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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赌注 ...

  •   飞机在上午十点钟落地,蒲塘的阳光还很暖和。李白接过助理递过来的行李,催促身边还在和棒棒糖糖纸作斗争的小孩,低声说:“走吧,别让你姑姑等太久。”

      “好”孩子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

      小家伙的发顶还挨不着他的腰,伸出白嫩的小手拉住李白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的脚步。他走的太快,孩子的脸上粉扑扑的出了一层汗,却喘着气不肯松手。

      李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弯腰把他抱在怀里,几步出了机场,把他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司机手里,匆匆取过司机递过来的东西,随后转身打的士前往城东自己原来的住所。

      车窗外一家新店开张,临街热热闹闹地挂着彩带气球,来来往往的大人孩子脸上都挂着笑容。

      李白看的有点着迷。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回来的一天。

      手里印着烫金请帖字样的卡片上,新郎一栏后跟着韩信的名字。初冬的气温并不灼人,他的手心却冒出了汗,一点一点晕湿了红色的纸。

      司机从后视镜里窥见他的脸色,随口问了句:“小伙子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白?”

      李白回过神,笑了笑:“水土不服。”

      ……

      “我第一次到这儿,水土不服,你帮我拿点药,那个那个柜子里,李…李白?”

      新租的房子还没划分出各自的活动领地,李白口渴去厨房接水,顺带着参观一下室内装修。韩信抱着巨大的泰迪熊玩偶蜷缩在客厅沙发上,撑起下巴喊了他一声,表情痛苦而扭曲。

      就是那身花花绿绿的衬衫短裤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李白端着水杯,站在厨房门口再三确定屋里没有第三个人后,才反应过来韩信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对于一个中度社恐的人来说,李白自问做不到对合租不过半天的室友这样熟捻,或许韩信此刻的表情过于夸张,他犹豫了两秒,还是上前翻箱倒柜地帮韩信去找他要的药。

      李白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一个人留在了这座陌生的城市找工作,期间睡过地下室,住过车间木板床,几经周转终于得到了一份还算稳定的收入来源,但他还是住不起单位附近的单身公寓,只能强忍着抗拒去和人搭伙租边缘地带的老居民楼。

      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他想,真是娇贵又闹腾。

      那天下午韩信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躺在沙发上撒波耍赖,要完这个要那个,李白当天的脾气出乎意料地好,顺从地替他满足了包括想吃饺子在内的所有愿望。

      和面的时候,李白抬手擦了擦汗,看到镜子里一脸面粉的自己和角落里韩信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感到有些奇怪。

      一定是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才让自己对他的包容度直线上升。

      韩信的下巴在饺子热气腾腾的雾气里有些模糊,他没打理头发,一头长发微微打着卷拢在脑后,有那么几根不听话的伸进了韩信低领的丝绸睡衣里,随着他咀嚼的动作在锁骨处起伏。韩信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李白凑近了也没有听太真切,但不难猜大约是以后娶老婆也要这样会做饭的云云。

      他那个时候也只是笑了笑,对这病秧子的豪言壮语没有放在心上。

      而现在,韩信也终于要结婚了。

      李白喉咙发涩,靠在后座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些年迫于压力,他也不是没有去相过亲,却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了。

      “李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建筑设计师。”

      “您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行业?”

      “因为……喜欢吧。”

      ……

      “您对过去的感情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

      “您有过几段恋情?为什么选择分手?”

      “私人问题,不便回答。”

      “那我怎么能评估您能在我们感情里的忠诚度?”

      “……抱歉。”

      每一次都结局都是一样,毫无意外。

      高跟鞋从视线里一点点消失。

      李白低下头,红酒杯里的倒映着他细长的眼尾,那一瞬间李白心头突然涌上某种说不清的迷茫,杯底的一点酒渍描染得他眼底一片猩红。

      忠诚么……

      谁能说的清楚呢?

      ……

      司机很健谈,一路上从风土人情到地域特色和他聊了不少近几年蒲塘的变化,李白刚下飞机还有些晕晕乎乎,熬过了半个小时才终于回到以前的老房子,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扑进了大床里。

      熟悉的环境总能或多或少地平复他的情绪。

      李白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呼吸着布料上残存的橙花气味,睡的并不踏实。

      梦里是他大学时最喜欢去的那条商业街,十字型的街口有一棵百年银杏,秋天落了霜后枝冠就盛满了阳光,风吹过带起一阵金色的雨。

      分手的时候他选了那里。也算是给这段不切实际的经历画一个看上去体面的结束符。

      “算了吧。”

      韩信红着眼眶,一身高定西装连同裤脚都湿透在雨中,他用了蛮力,大步跨过来一把抓住李白瘦的腕骨突出的手,尾音都在颤抖:“什么算了?你说清楚……为什么算了?”

