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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冥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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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余后。
鹿家小院里,东屋一盏油灯下,鹿饮溪正翻看那本不知已看了多少遍的书,几乎将每一处的注释,都刻进了脑子里。
若哪日有幸能见到留下注释的那人,她一定要好好感谢他,对方算得上是她半个师傅呢!
夜已深,此时刚到三月底,天气依旧很凉。
两月前,她去灵台宫,想要探望关月月,却被拒之门外,还警告她,非灵台宫学子不容许入内。
不过,明天就是灵台宫报到的日子,她可以见到自己的朋友了。
鹿饮溪放下书,打个哈欠,刚要吹熄蜡烛,就听她娘在外面敲门,“小溪,你睡了吗?我给你熬了鱼汤,喝一点再睡吧。”
鹿饮溪连忙应一声,起身去开门。
自从那日从刑司回来,出乎意料的是,她爹既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反而和善许多,连说话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还将东屋留给她住。
鹿鸣也不对她大呼小叫了,每次都躲着她。
她娘那天埋怨了她几句,说什么“你考上了灵台宫,这是天大的好事,你这丫头,怎么还瞒着我们呢!”
“娘平日里是偏疼你弟弟些,但你也是我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总不能因为这些,就嫉恨爹娘,再怎么着,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之后,便是难得的一家和睦。
她娘还每晚给她熬汤喝,说现在家里不像从前那般拮据了,这都多亏了鹿饮溪,希望她能好好补一补身子,去灵台宫好好表现,给鹿家争光。
“娘,这么晚还没睡?”鹿饮溪接过鱼汤,“也不用每天都熬,我最近都胖了。”
她娘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胖什么胖,瘦得跟芝麻杆似的。快趁热喝了吧。”
鹿饮溪甜甜一笑,捧起碗大口喝汤。
她喜欢吃鱼,但鹿鸣讨厌鱼腥味,从前家中饭桌上从没出现过鱼。其实鹿饮溪钓鱼技术很不错呢!却只能把钓上来的鱼拿去街上卖掉,从不敢在家中做。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
如今她马上就要成为灵台宫学子,爹娘对她刮目相看,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鹿饮溪喝完汤,她娘接过碗,心疼地看着她,“快睡吧,别熬坏眼睛。”
“嗯!”鹿饮溪点点头,躺倒床上去,“娘,明天我就要去灵台宫了,我不在家,你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不舍得吃穿。”
她娘来到床边,给她盖上被褥,柔声道:“小溪,娘待你不好,你恨不恨娘?”
鹿饮溪瞧着她娘干枯的皮肤,曾经,她娘也是个乡里乡亲都夸赞的水灵灵的大美人,如今,却被生活锉磨成一个沧桑村妇。
“我从没恨过你,娘。”
鹿饮溪说完这句话,便困意袭来,沉入梦乡。
————
光明道有一种术法,名为“唤起铃”,将这个术法施于随身之物上,可定时唤起主人,以免错过重要的事。
灵台宫报到这么重要的事,鹿饮溪早已期盼许久,当然不容错过,早早就将行礼备好,还特意在女王珠上加三道唤起铃,在卯初、卯正、辰初时提醒自己。
女王珠一下一下地敲着她的胸口,敲得越来越急,鹿饮溪却一直没醒。
女王珠里那只小红鱼急得在里头团团转。
“小溪!小溪!快醒醒!”
是谁在叫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鹿饮溪头脑昏沉,潜意识里知道有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她该醒了。可四肢却又僵又木,根本不停自己使唤,就像被梦魇住一般,怎么都睁不开眼。
吱呀一声,门开了。
有人进来了,是她娘。她娘在埙墟时有一次爬山摘野菜不小心摔伤了左腿,走路一边轻一边重,鹿饮溪闭着眼就能认出她的脚步声。
娘,快把我叫醒!我还要去灵台宫报到呢!鹿饮溪在心底呼喊。
可她娘进来后,又陆续进来好几个人。
“把她捆住,带走!”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道,“动作麻利点,别把人弄醒了!”
是姜沫儿!
她怎么来了?
“喏!这是买你女儿的钱!足足一百两黄金呢!恐怕就连闻家买侍女,都不会出这么高的价钱!”姜沫儿道,“快在卖身契上画押吧!”
卖身契?她娘要卖了她?
不,不可能!
她娘明明最近对她可好了。
一定是她还在做梦吧。
“这位贵小姐,您之前不是说,小溪是您买回去给大户人家做媳妇的……”鹿饮溪她娘声音颤抖,听起来十分慌张无措。
姜沫儿鄙夷地笑一声,“是买回去做媳妇没错,今天就要成亲,千万不能误了吉时。你女儿从此就要富贵了,还不快画押!”
“不知是哪位大户人家……”。
“之前说好的,人家虽看上你们女儿,但嫌弃你们穷酸,要一口价买断,以后便断绝来往,你们不许打听,以后就当没有这个女儿。怎么?你想反悔?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只不过,就没人带你的宝贝儿子去灵台宫了。”
“没,没……”鹿饮溪她娘连忙道,“鹿鸣已准备好了,这就跟你去灵台宫。”
姜沫儿冷哼一声,“那便废话少说,耽误了吉时,惹人家生气,将你女儿退回来,别说你儿子去灵台宫,只怕你全家都会大祸临头。”
“好,好,我这就画!”
