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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叩心关 ...

  •   一日后,雪白剑光悬停而下。陆负雪已经能望到远处倒悬的天河,那正是清河谷的“山门”。

      山门,是一个宗门的脸面。纵使是逍遥派那群不拘一格的怪胎,都将山门修得磅礴壮阔。更不必说清河谷这种老派的名门大宗。

      那条倒悬的天河,既是告诉弟子“你们已经安全归来”,也是在告诫旁人“此地由清河谷庇护”。

      有这道山门在,非本门弟子,或是受邀者,其他修士不得入内。必要时刻,它也会成为抗击外敌的前线。

      叶梅隐按停小舟,“先把孩子们带去‘开蒙居’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叩心关吧?”

      陆负雪看了眼手下已停止挣扎的男孩,“也好。”

      洛星来显回原形,轻轻摇着怀里的女童,“小游,快起来,我们到宗门了。”这一路上她都是半睡半醒的,现在天色将暗,又睡着了。

      与前几次不同,女童呼吸仍然平稳,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洛星来轻捏了下她的小鼻头,“嘿,小懒虫,快醒醒。”

      “不对。”陆负雪拦住了蠢师弟,“她的神魂不在此处!”

      “可我看她明明……”洛星来话音未落,便感到怀中一轻,女童的身影逐渐化作虚影。

      “!”

      陆负雪立即取出一颗灵果,塞到女童嘴边,须臾间便化作一道灵液,融入她口中。

      少年看着空荡荡的臂弯,顿时慌张起来,“陆师姐,小游怎么消失了?”

      “别急,我喂了她琉珠果,可保她一月不饥不渴。”

      叶梅隐追问:“师姐知道那孩子去哪了?”

      陆负雪反问,“这座山门的原形是什么,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是老祖飞升时留下的一抹道意。”

      “你之前与我说过,她是什么体质?”

      “道法自然……”叶梅隐恍然大悟,“师姐的意思是,她与这抹道意相通,已入了叩心关?可她分明还未踏入修行啊!”

      陆负雪叹道:“天赋就是如此不讲道理,修行百余载,你还不懂吗?”

      叶梅隐当然明白,她的天赋很好,不然也进不了清河谷。但仍用了近百年才结丹。相比四十岁就结丹的小师弟,实在不值一提。

      但小师弟对比那些惊世奇才,又显得逊色了。或许只有到了玉清真君那种地步,才会在寥寥众生间,留下一笔痕迹吧。

      “道法自然体……这孩子会是下一位玉清真君吗?”

      陆负雪摇头,“想太远了,至少得看她能不能过了这叩心关。”

      …………

      江游在摇晃的牛车上醒来。

      她好像做了一场美梦,醒来时,嘴角还带着未退去的笑容。

      “下车了,老爷们说了,怕我们冲撞贵人。”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仿佛在梦里听到过。

      “啪!”一击耳光甩在她脸上,算不上重,但已足够令她清醒。

      抬起头,看到妇人阴沉而苍老的脸,仿佛一只枯瘦的老鸹,而后便是一顿劈头盖脸、唾沫横飞的辱骂。

      她低头应了一声,不知什么原因,妇人今天心情格外的差,当着这么多村里人的面,倒也不怕丢人了。

      但挨个嘴巴子,并算不得什么。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可以说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被妇人一路拽着走进府城,这座繁华的城市里,人流交织往来,应有不少逃跑的机会。

      忽然,一辆失控的华美马车冲进人群,慌乱的人群疯狂逃窜,将他们撞倒在地。但妇人的手,却始终如铁钳狠狠夹着她,不给她一丝可能的希望。

      手臂传来一阵刺痛,慌张中,她在地上摸索到一个东西,看清后,将它揣进了怀里。

      等她再爬起来时,人群的骚乱已被止住,身着红衣,如火炽烈的少年正悬在空中,华美马车缓缓落地,帘布后露出一张煞白的小脸。

      许多人跪地而拜,口称“仙人”。

      仙人离开后,人群才恢复了秩序。妇人拽着她赶向那座高耸的“登仙台”。

      排了许久的队伍,她才来到那座巨大的玉镜前。

      伸手,不出意料,什么事都没发生。

      妇人又一路拽着她往回走,不时踢打两下,满嘴都是咒骂,遗憾那损失的三十文钱。

      “我想尿尿……”她停下脚步,任对方如何打骂,都不再前行,甚至还蹲了下来。

      妇人原想将她抱走,又怕她尿在身上,到时候上了牛车,被旁人闻到,岂不是要成了全村的笑话?

      终究是妥协了,领着她走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巷子,“快点!”

      她很清楚,以自己的体力,如果远离人群,是绝对无法摆脱妇人的。

      努力忍耐着身体的疼痛,她将手探入怀中,摸到了那个尖锐的东西。

      她只有一次下手的机会,眼睛?太阳穴?还是咽喉?