      李白抿着嘴唇,生硬地回答:“没有为什么。”

      “我受够了,我不想再继续了,难道你还要我说出来让大家都难堪才肯罢休吗?”

      那么冷的夜,连风都是刺骨的,仿佛要把他生生剖开贯穿了五脏六腑看清楚,李白拼命咬紧了牙根才没有失控,大脑在针扎般的刺痛中突然可怕地冷静下来。

      韩信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是哀求,小心翼翼地收紧了手指。他脸上淌的雨水已经交织成了几道水痕,肉眼可见的狼狈。

      不应该是这样,无论倒退回多久都不合理。

      那是韩信啊。

      梦中的他试图从背后伸手环抱住韩信,无助地看他在自己的怀里颤抖,李白下意识地想用自己的体温去安抚他,却发现韩信抖动着肩膀在哭。

      时间过了太久,李白已经不记得那晚韩信说了什么去挽留自己,好像又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天他第一次,见到韩信在那么多人的指指点点中掉了眼泪。

      手腕上的痛感如同昨日方显,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根一根掰开韩信的手指,连同韩信的自尊都一起掰碎了撒在肆虐的风里。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也在无形中被撕的支离破碎。

      李白声音冰冷得让他自己都心生厌恶,他听见自己机械地吐出早已演习过无数遍的台词:“你从来都不懂,普利兹克奖是我毕生的梦想,只有我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只有我赢了,我才能让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高攀不起!才能对得起我过去受的罪!这些你都明白吗?”

      韩信还想开口:“我可以陪你……”

      李白冷声打断了他:“你一个富二代,不学无术也不愁吃穿,除了需要人时时刻刻操心照顾还能帮到我什么?”

      “韩信,我不想拖着另一个人走,那样太累了,我没那个必要,你也没有。”

      “李白!!你他妈脑子进水了是不是?想明白再说话!”韩信红着眼睛,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我到底哪里让你不对付了?你他妈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你闹够了没有?!!”

      “是我配不上你,我早该知道的。”李白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脸上都是疲惫:“你也不用为了我去改变什么,没有意义。”

      “就这样吧,好聚好散,别说那些分不开的话,我不信。”

      那是他在长达三个月赶完稿后第一次见到韩信,也是这六年来最后一次。

      六年后,他也早过了当初一两句山盟海誓就能满足所有幻想的年纪。

      只是当年那双眼睛太过伤人,让他记了许久。

      ……

      “白白,李白?你在家吗?”门被剧烈地拍响,李白猛然惊醒,掀开身上的被子,昏昏沉沉地去开门。

      屋子里拉着窗帘,被窗外的夕阳烘出暗紫色的光影,他倒时差几乎睡了一天,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没来由地心脏抽搐了一下。

      这个地址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李白皱眉打开门,门口姐姐果然提着大包小包的菜肉在大呼小叫,甫一见他吓了一跳:“白白你这是怎么了?”

      “头晕。”李白接过菜拎进门,倒了杯水:“我刚回家你就来压榨免费劳动力,怎么说?”

      姐姐眨眨漂亮的眼睛,冲他抛了个飞吻:“当然不是,华年想你了,我特意过来带她过来给你接风洗尘。”

      李白一扫空空荡荡的门口,挑眉问道:“人呢?”

      “车上坐的好好的接完一个电话就改主意了,半路上被人叫走,说是家里来了客人,非要叫她去凑这个热闹。”姐姐洗了手去腌肉,不一会儿,厨房里传出她的抱怨:“你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连个酱油都没有。”

      “我都多久没回来了,没那么多钱让阿姨每个月换一瓶新酱油进去。”李白哭笑不得。

      “那你去楼下买一瓶。”

      “好。”

      李白拿了钥匙,起身去换鞋。

      “哦对了,”姐姐从厨房追出来:“开车去接一下你姐夫吧,他今晚有饭局,喝了酒开不了车,老陈回家接孩子去了,代驾我不放心。”

      李白点点头。

      “白白……”姐姐突然叫住他欲言又止,李白回过头等了半天没等来下文,只见她叹了口气,说:“没什么,是我多想了。”

      “……世纪黎晏,你去过的。”

      李白沉默着戴上了口罩。

      ……

      他在酒店的台阶前停下,目光沉沉地投向头顶。

      酒店的穹顶灵感来源于李白某次的突发奇想。

      像一只在阳光下振翅欲飞的狄尔巴鸽。

      这栋巨大的建筑突兀地立于眼前,阻隔了一部分阳光,竟让他觉得有些挪不开脚步。

      “以后你在建筑行业干出了名堂,我就推荐你去我爸的公司,他有一块地皮要开发酒店,只给你一个人来设计。”韩信打着酒嗝,一双手来回比划着,“到时候拿你名字的命名,让他们都来看看李大设计师的本事!”

