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3、绑走 ...
-
上善楼,
空气中弥漫着三清香的味道,清雅宜人,静心凝气。
道童子趴在顶楼的栏杆处看着远处一片灯火辉煌的酆都城,夜风吹过他头上两个总角,痒痒的。
“高人,圣人很信任何将军吗?”
德顺高人盘腿坐在屋内一角,面前摆放着一具棋盘,上面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错综复杂,而他的指尖则拿着一粒白棋,迟迟不落子。
“或许说,圣人更信任的是已逝的何老将军。”
道童子回头,眨着大眼睛问道:
“何老将军?为何?”
德顺高人抚摸着灰白的长须,婉婉道来:
“何问年是同太祖打天下的左膀右臂,只忠于天地君国。当年豫王病逝后,还是秦王的圣上,便获得了何问年的鼎力支持。太祖皇帝崩逝当夜,何问年无御令,擅自调动南衙十六卫,保圣人顺利登基。”
没有帝王御令,便调动南衙十六卫,是杀头的死罪。
道童子更不明白了:
“无令却能调动十六卫,想必何老将军在南衙的地位高于帝王,圣人难道不忌惮吗?”
德顺高人微微一笑:
“因为他识时务,连死都死的恰到好处。”
安康帝登基不久,何问年便交出兵权,不问朝政,颐养天年。又过了两年,重病离世。
一个曾经鼎力相助,为其抛头颅洒热血,不邀功,不贪权的人,疑心如安康帝,也只能记得他的好。
而何闻英也是一脉相承,何老将军死后,何家渐渐败落,他没有不甘不平,反而全然接受,战战兢兢,唯皇命是从。
离开酆都城十余年,保受边境风沙洗礼,无半句怨言,这番心胸忍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德顺高人将白棋落在楸枰一角,原本势均力敌的黑白子,高下立见。
“所以,何闻英动不得。谁把心思打到他身上,就是在圣人心中钉了一根钉子。”
德顺高人的语气难得带着些揶揄的促狭。
道童子有些不明白:
“难道他们要对节度使动手吗?”
德顺高人将白棋收回棋篓中,抬头眺望着远方灯火阑珊,万千繁华的酆都城:
“没人会蠢到对他动手,但可以对旁人动手,以达到得罪何闻英的目的。少年意气,带着一腔孤勇,往往会害了身边的人,只有经历痛苦,才能褪去优柔寡断,变得强大。”
……
永平侯府,
天还未大亮,李氏坐在妆奁前,铜镜里的妇人鬓发间有银丝藏匿其中,面容却带着几分轻松。
“人走了?”
姜嬷嬷拿着细密的篦子梳通发尾:
“天还黑着便走了,难为夫人在侯爷面前为她说情,不然依着侯爷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放人。”
沈望之因着沈阴阴得了德顺高人的青眼,对这个女儿不由得高看一眼,如今要她再回南禅寺,自然是不愿。
李氏费了不少心力,才安抚好沈望之。
姜嬷嬷手下的动作慢了下来:
“您说,她还会回来吗?”
在姜嬷嬷眼中,沈阴阴就是个祸害,私心里惹不起,就巴不得她离侯府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李氏闻言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前几日你说看见她身边叫阿玉的小丫鬟在后院那口枯井附近转悠?”
姜嬷嬷点点头:
“是。那丫鬟平日里不常出来,有天太阳落山后,洒扫院子的婆子瞧见她手中拿着个小木盒子奔着枯井那边去了。”
李氏垂眸不知再想些什么,思绪渐渐发散…….
……
马车出了城门,天边的朝阳冒出一点儿头来,隐藏在云层后,灰粉色的霞光照耀在大地上。
阿玉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道路两旁开阔的农田密林,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兴奋极了。
“姑娘,咱们出城了!真好!”
刘嬷嬷撇嘴:
“瞧你这没见识的丫头,从小在乡间田野长大,这些还没看惯吗?出个城有什么稀奇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意,可见也是巴不得离开侯府。
沈阴阴坐在马车中,手中捧着一本《金刚经》,看着窗外的广阔天地,嘴角含笑。
她在春日下山,在酆都城度过了炎炎夏日,如今再度回到南禅寺,已然是秋意渐浓的季节。
这条路短暂却安心,沈阴阴知道这是回家的路。
马车到了南禅寺,车夫一刻也不停留,调转车头便匆匆下山。
阿玉瞧着他的那急不可耐的模样,唾了一口:
“怕是急着回去给夫人回禀呢。”
沈阴阴依旧住从前的房间,静安师太给刘嬷嬷和阿玉安排了两间禅房。
檀香点燃,沉厚的香气渐渐铺散,沈阴阴看向窗外,阿玉兴奋的来回搬运着行囊。
身后穿来静安师太的声音:
“你不会久留,对吗?”
