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正当时》婆娑树下

12、第十二章

　　次日一早，徐敏便去央求崔氏出府一事，崔氏沉思一阵，才道：“我本想亲自去探望兰丫头，可是阖府皆知昨日你大哥吃了闭门羹，我此时前去，若是进了博望侯府的大门，就是明晃晃地打大房的脸，若是也被拒之门外，国公府和你祖母面上都不好看。你们去一趟也好，这般才不枉费兰丫头素日待你们的情谊。若是博望侯夫人气未消，你们见不到兰丫头，便寻几个首饰铺子随意逛逛，我让方嬷嬷与你们同去，权当带你们姊妹几个出门散心。”
　　徐敏听罢直点头，笑叹道：“还是娘亲思虑周全，‘姜果然是老的辣’！”
　　崔氏嗔她一眼，又嘱咐了几句，碧螺便来报，徐玫与谢蓁到了。徐玫一脸忐忑地看向徐敏，徐敏笑着过去揽住她，道：“我早就说了，二姐姐安心就是，娘都安排好了！”二人犹不敢全信，齐齐看向崔氏，崔氏冲她们温和一笑，轻轻颔首，道：“我一会就去禀了老太太，家里这些日子忙乱，由方嬷嬷带你们出府去挑些钗环首饰。”
　　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婆子来回二门外已备好了马车，等马车驶出了国公府，徐玫才放下心来，徐敏见她刚才一直绷着脸，满脸都是紧张二字，不由笑道：“二姐姐放心吧，大伯母不会追出来的。”
　　徐玫微红着脸，谢蓁犹担心地问：“咱们今日能见到表嫂吗？”
　　方嬷嬷笑道：“几位姑娘放心，卢夫人是讲理之人。”言外之意便是博望侯府即使有气，也不会撒在几个小姑娘头上。
　　果然，在车夫道明了身份和来意之后，侯府前那几个守门之人面露犹豫，几人嘀咕一阵之后，忙派人进去传话，不过片刻功夫，东门的角门便缓缓开了，方嬷嬷带着徐敏三人在二门下了马车，徐敏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一旁的沉月。
　　“沉月姐姐，大嫂怎样了？”徐敏紧走几步，上前携了沉月的手。
　　沉月看她一眼，又看向她身后的徐玫和谢蓁二人，见几人都流露出真切的担忧之色，心头才有了些许温度，对着几人欠身行礼，道：“谢谢三位姑娘挂心，我家姑娘昨日已醒了，几位姑娘这边请。”说罢，便引着她们往后院而去。
　　徐玫听见人已醒，心头的阴霾去了一半，一心只想着早些见到卢兰芝，未曾留意到沉月称呼的变化。方嬷嬷却是耳尖地抓住了“我家姑娘”四个字，她眸中一闪，心下立时生出几分猜测。
　　卢兰芝是昨日晨间醒的，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又痛苦的梦，梦里似在逃亡，到处人影幢幢，追兵四伏，流霜带着她一路颠簸，跋山涉水，终于寻了桃源安定下来，这桃源弥漫着跟儿时家中一样的气息，真是一个好去处，她可以安心地睡了。等她饱睡一觉，缓缓抬起涩重的眼皮时，眼眶立时泛起水光，哪里有什么桃源，这床帐，这窗台，还有屋外开得正好的玉兰，这不就是她的闺房。再抬眼去看床边趴伏着沉沉睡去的流霜，卢兰芝泪如雨下，她不知道她在国公府后园痛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何事，她只知道她的流霜在她昏迷之后竟将她带回了博望侯府，她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为过往，也为今后。
　　“姑娘，国公府的二姑娘、三姑娘和表姑娘来了。”沉月带着徐玫几人兜兜绕绕来到一处精致的院子，院内屋宇华丽，甚过国公府的明恕堂，几人暗暗咂舌。
　　沉月打起门帘，卢兰芝正倚在床头喝药，流霜端着碗，慧姐儿小大人似的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舀进卢兰芝嘴里。卢兰芝依旧脸色青白，但是精神已大好，见了徐玫几人，扬唇一笑，又去哄慧姐儿：“你看，姑姑们来了，慧姐儿去招呼姑姑好不好，娘亲自己喝药。”
　　那慧姐儿小小年纪，虽不明白为何忽然换了住处，但在博望侯府住得也甚是开心，虽然少了姑姑，但是有个慈爱的舅母，此时乍一听见姑姑也来了，便欢喜地把勺子还给流霜，雀跃着奔向徐敏三人，闹着要带徐敏去外面看她的秋千架，徐敏犹豫着看了一眼方嬷嬷，方嬷嬷点头道：“也罢，三姑娘带着慧姐儿玩一会，让二姑娘跟大奶奶好说体己话。”徐敏觉得此话在理，便牵着慧姐儿走了。