      “胡说什么呢,唉,小心手,别抓!”李白单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掏出韩信衣兜里的卡刷开3301的会员休息室,打开水龙头用热水淋湿了毛巾给他擦脸。

      “我没胡说,”韩信推开他手里的热毛巾,一脸认真地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我说到做到。”

      “喝醉了敢这么说,等酒醒了就有你后悔的。”李白打趣他:“你个傻子,酒量不好还非要逞强,把自己灌成这个样子。”

      韩信本来瘫软在床上,闻言立刻攀着李白的胳膊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拉过他的脖颈让他把耳朵贴在自己胸口,薄薄的衬衫让韩信的体温很轻易就传递到他耳边,连同周围的空气都被烧得滚烫难耐,李白愣了一下,紧接着听到了韩信年轻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冲击着他的耳膜。

      李白耳尖通红,轻轻呼了口气。

      韩信在他头顶,口齿不那么清晰地说:“我不骗你,幽王烽火戏诸侯讨美人一笑,我韩信也做的来。”

      窗外几盏孤灯闪着飘忽的光,偶尔还有几声蝉鸣打破沙沙的树叶响动,没有月亮,他们在一片黑暗中吻的难舍难分。

      ……

      “盛总慢走啊。”

      “慢走慢走,你们继续。”

      李白扶着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包间的走廊里,盛京泽喝得浑身发软,突然脚步一晃趴在了墙边低头吐了出来。

      李白立即叫来路过的侍者吩咐:“开一间休息室,送套干净衬衫上来。”

      侍者面露难色:“先生,我们这里只有会员才能享受临时休息室服务。”

      他犹豫了片刻。

      李白作为它的设计参与者是知道的,这一层曾经作为酒店高层管理人员的私用休息室,不对外开放,经常能遇到一些身份特殊的主人在这里稍作休息。他看了浑身难受的姐夫一眼,终于垂下眼皮从钱包底层抽出一张黑卡,顿了一下,递过去低声说:“去开吧。”

      侍者双手接过查验过后,恭恭敬敬地递还给他,躬身引路:“请跟我来。”

      等醒酒汤的功夫,李白安顿好盛京泽换了衣服,带上门出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烟草呛人的味道钻进鼻腔,帮他暂时麻痹住脑海里混乱的思绪,仿佛所有积压在心底的重量都能化成那一星燃烧的火光,闪烁着明灭又被慢慢抹去。

      学会抽烟的过程,也并不是那么困难。

      李白习惯性地低头顺着自己的视线来回数着步子走,走了十来米在一扇门前准备折返,突然听到奇怪的动静,反应过来后他脚步一僵骤然停住,整个人如置冰窟。

      3301。

      房间的门半掩着,透出些许昏黄暧昧的灯光,男人低沉急促的喘/息伴随着女人的惊呼交织响起,仿佛从地底伸出无数带刺的藤蔓叫嚣着将他钉在了原地,他像被人扼住了呼吸,满身的血肉扭动着被打碎揉成一团再一股脑塞回肚腹。好半天李白才慢慢找回双手的知觉,失魂落魄地倒退了一步。

      烟头烧到了他的手指。

      疼痛明明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李白强忍住想要干呕的感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慌不择路地离开了那个房间的四周。

      韩信,韩信……

      “这种时候还在想什么呢?看我。”

      “我爱你。”韩信舔/吻着他的眼尾,伸手去描摹他栗色的短发,浴室里的暖光让所有情绪都无所遁形,韩信在一片雾气氤氲中呢喃着一遍又一遍重复:“我爱你,李白。”

      他赤脚踩着满地火红的玫瑰花瓣,仰起脖颈环抱住韩信,沉溺在这铺天盖地的温柔里,不能自己。

      ……

      酒店的暖气包裹住李白发冷的指尖。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怕再慢一秒,房间里就会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害怕看见韩信打开门,用那双带着情/欲的湿润眼眸盯着他,惊讶或是恼怒。

      韩信现在就在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和他的未婚妻,也许再过几天就是合法妻子的女人在一起。

      他们在一起。

      ……

      中秋节韩信没回家,窝在出租屋里陪他一起看电影,等广告的几十秒里有些难熬,韩信抓了抓头发,颇有些烦躁,拖长了声调说:“我妈最近老催我赶快找个人安定下来,烦都烦死了。”

      李白趴在图板上给图稿上墨线,揉着酸痛的腰随口回他:“那你还不抓紧时间?”