沈阴阴诧异的回过头去,目光撞进静安师太平静无波的眸子,那里面清澈干净,仿佛能照清所有掩盖的心思。
手中的佛珠轻轻捻动,静安师太缓缓闭上眼睛:
“从你离开南禅寺的那天我便知道,你回不来了。”
人生长河中有无数种选择,每一次选择之后,站在当下的位置回顾过往之路,都是一种重生。
而每一次重生,都在割裂过往。
沈阴阴明白静安师太话中深意,心底骤然一酸。
“师太,我……”
静安师太抬手止住她的话:
“这世间没有对错,一切只在于你那颗心,荆棘遍布,抵不过心之向往。大道宽阔,若画地为牢,也迈不出半步。就去做你想要的事情,不问前程,不论是非,因果自会评判。”
说罢,她便施施然起身离去,房门打开,万丈光芒照进屋内,静安师太停下步子,回过头来:
“阴阴,要保重,要平安。”
屋内只剩下沈阴阴一个人,她看着静安师太远去的背影,那滴含在眼眶的泪,终究没有落下来,被某种坚韧取代。
……
郊外北衙大营,
三皇子手拿角弓,右手拇指上的象牙玉韘底部紧勒着弓弦,他眯着眼对准百米开外的长垛。
‘嗖’地一声,弓箭正中长垛中央‘鹄‘字靶心。
刘力拍掌:
“殿下箭法矢无虚发,出神入化,右龙武军中无人能越其左右。”
三皇子对此夸赞反应平平,他又抽出一支箭羽,搭在弦上,眼中暴虐的狠戾满满当当。
飞箭划破长空,与人一般高的长垛轰然倒地,可见其力之大。
这一箭仿佛才算是发泄了内心的怒火,三皇子盯着倒地的长垛,神色阴沉:
“都安排好了吗?”
刘力连忙点点头:
“你放心,这次安排的妥妥当当,绝不会出半分的差错。只是……”
“只是什么?”
刘力斟酌片刻,才再度开口说出自己的怀疑:
“殿下真的确定,煜王爷已经和二皇子沆瀣一气?这样的事情怕是不好妄下定论,若是能找到证据……”
话音未落,三皇子冰冷的眼神便看了过来,刘力喉咙一紧,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证据?我告诉你,权力之争从来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只要不是站在我船上的人,就都是敌人!”
三皇子额间青筋跳动,想起当日的后宫之争,二皇子,德妃,沈绮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而突然冒出来的沈阴阴居然与姜凝曜纠缠不清。
这些人的关系错综复杂,又连成一片密络的网,像是一场专门针对他的圈套!!
而他还毫不知情,傻傻的与姜凝曜称兄道弟,想要借助他拉拢何闻英,简直是笑话。
刘力听着他的低笑声,不由担忧:
“殿下,您没事吧?”
“哈哈哈哈……”三皇子意犹未尽,眼角眉梢都是阴狠:
“既然敢耍弄我,那就得付出代价!不管老二和煜王是不是同盟,我都要出了这口恶气,我倒是要看看,煜王为了美人儿,能做到什么份上!”
夜色降临,
漆黑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风吹过,乌云轻移,将光亮遮盖。
回到熟悉的地方,沈阴阴睡的很沉,她翻了个身,房门缝隙处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轻轻拨弄开门闩。
两道黑影奔着床榻而去,正待伸手把人绑走,本该熟睡的人却忽然睁开眼睛,将身上的被子朝着那两个黑影甩了过去。
趁着两个人被困住,沈阴阴并不恋战,而是动作敏捷的拿起床头的木盒子塞进怀中,下床朝着房门外跑去。
下一刻,一声沉闷的击打,沈阴阴倒在了地上,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门外站着三个黑衣人,为首的男人冷眼瞧着地上沈阴阴,语言讥讽:
“带走。”
翌日,天已经大亮,阿玉端着洗脸盆来到沈阴阴的房门前。
“姑娘,您醒了吗?”
“姑娘?”
连唤了几声,却不见里面有回应,与平日里反常的很。
阿玉心下有些不安,用力去推门,只见房门顺着力,大大的敞开。
里面空无一人,而在地上的角扔着一根带血的木棍,血色干涸黑红,显然已经过了很久。
姑娘出事儿了!
这个认知轰炸着她的大脑,阿玉脚下一软,脸盆的水洒了大半在自己身上,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