真是一把水葱三个妙人儿，叫我不知该夸哪一个好。”说完，便去看徐令安的神色。小儿子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病，她看得上的人家，人家看不上她儿子，愿意舍女儿的人家，她又看不上，数日前，儿子自己兴冲冲地回家找她，说是要娶魏国公府的姑娘，她才猛地想起，还真是把魏国公府给忘了，那府里二房没有女儿，三房常年不在京城，只大房有一个姑娘，那赵氏往日不怎么带女儿出门，是以她竟没想起来。论门第，两家倒是配的过。才刚，她也见了，三个姑娘往那一站，品貌最佳的当属徐令安那丫头，只是，她瞟一眼徐令安，这人历来喜欢读书人，看她当年给自己选婿就知晓，她未必看得上自家儿子，那位二姑娘娴静少言，娇娇弱弱，那位三姑娘活泼跳脱，言笑大方，照儿子的形容，必是二姑娘无疑。魏国公府近些年日子可不太好过，大房的男人挥霍惯了，又没甚本事，反倒是二房和三房有正经差事，那大房袭着爵全靠着祖上的荫封过日子，她敢打包票，这门亲事只要她开口，大房铁定是会答应的。
　　想到这，南平王妃掩袖一笑，道：“我也好久没去拜见你家老太太了，过几日得亲自去给她拜寿才行。”
　　徐令安深知南平王妃的为人，未出阁时就是个功利性子，眼下忽然来跟自己叙话，又不轻不重地提了这么一句，不由心生警觉，但也只是笑笑，爽快地答道：“瞧你，求你还求不来呢，可别忘了带上寿礼。”
　　南平王妃呵呵一笑，道：“放心，届时我让小儿亲自去送礼拜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