      “我本来没这个打算,”韩信小声嘟囔着,拿起一块李白事先洗好切成块的苹果丢进嘴里,舒服地长叹一声:“但是一想如果以后过一辈的人是你,好像还不赖。”

      “你就是……”李白停下笔揶揄他:“懒的做饭刷碗吧?”

      “我认真的。”韩信正色道。

      李白站直身打算去洗手。

      “李白。”

      韩信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李白不解地回头:“嗯?”

      韩信眼睛里带着年轻的热烈和期待,亮得如缀星光:“结婚吧。”

      “……”

      李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好”字险些脱口而出。

      ……

      他几乎是一路逃回了休息室,片刻不敢逗留,匆匆捞起熟睡的盛京泽,匆匆上了车,连身后不知何时跟着他出来的身影也来不及注意。

      车载蓝牙里不合时宜地播放着他曾经循环过无数遍的《浮生记》,海来阿木独特的嗓音在车内逼仄的空间里回荡,极尽嘲讽。

      这份感情误入歧途。

      我们却不肯停下脚步。

      我愿赌,不服输。

      爱你是我唯一的赌注。

      怪我太单纯,现实太残酷。

      拼尽全力找不到归宿。

      我敢赌,不想输。

      爱到尽头没有了退路。

      真心被荒废,承诺被辜负。

      只好独自在人海沉浮。

      ……

      李白的手掐进方向盘的皮套里,青筋暴起,嘴唇微微发抖。

      快点儿,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离开这里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两辆车在夜色中融入车流,很快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刚认识的回忆总像一场经久不灭的梦,时常在李白脑海里来回切换。

      那个时候,李白身上学生时代的青涩还未褪去,清瘦的肩膀撑不起商场里成套出售的廉价西装,转正后第一天正式上班,举起领带比划了半天,对着镜子手足无措。

      早晨跑完步满头大汗冲上楼准备洗澡的韩信拉开卫生间的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被人撞破的窘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李白慌忙把手背在身后,低斥道:“你、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韩信足足愣了三秒有余,那三秒里李白心底涌上无数种不愉快的猜测,甚至做好了被嘲弄撕破脸的准备,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简直堪称度秒如年。

      很多年后,他也没想明白,韩信当初的举动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只是单纯地好意吗?

      韩信眼底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不是嘲讽也不是虚浮的表演,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某种奖励后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伸手把领带从李白手里解救出来,单手按住李白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环过李白细白的脖颈,瘦长的手指灵活地翻飞,很快系好了结,又仔细抚平褶皱把领带塞进了李白的马甲贴身一侧。

      李白的鼻尖冒出了一层薄汗。

      做完一切的韩信收手,抬头正对上李白微红的脸颊,笑得像个揩了油的小流氓。

      “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还会脸红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白恼羞成怒:“你闭嘴!”

      “还说不像哈哈哈哈哈哈哈……”

      韩信没心没肺的大笑响彻了整层楼。

      他幻想过很多他们再见面的场景,公园里的擦肩而过,机场的匆匆一瞥,很多很多,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难堪,只是一扇半开的门就切断了所有可能。

      多么像他曾经说给韩信的话。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Sir, we will anesthetize you. Please close your eyes. The operation will last for a long time. If you find that the anesthesia fails halfway, please inform us in time.”(先生,我们会麻醉您。请闭上眼睛,该操作将持续很长时间,如果您发现麻醉中途失败,请及时通知我们。)

      “Well.”(好。)

      “Please trust your doctor.God will bless you.”(请相信您的医生,上帝保佑您。)

      “I hope so.”(但愿如此。)

      ……

      十字路口的红灯闪烁时,李白其实是清醒的。但他到底还是没能及时踩下刹车,奥迪凭着惯性冲出人行道几米远,从正常行驶的车流中穿插进去,激起了数道尖锐的刹车声和大声的咒骂。

      路灯的光太亮了,晃得他双眼发疼。

      一道黏稠的暗红色液体沿着他的鼻管慢慢往下流。

      嘀嗒。

      染红了崭新的衬衫领口。

      嘀嗒……

      嘀嗒……

      李白躺在洁白的床上,盯着头顶花白的天花板,面无血色。

      点滴不知疲倦地嘀嗒嘀嗒往下淌,每一声都砸在李白脑海里,让他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早点化疗吧,少受点罪,还这么年轻,可惜了。”

      主治医师合上笔插进白大褂口袋里,看了他一眼,不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李白僵硬地扭过头,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东墙开着窗,小小的窗框里挤满了五楼的天空,碧蓝如洗,没有其他的杂质。单调的就像他这个人的生命,连一星半点的波浪都经不起。

      走之前,医生让他告诉家里人一起想办法。

      家里……李白想,家里母亲和继父的感情刚稳定下来,几个月前他们还在为粮油涨价吵得不可开交,告诉了又能怎么样?

