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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暴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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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见到樊月,是在万佛寺在山脚下临时搭的粥棚。
靠在不远处的茶摊上,谢芸音一边嚼着肉饼一边打趣道:“不是说再也不见了吗?怎么又巴巴的跑来了?”
那日从般若阁跑出来以后,正巧碰上谢芸音,当时的沈鸢哭红着一双眼睛,一张脸上全都是刚被欺负完的委屈。
没等谢芸音问出那句怎么了,沈鸢便旁若无人的大吼一句:“我再也不要看见樊月那个狗东西啦!”
结果今天一大早,沈鸢又将谢芸音从被窝里拖了出来,马不停蹄的往粥棚赶。
太后寿辰将近,万佛寺作为国寺,每年都会在这个日子于山脚下设粥棚,周济穷苦百姓。
此时的樊月依旧一袭青色素衫,面色一贯的清冷自持,那双好看的眼干净透彻,像颗琉璃珠子。
沈鸢情不自禁的脑中一闪而过那日佛子殷红阴鸷的目光。
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以后,他依旧是高山之巅的雪莲花,干净到一尘不染。
四月初始,天气渐渐有了丝丝暑气,日光也渐盛起来。
樊月长身立在粥棚的左侧,流畅的脸部轮廓一览无遗,高挺的鼻梁逆着光,偶有光晕在鼻尖忽闪,照的那块像一副灵动的画。
目光下移,落在佛子偏粉的薄唇上,沈鸢忽的就感觉那日温软的触感再次来袭,双唇相触之时,温度陡然上升,烫的沈鸢心头发颤。
沈鸢极不自然的错开眼神,状似无意的指着粥棚前的长队扯起话题。
“这好歹是皇城,天子脚下,怎么还有这么多百姓要靠救济?”
谢芸音将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巴里,见怪不怪的嘟囔:“什么天子脚下,十五年前肃王叛国,向西羌献上布防图后,大昭边境连失十七座城池,西羌暴虐,多少边关百姓往西避战逃南,再加上这些年天灾不断,国库空虚。”谢芸音叹口气继续道:“百姓这日子啊……不好过。”
本是随口一问,沈鸢却蓦地征住。
好像是第一次,沈鸢认识到这是怎么样的一个时代,食不果腹,饿殍遍野。
这是真正的乱世。
美食多到无法抉择的二十一世纪里,沈鸢从没有一刻会为吃不上饭而烦恼。
可只是一碗简单的白粥,队伍中的老弱妇孺,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期盼。
寂空手里的粥刚递给一个穿着粗布褴褛的老妇,老妇却没有立即离开,满是皱纹的脸上是极难启齿的犹豫。
后面队伍里的人等了许久,被这等待磨得彻底没了耐性。
“快点啊,后面大家都等着呢。”
“是啊,好了没有啊。”
“这都三天没吃过饱饭了,你这老妇,赶紧的。”
“……”
三人成虎,此起彼伏的催促声响起,寂空也发现了面前拿到粥却迟迟未走的老妇,疑惑问道:“施主,可还有事?”
老妇双手捏紧粥碗,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颤抖着声音道:“法师,可能再给我一碗?”
“这……”
寂空瞬间为难了起来。
粥棚的产量有限,可需要救济的百姓太多,排队的百姓每人一碗粥,是开不了这个口子的。
虽说大家都是可怜人,可这是个吃人的世道,达者尚不能兼济天下,那穷苦者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一人一粥是大家的默契,一旦有人打破了默契,此时的规则就会像笑话,饿急了的百姓会为了活下去,将身边的其他人撕扯的鲜血淋漓。
果然此话一出,后面百姓各个都有了意见。
“凭什么给你两碗,我们都还饿着呢,那我也要两碗!”
“是啊!你凭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特权!”
“笑话,大家都饿着肚子,这世道,谁容易啊!”
“就是…..那我也要两碗,不……我要四碗…….”
“……”
场面越来越无法控制,寂空为难道:“施主,这恐怕不行。”
老妇的面色一顿,眼底闪过失落,又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红着眼睛道:“求求法师了,我的小儿子久病无医就快不行了,我想……想让他吃饱了上路,下辈子别再投到我肚子里来了。”
眼泪像断了弦的珠子,寂空不忍的回头去看身后的樊月。
人群中等着施粥的百姓更加糟乱起来。
“反正都要死不如把活命的机会留给我们活着的人,快让开让开!”
“就是,难道我们的命还不如要死的人值钱吗?”
“敢让我活不下去,那大家都别活了,大伙们,别排了,直接抢!”
“我看行,反正都活不了,不如饱一顿上路,也好不做个饿死鬼!”