      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事情比她想象中更容易,妇人根本毫无防备,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任打任骂的赔钱货,能用一根削尖的竹签,结束她的生命。

      “小丫头,你很有天赋。”

      她猛地转身,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靠在墙上,笑弯了一双狐狸眼。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毫不犹豫,拔腿就跑,却在下一刻被拽住衣领,小鸡仔般提了起来。

      男人依旧笑眯眯的,“是只警醒的小猫儿。不错。”

      她就这样被男人提回了家,男人没说他的名字,只让她称呼他“老祖”。

      男人家里还有个少年,她称呼其为“师兄”。

      从此,她便成为老祖的“弟子”,更准确的说,是他的仆从,他的武器。

      老祖是个杀手,教她的自然全是杀人的技法。短短几年里,她便从一个乡野丫头,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

      这期间,也不是没想过跑,但总能被老祖抓到。他就像一只玩弄着老鼠的猫,不经意地松手,泄露出一点自由的希望,又在她将要抓住时,戳破那幻影。

      老祖每次将她抓回来时,都要去师兄那炫耀一番,不知是为了敲打还是纯属精神问题。

      久而久之,她也不跑了,老实完成老祖交代的任务,没事的时候,便躺在院子里发呆。

      师兄偶尔也会来院中坐坐,但从不搭话。他就像是个玉雕,美则美矣,却不像个活人,没有情绪,更没有感情。

      大概是被老祖折腾麻了吧,她想,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但看看镜中的脸,她大概成不了玉雕,只能做个木雕。

      变化始于一场春雨。

      那日她刚杀了某个江湖上颇有名望的镖头,离开山庄时,有绵密细雨落在脸上。

      雨天不好行路,但能遮掩踪迹。可今日却怪了,后面咬着的人怎么也甩不掉,像是自带定位,每次都能准确找到她的路线,直至越来越近……

      形势所迫,她只能在山林中与他们展开厮杀。作为一个职业杀手,她并不擅长正面对敌,更不用说对面全是江湖高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杀了武林盟主呢!一个镖头,有那么大影响力?

      雨越来越大,她的气息也逐渐乱了,甚至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

      就要这么死了吗?好像也挺不错的。真是无聊的一生。

      她跌坐在雨中,等待死亡降临。却见昏沉树林里,乍然亮起几道剑光。

      雨水沿着剑刃游动,带走一丝血痕,落在追杀者的尸体上。

      她抬起头,“师兄?”

      数年过去,少年已长成青年,容貌气度更胜当年,被上天精心描摹的眉目间,不带一点人的情感。好似那画中谪仙,只可远观。

      若看外表,很难想象这人是个顶尖杀手,杀过的人,比她吃过的鸡还多。

      “梨花酥。”他投来淡淡一瞥。

      哦,是了,昨天在院子里吃晚饭时,她说要给他带梨花酥来着。

      虽然他很少回应,但不影响她絮絮叨叨。

      没办法,这家里大多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如果不学会自言自语,她迟早也得变成老祖那种精神病。

      “今日晚了,铺子都不开门了,明天再买吧。”

      师兄没说话,就是答应了。

      两人并肩回到家中,师兄竟然还帮她处理了伤口。作为回报,她第二天就去镇上买了许多糕点。

      但师兄似乎只对梨花酥情有独钟,余下的全进了她的肚子。

      她瘫在藤椅上,又灌了口茶,望着头顶飘落的雪白花瓣,想着今年秋天应该会结许多梨子吧。

      “师兄,你吃不吃冰糖炖雪梨?”

      许久,才听到一声回应,“嗯。”

      …………

      他们终究是没吃上秋天的那顿“冰糖炖梨”。

      在某个满是蛙鸣蝉叫的夏夜,老祖吩咐了最后一个任务,并许诺做完这单就放她自由。

      “杀谁?”

      “你师兄。”

      “你想我死就直说。”

      “杀人有很多办法。我教过你的。”

      老祖是个神经,但从不食言。

      “我知道了。”

      她煮了一碗牛奶粥,放了师兄爱吃的花蜜,送进了师兄的房间。

      老祖依照承诺放她自由,而她看着床上神情平静仿佛只是睡去的师兄,说道:“我想埋了他。”

      老祖笑得很开心,“棺材钱我出。”

      她在某个晚上,将师兄埋在了一颗梨树下。

      一个月后,她再次来到那颗树下,挖出了棺材。

      打开棺材盖,月光落在他的脸上,仿佛玉刻的神像活了过来。

      他睁开幽潭般的双眸,依旧一言不发。

      “师兄你饿不饿,我带了梨花酥。”

      他摇了摇头。

      “师兄,我们自由了。”

      他起身跃出棺材。

      “师兄,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他沉默地跟上了她。

      “那我们走吧。”

      他们去了许多地方,遇到许多人,碰上许多事。

      他们尝过岭南的荔枝,也赏过塞北的落日。

      最终,他们定居在一处开满梨花的山谷。

      那年秋天,吃完一盅冰糖炖雪梨后,师兄便直直盯着她。

      “味道不对吗?”她喝了一口,没吃出来。

      “味道很好。”相比当年,师兄如今回应的频率高了不少。

      他起身握住她的手,神态一如既往,疏离淡漠,如水中月,看着触手可及,却远在天边。

      “怎么了?”

      “一场清梦,该散了。”

      “啊?”

      还未等她反应,便被师兄揽入怀中,而后师兄身形越发高大,不,是她的身形在急剧缩小!

      他们晒的柿干、晾的腊肉、凿的石桌、盖的房子……都随着她的缩小,迅速扭曲坍缩,化作一团流动的彩云,蓦地将她吞没。

      失去意识前,她只有一个想法:她辛辛苦苦建的家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叩心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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