      还有谁能帮他?

      谁会知道呢?

      李白攥紧了身下的床单,韩信。

      韩信爸爸的公司前不久上市出了问题,检察院正在介入调查。

      他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似乎太短太短了,总是被各种意外打断。

      以至于他在很久之后,也无法介怀韩信那句或真或假的求婚后自己的反应。戏剧性地一遍一遍在脑海里重复,反复辗转反复折磨。

      “等我拿到普利兹克,到时候我娶你。”

      “你说真的?”

      “真的。”

      “那你可别反悔,我会记一辈子的。”

      “好。”

      ……

      一辈子,从前遥不可及。

      其实也近在咫尺。

      韩信在凌晨时分裹携着一身浓郁的酒气和门外的寒气回到家,轻手轻脚地关上防盗门换了拖鞋,转身被站在门口等他的李白吓了一跳。

      他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认出了李白的脸,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这么晚了,下次别等我。”

      李白沉默着点头,却没有回房间的意思。

      韩信终于察觉出气氛的不对,问:“怎么了?”

      李白抬头,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韩信这才发现他全身上下只裹着一件浴袍,露出肩头大片雪白的肌肤,浴袍的带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在他抬手的动作里摇摇欲坠,他不说话,只是看着韩信,眼神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韩信呼吸一紧,伸手扶住他的腰,掌心温度烫的吓人。

      “你确定吗?”

      李白不答,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凶狠地咬在了他的喉结上。

      韩信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嗡”地一声骤然崩断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脱离了理智,他们互相撕扯着摔进了卧室的床上,慌乱中李白失手打翻了床头柜上的台灯,灯罩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接着那声音就被压抑的喘/息盖住,闷在被褥里无迹可寻。

      韩信喝了酒,控制不住力道,很快把李白的手腕攥得通红,他近乎偏执地想要占有眼前的人,肌肤间一丝一毫都不能有缝隙,几乎要将李白揉碎了融进他的怀抱。

      但李白比他还疯,明明浑身都在发抖,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挑衅惹火。

      还有什么比这更清晰的感觉,能抵得过这世间一切痛楚?能让他忘记那样的画面,假装看不见。

      韩信穿着李白花了半个月工资买给他的风衣站在那棵银杏树下,右手臂弯里抱着一捧妖冶美丽的玛格丽特,背影坚毅而挺拔。

      与平常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在等人。

      对面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他们在人来人往中无声地接吻。

      李白在马路对面站到黄昏,手脚发麻地把融化了的巧克力蛋糕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那一天是他二十四岁生日。

      ……

      冷汗打湿了他的面容,李白向后仰倒在韩信肩头,闭上了眼睛。

      韩信的吻自上而下轻轻落在了他眼皮上。

      没有。他想,没有了。

      既然没有,不如此刻共沉沦。

      那是第一次,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疯狂地相互宣泄,李白疼得发不出声音,频繁地吸着气放松肌肉,但还是被韩信强行按住双手咬破了锁骨处的皮肤,他哑了喉咙,在呼吸的间隙抱住韩信的脖子,声音里带了哭腔:“韩信,我好疼,我好疼啊……”

      韩信把脸贴在他滚烫的颈窝里,低声安慰道:“我在这里,我在呢。”

      李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的。

      可是我终于要离开你了。

      ……

      周遭是吵闹的人声,李白睁不开眼,脑海里一会是大学老师课堂上的空间分析问题,一会又飘到了在英国的那几年。意识混沌中听到有人在车祸现场叫他的名字,警笛声刺破夜空,那人在剧烈的咳嗽喘息声里呼唤他。

      “李白!”

      “李白你怎么了?!”

      他腰下一空,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绕过他的膝弯和后背,把身体带向了另一个热源。

      那么温暖,只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李白放弃了去探究对方的身份,安心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这样也挺好的。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

      故事如果从一开始就结束,往后发生的种种悲欢离合也许就会不复存在,他们本就该是两条相互背离的水平线,没有相逢的可能,也没有那么多巧合可以迂回转折。

      电影里的主角在彼此崩溃的前夕总能返回某个特定的时刻,镜头一转,装作无事发生重头来过。

      李白伸出手,挥散了眼前大雾弥漫的幕布。

      韩信跨坐在半人高的行李箱上,抬手去抛半瓶没喝完的橘子汽水玩,听见楼梯间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回过头去看。