几个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鹿饮溪捆住。
这梦,未免有些太真实了。
鹿饮溪被抬出去,装进一个麻袋里,十分沉闷,接着便是一阵剧烈颠簸,她猜自己是被丢在马背上。那马跑得飞快,颠得她几乎连昨晚的鱼汤都要吐出来,但她却依旧醒不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停了。她被人扔到地上,呼吸突然顺畅起来,脖颈突然一痛,姜沫儿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家子蠢货!女王珠价值连城,他们却被区区一百两金就打发了,真是可笑。”
你才可笑!差点被夙寐花烧成秃子!鹿饮溪内心腹诽。
紧接着,她便被姜沫儿掐住了下巴,听到对方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鹿饮溪,你真蠢!一个小民之女竟拥有女王珠这样的上等法器,难道你不懂弱肉强食、怀璧有罪的道理么?这女王珠,就算我不抢,你也留不住,迟早会被别的人抢走!”
!!!姜沫儿抢她的女王珠!
姜沫儿松开她,叹息一声,又道:“你若变成鬼,也别恨我,要恨就恨你贪财偏心的爹娘吧!”
话音刚落,附近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人我送到了!”姜沫儿似乎松一口气,对来人说,“请转告你家主人,不要忘记他对我的许诺,明年我要入学灵台宫。”
“你放心,主人许诺的事,从不会落空。”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
紧接着,那人又吩咐道:“把她带走。”
这一回,鹿饮溪不再是被丢在马背,而是被扔进马车里。那马车还铺着软垫,倒是没那么难受。只是没了女王珠,再加上马车辘辘之声,鹿饮溪更觉昏昏沉沉,几乎又要失去意识。
那马车几番周转,终于停下。有人将她从马车里抱出来,比起之前姜沫儿带的人,动作倒是轻柔许多。那人步伐沉稳,却一言不发。
鹿饮溪被放在一张床上,紧接着,便有一只手,探向她胸口衣领,似要解开她的衣襟。
鹿饮溪微微蹙眉,心生怒意,那只手却中途停下,又缩了回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有人开始给她穿衣服。鹿饮溪就好似一个木偶,被人摆弄。不仅被穿上衣服,还被换掉鞋子,那鞋子柔软,连大小都十分合脚。最后,连她的头发都不放过。她被人梳上发髻,插入发簪,贴上配饰。甚至,她的手被扶起,指甲被涂上了花汁。
不知被折腾多久,鹿饮溪内心一阵阵烦躁,这梦未免也太细节了吧!
又有别的人进来,一左一右将她架起,不知将她拖到何处。
一声唢呐突地响起,尖锐入耳,紧接着,笙箫吹奏,琴铮弹起。
鹿饮溪被摆动着,左手被人拉着放入另一人手掌心。那手掌又宽又大,却是又冷又硬,根本握不住她。
有人用绸缎,将他们二人的手紧紧捆绑在一起。
“一拜上天,日光开!”
有人扬着腔调,高声喊道。
这是在做什么?听着怎么像是有人在举办婚礼仪式?
谁知下一瞬,鹿饮溪就被推着,与另一人僵硬的手一起举起,拜了上天。
鹿饮溪:好吧!这梦原来还连续着呢!她不仅在梦里被卖了,还被迫与人成亲?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父母曾想过卖她当侍女,梦到被卖还算合理,但这成亲又是怎么回事?她可从来没想过嫁人!
“二拜下土,万物生!”
高高扬起的声音再次响起。
几个人将她摆跪在地,朝地磕一个头。她还听到身旁新郎磕头坠地的声音,比她磕得还要响亮。
也不知这梦里,她要嫁的人是谁?希望不是个丑八怪才好。
一个面容俊美、笑容明媚的金衣青年浮现心头,鹿饮溪竟觉得脸上有些热。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人家不过是见过她一面、救过她两命而已,怎么可能在梦里与她成亲呢!
“夫妻对拜,天地合!”
傧相高声喊出最后一道婚礼仪式。
鹿饮溪被架起来,掉转方向,朝新郎拜去。或许是因为两人手被捆在一起,离得太近,她磕到新郎的额头。
那额头与那只手一样,又冷又硬。
又冷,又硬。
不对,什么人才会又冷又硬?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底升起,不会是——死人吧?
天!!!果真是做噩梦吧?!
一定是做噩梦吧?!
新郎冰冷又僵硬的五指,与她的五指交叉,触感真实得可怕,像极了冷冰冰的尸体。
不,不对!鹿饮溪突然想到一个比噩梦更可怕的事!
她马上就要去灵台宫,鹿鸣这段日子却安静如鸡,他那么想学光明术法,却一次也没来找自己教他,每次看到她还目光躲闪,不敢看她。这太奇怪了,除非……除非鹿鸣以为他有别的法子去学光明术法!
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鹿饮溪浑身颤抖起来,眼珠左右不停转动,拼命想要睁开双眼。
“礼成!阴阳相合,入洞房!”