“……”
这些都是亡命之徒,在这个连吃饱饭都是奢望的世道,他们这些话绝对不仅仅是威胁。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不受控制的蜂拥而上,樊月身型动了动。
沈鸢了解樊月的性子,以他的性格,绝不忍心老妇的心愿落空,可若是百姓动乱,无论怎么样的拳头砸在他身上,他也会赎罪一般尽数收下,绝不反抗。
很多时候,沈鸢都不明白,他到底是在修行,还是在为难和折磨自己。
沈鸢不懂,可沈鸢还是想帮他。
比樊月更先动作的是沈鸢。
”各位!“
沈鸢从茶摊的招牌前起身,缓步走到寂空身旁。
樊月的身型顿住。
有人在安静中突兀开口。
”贵人们也别说什么大道理,若是今日这老妇能拿两碗粥,我就是砸了这摊子,也要吃顿饱饭!”
那人说着还真的走上前几步,几乎是下意识的,樊月目光一沉,立刻一步上前扯着沈鸢的手腕往后一带。
沈鸢的面前瞬间出现了一个人影。
佛子嗓音低沉:“别乱来,待在我身后。”
沈鸢腕间的皮肤不可避免的碰触到那串佛珠,好闻的檀香味充斥着周身。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形容此刻的感觉。
是心安。
沈鸢伸出另一只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那人的手背。
樊月后背一僵,极慢的回头,一双眼中情绪翻涌,又归于平静。
沈鸢朝他狡黠一笑,轻轻踮脚,凑近他的耳边放低声音。
“如果我再帮你一次,你可以把佛珠送我吗?”
温热的气息吞吐在耳垂边,樊月浑身的肌肉都紧绷到颤抖。
“什么?”
少女退开一步,甩开樊月的手。
樊月手中一空,立即抬眼去看越过自己走到前面的少女。
沈鸢先是对着老妇一板一眼的大声道:“这位婶婶,我十分同情您的遭遇,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也看到了,万佛寺本意是周济穷人,相信婶婶也不愿我们因为你一人破例。”
老妇的双眼通红,虽然非常失望伤心,最终也只道:“打扰了。”
樊月面色沉下来:“你……”
话未出口,沈鸢抢先拦住老妇准备离开的脚步。
“不过……”
老妇停步抬头。
沈鸢从袖口掏出一张肉饼笑道:“这是我午膳,今日我便不吃了,留给弟弟吃吧,这肉饼可香了。”
老妇的目光立刻放亮,沈鸢又对众人道:“我可没有徇私,我自己饿肚子给婶婶的,大家总没有意见吧。”
众人面面相觑,确实也没找到反驳的理由,排着的队伍一下安静下去,继续井然有序下去。
老妇感激的“扑通”一声跪下:“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沈鸢扶起老妇,却发觉手里的胳膊清瘦见骨,沈鸢皱了皱眉,道:“尽快回去吧,你放心,不会一直这样的,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老妇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沈鸢:“贵人说会,那就会,我们……等着。”
说完老妇便急匆匆的端着粥碗和肉饼转身离去。
“怎么过来了?”
身后好听的男声响起,沈鸢转身与樊月面对面。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沈鸢看到他还是烦:“我出的钱,我还不能来看看了!”
樊月蹙眉,看了一眼周围乱七八糟的人群,声线沉下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沈鸢气不打一出来:“这是你家啊!你说不能来就不能来,关你什么事!”
说完沈鸢连看都不看面前人一眼,转身跑走。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樊月的眸光更深一寸,手指捏紧。
正好此刻,身后的寂空催促:“师兄,粥不够了。”
樊月松下心绪应一声:“来了。”
这边沈鸢刚气呼呼的往回走,突然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型婀娜,五官精致,肤色白皙。
是……柳如是?
目光所及之处,沈鸢看见柳如是正被迫被几个大汉架住往偏僻的巷子走,柳如是挣扎了几下,又听那大汉说了几句什么,柳如是面色凝重的放弃挣扎。
什么情况?柳如是被人绑架了?
为什么?劫财?劫色?
天子脚下,谁人这么大胆?
他们要去哪里?
仔细看其中一个大汉有点像刚刚带头闹事的人。
沈鸢经过谢芸音身侧的时候交代了一句:“你在这儿呆着,一炷香我没回来就找江渡来救我。”
“啊?什么什么?江渡?”
谢芸音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听的一愣一愣的,沈鸢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只留下一脸懵的谢芸音。
沈鸢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本以为只是个小插曲,谁曾想一炷香时间过去,沈鸢的人影也没有出现。
谢芸音暗道不好,赶忙要去找江渡。
一回身,樊月立在她的身后,谢芸音吓了一跳。
那人垂着眼睫,似乎不大高兴。
“她人呢?”
谢芸音愣了片刻:“谁?你说阿鸢?”
樊月目光灰暗的“嗯”了一声。
谢芸音如梦初醒:“阿鸢好像出事了,我正要去找晋王!”
“什么?”樊月突然声线扬了一寸,面色沉的像要起风暴。
“她去哪儿了?”
嗓音极沉,藏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危险,谢芸音莫名觉得不敢对视。
“往……往那边巷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