      仲夏的午后空气潮湿闷热,李白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汗水长流,身上淘宝包邮的短袖后背几乎湿透了,粘腻在皮肤上磨的浑身都不舒服,他迫切地希望能有无人的空间躺下来一动不动地休息一会。这样狼狈的时刻,他抬头对上了韩信探寻的眼睛。

      那时韩信白净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到底已经有了成年男人利落的线条轮廓,微微上翘的眼尾带着笑意,看见他后摸了摸鼻子,从行李箱上跳下来帮李白去提箱子。

      “你好,我叫韩信。”

      有淡淡的橙花香味萦绕在空气里。

      那道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李白脸上,胜过了窗外的艳阳。

      就算重来一次,他依旧拒绝不了那样的目光。

      只是不敢再面对罢了。

      ……

      “爸爸,爸爸,你醒一醒,爸爸……”

      “他睡着了,你别吵,乖一点。”

      有人捏住他的下巴,把温热的糖水一点一点灌进去,李白的咬肌没什么力气,吞咽对他来说还有些困难,喂水的人极有耐心,奈何手上的动作不争气,糖水顺着李白的下巴流进了脖子里,他猛地推开那只笨拙的手,咳嗽着睁开了眼。

      韩信端着瓷碗,右手的勺子定格在半空,还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显得有点局促。

      “醒了。”

      半响后他开口打破了这场诡异的沉默,在李白平静的注视中放下碗,招呼趴在门口偷看的小孩:“过来吧,你爸爸醒了。”

      李白忽略了他语气里刻意加重显得有点儿意味不明的称呼,被扑过来拦腰抱住他的小孩子撞的微微后倾了下身体,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姑姑等了你好久不见,给奶奶家打电话也没有消息,我们大家一起去找了好久,警察说监控里有个高个子叔叔带着你来了医院。”小家伙抱着他不肯撒手:“爸爸骗我说下了飞机就带我去游乐场玩,我才到奶奶家不到一天,你就生病了。”

      韩信听到“生病”两个字,目光沉郁地看向他,似乎要从李白严丝合缝的表情里瞧出什么端倪来。

      李白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秒,很快移开了目光。

      岁月把最高的馈赠给了这个男人,上位者的处事风格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周身的气度也更内敛含蓄,眉眼间隐约一丝少年时的张扬骄傲也在颦眉的瞬间散去了。

      他和六年前判若两人。

      “你姑父呢?”李白问。

      “姑父睡着了,姑姑接他回家去了,姑姑让我守着爸爸,她让华年姐姐中午送饭过来。”

      李白低声说:“我知道了。爸爸只是累了,休息一会儿咱们就回家,你先出去玩吧,爸爸一个人待一会。”

      “好。”小家伙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韩信,从李白怀里钻出去,抱起一旁桌上的玩具模型磨磨蹭蹭地出了病房。

      韩信静静地站在一旁目送孩子出去,才在隔壁床位上坐下来。

      “谢谢。”李白低头看着被子上自己苍白的双手:“没什么事你也先回去吧。”

      “你怕什么。”韩信笑了:“有胆子在国外养这么大个儿子,不敢和我单独待几分钟?”

      “怕啊。”李白也笑:“你不是也要结婚了么?”

      “……”

      韩信的脸色沉下来,笑容僵在了嘴角。

      ……

      盛华年进门的时候,韩信已经走了,李白侧躺在床上,整个人被雪白的被子包裹住,只露出一头乌黑的头发。

      枕头上散落着一团杂乱的发丝。

      盛华年随手帮他清理干净,打开不锈钢饭盒,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盛进碗里,叫道:“二哥,吃饭了。”

      李白翻了个身,睡眼朦胧地掀开被子坐起身,他没什么食欲,一个饺子分三口还吃不完,耳边是盛华年喋喋不休的唠叨,吵得他脑袋发懵:“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捡来的儿子真是比自己生的还亲,你昏迷的时候,小家伙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谁都劝不住,险些把楼下保安都叫上来。”

      “可能他害怕我也像安德烈一样,”李白叹了口气:“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他到英国的第一年人生地不熟,处处碰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亚裔房东,人很好,可惜没熬过先天性的家族遗传病,死在了三十四岁的夏天,只留下了一个呀呀学语的幼子。

      李白带着他,这些年摸爬滚打一路走过来,过的越来越像一个未婚奶爸。

      尽管有时候他连自己也照顾不好。

      “唉,也亏是后面信哥办完手续回来,一个眼神就给镇住了,不然我还真没办法回去做饭,果然还得一物降一物呐。”

      “他……”

      “我刚开始还奇怪呢,他怎么前脚在酒店后脚就能在大马路上遇到你,后来信哥说有急事回去,结果走到半路碰巧就看到你了。”

      李白握住筷子的手一顿。

      盛华年背对着他整理桌面,还在兀自说:“二哥你也是,去世纪黎晏不告诉我一声,我昨天下午就在酒店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接我大哥的事儿你打个电话告诉我就好了,还亲自跑这一趟,听见你出事都快吓死我了……”

      李白沙哑的嗓音隔了好一会才继续响起:“……你去那里……干什么?”