　　卢兰芝忙趁机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卢兰芝喝了药，徐玫小心翼翼地在床边斜签着坐了，伸手欲去握卢兰芝的手又不敢握，只垂着头红着眼睛，声音低低的：“嫂子，对不起！娘和哥哥……我代他们给你赔罪……你可好些了？”
　　当仆妇来报国公府的几位姑娘来探望她时，卢兰芝确实是吃了一惊的，徐敏犹可，可徐玫被赵氏管得死死的，素日又胆小怕事，昨日徐敦在这没讨着好，她不信赵氏能有这么好心，肯应允徐玫来看她。她抬眼去看徐玫，忽然觉得手上一湿，一滴泪砸在手上，徐玫忙慌张地用手帕去擦眼角。
　　卢兰芝长长一叹，伸手握了徐玫的手，又看向徐玫身后站着的谢蓁，轻声问道：“你们三个是怎么过来的？谁允你们出府的？可有人跟着？”
　　谢蓁忙说道：“三舅母禀了外祖母的，方嬷嬷跟着呢。”
　　徐玫亦点头，她觉得卢兰芝的手冰冰凉凉的，很瘦，她想起卢兰芝刚嫁进国公府那年，她被带去新房看新嫂子，卢兰芝红着脸，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精致的荷包，那时，她的手好像比现在圆润，像上好的羊脂玉。思及此，她不禁说了一句：“嫂嫂，你瘦了好多。”
　　卢兰芝一愣，抬手摸了摸徐玫的鬓发，浅浅笑道：“我原以为，你长不大呢，倒不曾想，你似是长大了不少。你既叫我嫂嫂，我便再嘱咐你一次，日后在府上，多跟三丫头和蓁丫头一处待着，对你日后有好处。”
　　谢蓁心思一动，她比徐玫敏捷，似是想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卢兰芝。
　　卢兰芝不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徐玫愣愣的。三人各怀心事，还是慧姐儿咯咯的笑声打断了几人，慧姐儿又牵着徐敏小跑着回到卢兰芝这，一面跑一面说：“娘亲，三姑姑说给我带了好吃的。我要跟娘亲一起吃。”
　　卢兰芝笑看向徐敏，道：“三妹妹带了什么？”
　　徐敏嘿嘿笑道：“外祖母家的厨子前些时日做了新点心，我娘去要了秘方回来，想着大嫂可能胃口不好，特意带来给大嫂尝尝。一道枣泥山药糕，一道荷花榛子酥，还有一道松瓤鹅油卷。”
　　卢兰芝笑道：“多谢三婶惦记，我才吃了药，你们带慧姐儿去偏厅上吃吧。”
　　几人见卢兰芝似有倦色，便依言跟着沉月去了。等几人走了，流霜才又扶着卢兰芝躺下，叹道：“二姑娘终于比以前懂事了些。”
　　卢兰芝亦说道：“往日那府里只有她一个，她满心都是赵氏，痴心得到赵氏的疼爱。如今府里多了三丫头和谢丫头，她跟她们处久了，那颗心才能转圜过来。那对母子，呵，心是黑的！”卢兰芝已然知道小产之事，只要提到赵氏母子，她的眼里和心里都是止不住的恨意。也罢，往日还念及一点情分，这般便是彻底断了念想，至于慧姐儿，往后就是博望侯府的人，他们想都别想。
　　徐玫她们三个带着慧姐儿吃了点心，又与卢兰芝叙了一回话，才告辞离去。
　　马车上，徐玫心绪不佳，神色恹恹的，谢蓁也低着头，若有所思，徐敏推开车窗，望着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忽然灵光一闪，抚掌一笑，道：“我们把瑜表姐叫出来一块逛逛吧？”
　　方嬷嬷扶额，夫人所料不差，知女莫若母。
　　谢蓁一听，也来了兴致，徐玫还在犹豫，谢蓁笑道：“难得出府，既出来了，二姐姐就安心逛逛吧。”
　　徐玫听了也觉有理，本就是她找徐敏帮忙出府的，此刻也不好扫了她的兴，便问道：“那我们是去崔尚书府上接瑜姐姐吗？”
　　徐敏撑着脑袋想了想，道：“若是咱们去接表姐，还得按礼数先去给外祖母和舅母请安，至少折腾半个时辰……要不，咱们寻个茶楼坐着，我让碧螺去崔府传话，咱们就在茶楼等，可好？”
　　谢蓁点头一笑，道：“甚好。”
　　三人这才齐齐看向方嬷嬷，方嬷嬷心下好笑，道：“姑娘们既都商量好了，还看着老奴做甚？”
　　徐敏讨好地抱住方嬷嬷的胳膊，笑道：“嬷嬷可带够了银子？”
　　方嬷嬷无奈地摇头，笑道：“银子是带够了，只是仆从没带够，就你们三个的贴身丫鬟和四个侍卫，寻一间好些的茶楼罢。”
