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隔离区》吾宥

1、第一章

　　“本台消息，飓风还有3小时登陆……福岛县……请广大民众……好准备……”

　　低悬在桌案的荧蓝色显示框不稳定地闪烁着，原本清晰的录音被嘈错的杂音吞没。晦暗不明的天骤然亮起一线光，闪电紧跟着雷鸣。屋内，一只毛色参杂的老猫警觉地抬头，屏息审视四周。

　　这是一间很平常的宿舍。地方不大，一共两张床，只有一床上堆着整齐的被褥和抱枕。角落里的猫砂盆狼狈地倒扣，满地的猫砂混着粪便，让屋里透着一股令人皱眉的臭味。靠墙放了张桌子，吃了一半、已经彻底凉掉的自热锅拘在一角，规规矩矩地给桌中央的笔记本和控制板腾位。

　　又一声响雷。手控面板上方颤颤巍巍飘着的显示框终于撑不住，吧嗒一声熄灭了。与此同时，虚掩的门被轻推开。老猫边舔爪子，边优雅地觑了那人一眼。不出所料是熟悉的身影。

　　因习惯略拘着背，穿一件烂大街样式的白卫衣，袖子往上撸起一点，稍嫌长的碎发歪在额头上。怀抱了一大堆的自热菜，最上面的罐头直抵着下巴，难为他还空出两个手指勾着三袋猫粮。老猫一下瞄到了重点，很有兴趣地喵呜了一声。

　　“等着啊。”酉飏的声音沙哑得有点不衬外表，说完咳嗽了两声，胸腔堵了什么似的听着不顺畅。不过这都不影响他把东西一股脑地扔到那张空床上，按着前胸平复了会儿，就低头去拾地上的猫碗，弯着的腰突然僵住，不确定地嗅了两下。

　　酉飏：？

　　很不幸地看见了角落里的狼藉，一刹间他眼睛瞪得溜圆，然后抬头，罪魁祸首已经把深沉的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

　　你待会儿最好给我一个，自圆其说的，理由。他的笑容有点瘆人，语气不善地提高了嗓门：“3069，开个窗。”

　　“3069？”

　　沉默。

　　真会挑时候宕机。酉飏觉得有点头大。

　　“你确定要住那里吗？医工宿舍本来打算弃置了，设备就会有点不大灵敏，硬要住的话……其实不影响，不影响啊。”

　　登记场景历历在目，他突然有点懂那个苦口婆心的日本老头了。

　　智能控制惯了，也不知道手动的管不管用。他认命地先去开了门，又硬着头皮进了房间，味太冲他不想先清理，只好去开窗。

　　小心地拣了块净土下脚，这么一步步挪到窗口，窗户卡得很死，他试着轻推了下，没动，手上加了大力，窗蹭着框拉出刺耳的声音，像在人心上抓了一道。酉飏条件反射地缩了脖子。

　　本打算深吸一口气拯救一下自己，愣是没躲过朝着他脸扑过来的冷风，横冲直撞地灌进了喉咙里。呛得又是一通咳，比方才更汹然，咳得他胸闷，眼冒金星，舌尖还能舔到一点腥甜。他有点站不稳，手顺势撑到了桌子上。

　　于是左炡郑重斟酌的见面词全打了水漂。3069门口，左炡是这样一副糟糕的情景——西工踩在一滩黑黢黢的不明物上，整个人几乎是伏在桌案上，连咳带喘得忘乎所以，颊上蔓延着病态的红。

　　幸而左炡一向反应很快，他好整以暇地蹚过隔着两人的一地猫砂，顺手递上刚买没动的纯净水，拍着背替他顺气。

　　好不容易咳完，酉飏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干净，偏头看见一个大活人杵在边上，一只手里还捏着自己喝了半瓶的纯净水的瓶盖。

　　对方的手从他背上缩回来，把瓶盖放到桌上，语气很自然道：“看你不大舒服，唐突了。”

　　没等他思索怎么接话，那人又说：“来之前打过招呼。我叫左炡，现在方不方便聊两句呢？”

　　其实我想打扫卫生。酉飏有点罪恶地想，眼神落在狼藉的地板上，不过开口却是：“当然可……”

　　“不行没关……”

　　异口同声，又一起顿住话头，左炡先笑了：“那就麻烦了。”

　　酉飏犹豫：“这里不太方便。出去说吧，便利店还是？”

　　“那更不方便了。”左炡摊手，“我走到你宿舍楼下的时候，正巧整片隔离区都断电了——现在差不多天黑，也不早了，估计会提前打烊。我……替你收拾下，然后再说？”

　　他的有点像关切老朋友，总之不怎么像理论上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得了应允，左炡在桌上放了个迷你的手控面板，熟悉的荧蓝色操作框窜出来，飘在半空，左炡戳了两下，整个3069一下子亮了。

　　“便携式啊？”酉飏咕嘟，不插电的就是能应急。

　　两人一通忙活，很快宿舍里总算能看了，酉飏拿了两罐咖啡聊表地主之谊。左炡开了拉环，薄唇刚碰上罐口，就听见酉飏自言自语：“好好的怎么断电了。”

　　他正看着窗外，整片隔离区失陷在黑暗之中，住院部隐隐有几个拉了窗帘的窗口透这一点光，和以往灯火通明的夜截然不同。世界仿佛在长久的鼎沸中蓦地噤声，短暂的几秒寂静里，四周也像变得贫瘠荒芜，了无生迹。

　　隔离区维系了三年、渐步正轨的烟火气在这措不及防的黑夜里生出裂缝，窗外是浓重得看不清远方的黑，不知道有几个人在此刻望向窗外，然后感受他同样的茫然和疲惫。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还在这里。

　　左炡被他一句无心的嘟囔牵动了心思，他也看向窗外，酉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左炡？”酉飏突然出声，眼睛偷偷地瞟了眼他的脸，很认真地，仿佛在确认。

　　“嗯？”他回神，然后很抱歉地笑笑，“我来也是为了这有关的事。”

　　“什么事？”

　　“酉工，”他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刚刚，内蒙隔离区传来了短讯。”

　　“他们收到了，那里的消息。”他指了指漆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