      盛华年转头看着他,理所当然道:“信哥的哮喘发作了,身上没带药,他不知道怎么就打了我的电话,我在车上,就赶紧到附近药店买药给送过去了。”

      “他怎么会有哮喘?”

      盛华年“哦”了一声,“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只不过家里给好药用着没怎么发作过,近几年才又受了刺激反复起来了,我也是碰巧有一次在医院实习的时候看他来检查才知道的。”

      “他当时的情况可比你几个小时前还吓人,一脸的冷汗,人都认不清了还死活要往门外跑,我差点都拦不住,说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吃完药外套都来不及穿就走了。”

      李白的手比死人还凉,几乎拿不稳筷子。

      “我还以为信哥那么着急是听见你和大哥的声音了呢,但是你肯定不在啊,你不是和大哥先走了嘛……二哥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盛华年“啊”了一声,对上李白难看的脸色,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巴掌。

      她刚才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谁都知道李白和韩信当年分手闹得不愉快,这几年更是忌讳提起对方的名字,她还偏要往枪口上撞。

      “二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吃饱了,你回去吧。”李白放下筷子,淡淡地擦了擦嘴,从头到尾没有什么情绪。

      盛华年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

      李白的病服领口纽扣被扯坏了一颗,锁骨上有一片新鲜的红肿。

      蒲塘的冬天很温暖,但也绝不会还有蚊子。

      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转过去对着窗户躺下,脊背瘦得吓人。

      盛华年心里咯噔一下,噤声收拾了碗筷落荒而逃。

      那些年少时的梦想,终究是没能抵得过现实残酷,在无数个日月东升西落里化为了泡影

      李白的身体在最后关头发生了意外。他本以为药物能帮自己支撑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画图时打了会瞌睡,醒来就看到鼻血流满了笔记本键盘的凹槽,怎么也止不住。

      他想了很久,决定预约医生做第一次化疗。

      除菌舱外,小安德烈趴在玻璃前呆呆地看着他在纵横交错的连接身体的仪器管子包围中不停地挣扎,最疼的时候李白咬破嘴唇也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抽动,用力到最后,身下的床单被他硬生生抠出手指大小的洞。

      四岁的孩子幼嫩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在外面哭着喊他:“爸爸、爸爸”。

      从那之后,李白再也没有带小安德烈去过医院。

      疼一次,就足够让人刻骨铭心了。

      上次的不欢而散后,韩信的婚期将近,李白有好几天没有再见他。

      他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一个人带着安德烈去了游乐场玩。

      糊涂的老安德烈一定没想到,小安德烈长大后有一双和他一样漆黑的杏仁眼,笑起来总能眯成两条细细的小月牙,他活泼好动,虎头虎脑的很招人喜欢,一跑进游乐场就蹦蹦跳跳地钻进人堆里和其他小朋友玩闹,李白好几次都险些拉不住他。

      他几乎完美地继承了父亲身上的优点,也保留下了家族里几代人都摆脱不掉的该死病源。

      医生说他活不过六岁。

      李白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看他从早到晚跑的满头是汗,在旁边适时地递上一瓶水。安德烈就着他的手匆匆喝上一口,又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新一轮的追逐。

      李白想,在自己所剩不多的时间里,也只够满足他这一个小小的心愿了。

      “爸爸,我能去坐那个吗?”

      安德烈仰起头,指着前方不远处高耸的摩天轮问道。

      摩天轮挂着灯,在漆黑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明亮。

      李白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恳求,小孩子都喜欢这样新鲜又刺激的玩物,安德烈也不例外。但李白的身体状况却不允许自己陪他一起去坐。

      他短暂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让小家伙失望:“可……”

      “可以。”

      李白猛地回头。

      韩信手里捏着一张进场门票,衣冠楚楚地站在他背后,语气温和:“让这个叔叔陪你一起去好吗?”

      他伸手一指自己的助理。

      安德烈歪着头想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

      助理冲李白笑了笑,走上前牵起安德烈,一大一小的背影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很快加入排队的行列里,安德烈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距离太远他听不见。

      “他太小了,不适合去玩这么危险的东西。”李白生硬地表示不满。

      韩信站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说:“你让他坐海盗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白皱眉:“你跟踪我?”