　　徐敏忙点头，道：“嬷嬷放心，表姐身边必定跟着红渠和秦家的侍卫，便是遇上坏人也不怕的。”徐敏万万没料到，自己竟一语成谶。
　　车夫将马车赶至朱雀大街，停在一家最气派的茶楼前，徐敏立即叫来碧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悄悄地传话给秦若瑜，速至。随后，几人便优哉游哉地随着店小二上了二楼雅间，点了一壶庐山云雾，三个小姑娘倚在临街的窗户边上，望着繁华的长安城，叽叽喳喳地指着街上的新奇玩意儿说闹起来，不过片刻，便将国公府的烦心事抛诸脑后。
　　可巧，这茶楼斜对面便是一家酒楼，这酒楼偏又是南平王幼子冯耀祖时常光顾之地。这冯耀祖仗着南平王妃和太妃的宠爱，性格暴虐，在家时有虐打仆从之恶行，在外又常斗鸡走狗，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因臭名昭著，这京城的勋贵之家都不愿意与他家结亲，等闲人家，那南平王妃又挑三拣四，是以这冯耀祖至今未议亲。
　　这日，他又约了一群狐朋狗友到这酒楼之中喝酒，无意见往对面一瞥，恰好望见徐玫眉眼弯弯地在和身旁之人说话，一时惊为天人，忙让小厮去打听是哪家姑娘。那小厮去了片刻，回来耳语几句，冯耀祖便喜上眉梢，兴冲冲地拎着扇子，身后跟着十几个仆从便朝对面奔去。
　　方嬷嬷本来带着两个侍卫守在雅间门口，远远望见几人直奔二楼雅间而来，为首一人身穿瑞锦宫绫长袍，油头粉面，方嬷嬷直觉不好，皱着眉头向左右低声吩咐：“小心护卫，不得让人冲撞了几位姑娘。”
　　方嬷嬷刚说完，就见冯耀祖嬉皮笑脸地在她身前站定，问道：“瞧嬷嬷这身气派，定是魏国公府上得脸的老嬷嬷了。”
　　方嬷嬷只欠身回了一个礼，连笑容都欠奉。
　　那冯耀祖也不介意，仍是嬉笑着自说自话：“我是南平王幼子，家父与魏国公交好，我与贵府大少爷亦常有往来，不知府上哪位小少爷在此，我该进去见个礼。”说罢，伸手就要去推门。一个侍卫眼疾手快地拦住他。
　　“呵，好大的威风，一个侍卫也敢拦小爷？改日见了魏国公，我定要好生讨教。”冯耀祖阴恻恻地盯着拦住他手的侍卫，那侍卫拿眼去看方嬷嬷。
　　方嬷嬷脸上毫无惧色，面无表情地说道：“既是南平王府少爷，那便该知道我拦自有我拦的道理。雅间内都是女眷，冯少爷不会不知礼数吧？”
　　冯耀祖脸上不见丝毫讪色，反而厚着脸皮，道：“那又如何？我与徐敦可好得很，前几日还一块喝酒呢，既是女眷，想来不是姐姐就是妹妹，我跟他称兄道弟，既遇见了，也该喝杯茶才是！”说罢就要硬闯。
　　房内几人早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碧螺被派去崔府，此时只剩青檀和暮雪在内，青檀左顾右盼，看到高架上有两个花瓶，忙招呼暮雪，一人拿了一个在手，神情紧张地将徐玫她们三人挡在身后。
　　“瑜姐姐，是瑜姐姐！”千钧一发之际，谢蓁指着窗外，激动地冲几人喊道。徐玫和徐敏忙探头去看，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奔驰而来，马背上的两人正是秦若瑜跟红渠。
　　徐敏忙急急地跟秦若瑜招手，喊道：“表姐，救命！”
　　秦若瑜远远地看见徐敏几人从茶楼上探头出来，神色焦急，忙冲着身侧说道：“红渠，先去！”
　　三人只见红渠突然握紧了缰绳，那马突然飞奔起来，不过一眨眼功夫，红渠就已来到楼下，只见红渠双腿立于马镫之上，冲她们喊了一句：“三位姑娘让开！”三人忙从窗户边上闪开，与此同时，红渠飞身一跃，人就攀在了窗棱之上，再一个闪身就翻了进来。
　　红渠一进门，就看到徐玫等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而暮雪和青檀手里握着花瓶，看到她时几乎要哭出来，前方那道木门被砸的砰砰作响，门外隐约传来方嬷嬷的怒喝。
　　“按住就好，千万别伤了他们！”冯耀祖笑嘻嘻地吩咐手下之人，又洋洋得意地拍拍衣袖，笑着就去推开雅间的木门，嘴里犹说着，“可是国公府的姑娘在内？冯某这厢有礼了。”
　　那门被他用力推开，冯耀祖心花怒放地抬头，迎面却是一只乌皮靴劈头踢来，他忙仰头躲闪，岂料，胸口又是一脚，他连人都没看清，就被踢出门外，仰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