      “碰巧。”

      韩信看着从不远处缓缓开过来的冰激凌车,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他提议道:“原地等着有点无聊,陪我走走吧?”

      李白看了他一眼,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韩信跟在他身后,他们走在挂满了星星灯的小路上,各色花里胡哨的玩偶饰者和彩气球时不时从身边穿行而过,欢笑声不绝于耳。韩信就着周围的人和物随意地挑起话题,李白有点心不在焉,偶尔才能回一句“嗯”“好”他也不太在意。

      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在这个夜晚,在游乐场里有说有笑地享受周末的闲暇时光。

      只有李白知道,这只不过是人为营造的假象罢了。

      他不敢回头,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身后韩信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一路上有不少结伴的女孩子拦住韩信,含羞带怯地询问他的联系方式,有胆大的直接将手中的玫瑰塞进韩信手心,然后跑回去和身边的女伴笑成一团。

      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修养和风流,最是能讨让人一眼看中的喜欢。

      但韩信无一例外回绝了她们,视线笔直地投向前方。

      他是这么说的:“我有未婚妻了。”

      烟花在头顶毫无征兆地绽放开来,盖过了周围一切的喧嚣,这一刻所有想说却未说出口的话,都随那片动人心魄的烟火一齐融进了夜色。

      韩信的侧脸在光影交替中渡上了暖色,一如当年初见。

      我会永远记得的。

      李白悲伤地想。

      吹往大不列颠的温暖西风送不来你的呼吸,也带不走我的真心。

      可我曾经如此爱过你。

      ……

      送走华年的那天,机场的风很大,李白裹紧了围巾还是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脖子里,冻的手脚发凉。

      华年在检票口驻足,回过头去看他,突然扔下行李跑了过来抱住他,委屈地说:“我哥让我到新西兰好好学习,拿不到学士学位就别回来,二哥我舍不得你们,我还要待四五年才能回家,我不想去国外我只想待在大家身边。”

      李白摸摸她的头发,低声说:“安心去吧,他是为了你好。”

      “趁你年轻,早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然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后悔都来不及。”

      华年撅着嘴:“你哪个年纪了?三十不到的人还要在我面前卖老?”

      李白失笑,拍一拍她的肩膀,说:“去吧,别误了飞机。”

      华年点点头,凑上来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笑着说:“我妈妈是爱尔兰人,他们那里的规矩,告别时要送亲吻来表达不舍之情。”

      她挥一挥手,转身跑向远处。

      风把华年的笑声送回了李白耳边

      她说:“等我回家。”

      李白伸手摸了摸脸颊被亲过的地方,有一瞬间的失神。

      ……

      “李白,最后再吻我一次吧。”

      韩信看着他,目光里藏着淡淡的悲伤。

      李白沉默了片刻,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吻在了韩信的下唇。

      无关乎情爱的一个吻,如蜻蜓点水,轻轻地落下时几乎感受不到。

      韩信冰凉的双唇无声地回应着他。

      他们在一片喧闹声中拥吻,头顶是漫天绚烂的烟火,人群中不只是谁的一声口哨,惊起了浪潮中的波澜,午夜的钟声敲响,如一圈一圈的涟漪散开,挥摒了世俗的阻隔。

      最后一次与你在一起,从此以后无关风月,再无交集。

      ……

      麻醉前,医生问他,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捐献骨髓的那位先生说。

      李白想了想,在呼吸面罩下吐出一团白雾,医生俯下身,听到他费力地说:“愿他能找到一生所爱,平安健康吧。”

      医生点点头,把细长的针管一寸寸推进他的身体里。

      眼前的场景变得模糊,困意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了李白的意识,睡过去之前,他看到手术室被隔成了两部分,另一边的床位上,有什么人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躺在了手术台上。

      他太困了。

      来不及看清楚那是谁。

      李白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手术室的警示灯亮了起来。

      很早之前,他们曾有过一个赌约,韩信在骑车摔断了腿住院时突发奇想,说有一天他们其中有一个人生了很严重的病,另一个人一定要陪在他身边,即使遇上最坏的情况,也能亲眼看到爱人的离开,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李白同意了他的提议,问他,既然是赌约,那赌注是什么?

      韩信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赌注是我一辈子不离开你。”

      而现在,他来赴约了。

      李白被送进手术室的同一时刻,新西兰的好牧羊人教堂里,盛华年站在神父面前,把两枚戒指瘫开放在左右手心,眼泪止不住地落。

      头发花白的神父伸出手按在圣经上,庄严地开口念道: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yes,he does.”

      烫金红纸上,新婚夫妇的另一栏里赫然写着李白的名字。

      那一天,冬至的饺子在餐桌上腾腾地冒着热气,等待着远方的亲人回家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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